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二百三十二章 曾經的功臣
1995年9月7日21：30-21：40
康劍成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不過既然已經做了，就不再多想，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的人生信條，無論如何，要和劉子強談一次。
集安市公安局副局長劉子強，畢業於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作為當年被分派到N省公安廳的唯一一名大學生，省廳決定將他安排在辦公室工作，因為在公安局，不缺偵查辦案的好手，缺的是會寫官樣文章的秀才。省公安廳辦公室，能在那裡工作，就意味著天天可以在廳長身邊打轉，只要給領導留下一個差不多的印象，就會換來不錯的仕途機會，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從那樣的崗位起步，從開始就比別人快了好幾級台階。可是，對這樣的機會，劉子強說了「不」。
面對省公安廳政治部副主任驚訝的目光，剛剛畢業的劉子強淡淡的說出了自己的選擇——基層刑警。好吧，既然給你機會你不要，那就滿足你。於是，劉子強來到集安市，成為集安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一名偵查員。
這一段故事，是省公安廳廳長林傑在自己前往集安上任之前講給自己的，講這一段往事的時候，廳長林傑的惋惜溢於言表。
「劍成，對劉子強，我曾經寄予厚望，當年就是我把他從公安大學招來的，知道他選擇了基層刑警，我很高興。這年頭，肯在基層吃苦的孩子越來越少了。這些年我職位越來越高，事情越來越多，可對他的關注卻一點兒都沒少。不瞞你說，逢年過節，劉子強都會到我家裡來看我，我對他的印象，真的不錯。」說到劉子強的時候，林傑的語氣不再像是一個公安廳廳長，倒像是一個普通的老師，在談自己喜歡的學生。
康劍成當時沒有表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派往集安擔任局長，就是因為那封針對副局長劉子強的實名舉報，而那封實名舉報，正是這位廳長大人親手交到自己手上的。
「這次去集安，你要穩紮穩打，務求徹底解決問題，對於隊伍中的害群之馬，絕不手軟。但是對劉子強，我一直想問，他到底有沒有問題，還有沒有挽救的餘地，一個滿腔熱血的青年，怎麼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要給我一個答案。」
如果說林傑廳長的一番話，只是讓自己對這個被實名舉報的副局長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那來到集安市公安局之後，看到劉子強檔案中長長的立功記錄，康劍成驚訝了。在省廳刑偵處幹了這麼多年，什麼功有分量，什麼功只不過是個安慰獎，康劍成一清二楚。劉子強檔案中一條條記錄，全都是偵破某某某案件，榮立個人某等功，這些功都是實打實的，沒有一點水分。這個人是個功臣，如果套用軍隊里的一句話，這是個英雄。
曾經一度，康劍成懷疑陳雲的實名舉報是不是有問題，但經過半年的明察暗訪，旁敲側擊，冷眼旁觀，康劍成失望了，自己的副局長劉子強，真的有問題。
半年的韜光養晦，自己沉默的時間夠久了，現在，集結的號角已經吹響，當然是悄悄吹響的。接下來就是無聲的衝鋒號，掃黑風暴馬上就要掀起，下一步很可能就要與劉子強刀兵相見了。該怎麼辦，對這樣一個曾經榮譽等身的有功之臣，難道真的要一棍子打死嗎？這個問題，康劍成想了許久，一直沒有答案。直到方才，陳雲那個越級請示的電話，讓他下定