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五十六章 排雷
1995年9月7日23:30-24:00
作為武警支隊支隊長,每天要處理的行政事務不計其數,這個級別的軍官,早已把辦公桌后、會議桌邊、主*席台上當成了主要活動場所,訓練場對他們來說,似乎已經陌生了。但朱長龍卻不是這樣。那些大大小小的會議,他總是安排政*委或者副支隊長頂替,實在推不掉的才無可奈何的親自出馬,對他來說,坐在會議桌邊聽各級領導的官樣文章,簡直就是受刑,遭罪。只有在訓練場上,和戰士們在一起,他才覺得神清氣爽。
這位異類支隊長,不止一次大放厥詞,說現在的會,十次有九次是浪費時間,不信你看看我的記錄本,每次都是「領導高度重視,精心組織,認真落實」等等等等,毫無意義。按照他的說法,現在部隊里最幸福的,是連級幹部,因為只有連級幹部才能親自帶著兵在訓練場上嗷嗷叫,他這個支隊長,別看扛著兩杠三星的軍銜,要是在訓練場上待上一天,就得有小山那麼高的報告等著簽,大山那麼高的文件等著學。
正是因為支隊長酷愛紮根訓練場,朱長龍手下這支武警支隊,訓練成績在N省總隊獨佔鰲頭,而且這鰲頭一占就是五年。不過相比軍事成績,政工排名便難看得很,現在的軍隊幹什麼都講個安全,訓練場上一個不留神,就是事故,那是訓練,不是幼兒園小朋友做遊戲,真刀真槍拳拳到肉的,天天都得有挂彩的,這政工成績,自然是飛速滑坡了。好在總隊長對朱長龍這支隊伍的戰鬥力了解得很,否則以他那個被政工成績拉後腿的綜合排名,這個支隊長早該被免掉了。
所以,當朱長龍帶著那十一名在軍區特種大隊受過爆破訓練的戰士悄悄向小山包頂端前進時,站在山下的肖長遠根本看不出前面帶隊的那個傢伙,已經年過不惑,這老東西的戰術動作,和後面那一個個生龍活虎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沒什麼區別,甚至比那些小夥子還要標準。
看著十二道身影躍上烏黑的山包和湛藍的天空之間那道分割線,和身下漆黑的山包融為一體之後,康劍成羨慕的嘆了口氣,放下望遠鏡,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睛,在心中暗下決心,等過了今天,自己也要把體育鍛煉撿起來,恢復到當年老山前線的狀態是不可能了,至少得把自己腰間慢慢長起來的贅肉除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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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山樑,朱長龍便看到了陳永勝那張被硝煙熏得漆黑的臉,「首長,您親自帶隊上來了。」這個山東大漢素來拙嘴笨舌,和領導打招呼都顯得那麼笨拙,電台里早已通報過,朱長龍帶著拆彈人員前去增援,要求前出部隊退守山樑,早已通報清楚的事兒,被陳永勝用來打招呼,明顯是沒話找話。
朱長龍知道自己手下這名幹將此刻正背負著沉重的負擔,第一次上山被人一槍打了下來,憋足了勁兒要打個翻身仗,又被人一個雷炸得止步不前,接二連三的打敗仗,要是還能坦然得和領導照面,那反而奇怪了。「說說情況。」對這種情況,最快讓屬下脫離窘境的方法,就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從咱們攻佔的土梁到山包頂端,要經過下面的山溝,咱們觸發的詭雷,就設在那條山溝里。」一旦開始介紹戰局,陳永勝馬上變得口齒伶俐起,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三十度斜坡下面的山溝。朱長龍順著陳永勝的手指往下看去,山坡下那條小土溝裡面種著一株株楊樹,挺拔的白楊之間,橫七豎八長著枝杈橫生的灌木和東一蔟西一簇的雜草。
「具體*位置?」
陳永勝指了指小山溝左手邊,說道:「山溝中間位置林子比較密,我擔心有埋伏,就安排人走左手邊林子稀疏的位置,結果在那兒觸雷了。」
朱長龍仔細觀察著地形,陳永勝的選擇中規中矩,沒有問題,只不過敵人技高一籌,算定了他的前進方向設置了詭雷。「打個照明彈看看。」
「照明彈。」陳永勝一轉臉,乾淨利落的下了指令。話音剛落,砰得一聲悶響,裝填著鎂粉的傘式照明彈被信號槍打上半空,隨著高度升高,時間引信點火,鎂粉在空中劇烈燃燒,發出耀眼的光芒。
照明彈的降落傘在空氣阻力作用下張開,亮度達到45萬燭光的照明彈從半空徐徐降落,在接下來的30秒鐘之內,方圓千米都將亮如白晝。
朱長龍仔細看著山坡下那一小段長滿了樹木的山溝,林子確實有些密,照明彈的光亮雖強,卻無法穿透層層疊疊的樹枝樹冠,山溝中樹木稀疏的部位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空無一人的地面,林木茂密之處,只能看到一團團烏黑的陰影。陳永勝的選擇是對的,密林之中太容易藏人了,換了自己也得選林木稀疏的位置。
三十秒轉瞬即逝,照明彈的光芒暗淡下去,逐漸和夜空變成了一樣的顏色,是行動的時候了。「你們就釘在這兒,給我守住了,眼睛放亮點兒,重點放著林子茂密的地方。」
「沒問題。」陳永勝乾脆的應了一聲,看來支隊長要親自帶人排雷了,沒辦法,誰讓自己對設置詭雷一竅不通呢?既然不會,就老老實實打掩護,「您從哪個方向走?」
「還是你選的那個方向。」
陳永勝一愣,自己選了左手林木稀疏的位置,結果觸發了詭雷,事實已經證明自己選錯了,怎麼支隊長還要重蹈自己的覆轍?
「那個方向有伏兵的可能性最小,排雷和被伏擊,你覺得哪個損傷小?」
詭雷只有出其不意才能發揮殺傷作用,如果經過詭雷設置訓練,再加了小心,它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遲滯前進速度而已。
「出發。」朱長龍一聲令下,十二道身影拉出一條散兵線,無聲的撲向剛剛發生過爆炸的位置。
時間的流逝忽然變得無比緩慢,走在這無遮無擋的山坡上,頭上是白玉盤一樣的月亮,晴朗的秋夜使得月亮比往常低了許多,就像隨時要從空中飛下來一般,月光灑在山坡上,讓山坡山上的每一個人都像是一個移動的活靶子。如果敵人安排了伏兵,一輪火力齊射,山坡上只怕就剩不下幾個活人了。不過如果敵人敢開火,迎接他們的將是來自山樑的火力覆蓋,只要他們暴露了位置,居高臨下的無差別攻擊完全可以將槍聲響起的地方夷為平地。
這一段山坡怎麼這麼長,朱長龍屏住呼吸,全力衝刺,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和身邊戰士的腳步聲,沒有人大口喘氣,沒有叮叮噹噹的武器磕碰,這些戰士都是支隊的精英,又在體能巔峰的年紀,他們的軍事素養,足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實戰,但面對槍林彈雨,作戰經驗往往比單純的軍事技術更重要,可這些小夥子,缺的恰恰是這一點。
老天保佑,希望自己沒有把這些孩子帶上不歸路,如果伏兵真的開火,就先沖著我這把老骨頭來吧。。
隊伍成功的衝到林地邊緣,朱長龍借著奔跑的衝力躍起,落地,隱沒到草叢之中,天地之間忽然安靜的像是凝固為了一樣,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自己胸腔里的心臟狂敲地面發出的嗵嗵聲,安靜只是一瞬間,隨著接二連三的撲通,十一名戰士已經就位,最危險的一段路,終於闖過來了。
這裡的樹木稀疏,野草卻足夠茂盛,趴在草叢中,已經有些發黃的野草可以沒過頭頂。這樣的草叢,固然有助於自己一行潛伏,也有利於敵人鋪設詭雷。朱長龍打起精神四下掃視,前方不遠處一株小樹的樹枝折出一個個奇怪的角度,地上的雜草還帶著剛剛被火焰洗禮之後的枯黑,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硝煙味兒,看來那裡就是詭雷炸響的位置。
「進入雷區,大家小心。」朱長龍壓低聲音,喝了一句,隨機敏捷得一躍而起,弓腰屈膝,緩緩向前摸索著前行。十一名戰士紛紛起身,兩人跟在朱長龍身後前行搜索,餘下九人分成三個小組,三人一組,小心翼翼的挪動腳步。
詭雷設置手法靈活多變,但萬變不離其宗,原理確實相通的。就手雷設置詭雷而言,就是要用各種力學手段,使手雷的保險栓和手雷之間保持一種不穩定的連接,一旦這種不穩定平衡被外力破壞,保險栓飛脫,手雷爆炸,所謂詭雷,不外如是。在林間臨時設置詭雷,多用絆發引爆,用漁線這樣韌性較高的線材捆綁手雷拉環,設置一條高於地面的絆索,一旦獵物觸動漁線,張力將拉環拉開,手雷便可引爆。
這樣的詭雷,排除難度不大,難在發現。密林之中,到處是高於地面的樹枝樹杈,隨便挑個地方就能拉出一條絆索,一個不留神就會踏入陷阱。要徹底排除,需要極為仔細的觀察,雖說朱長龍一行,擺出了三人一組的陣型,每人負責前方九十度範圍,也只是保證搜索更為徹底,對前行速度,並無太大幫助。不過排雷這樣的事兒,本來就記不得,再說了,敵人是孤軍被困,我軍是重兵圍困,時間這樣的因素,根本不是問題。只要把口袋紮好,拖得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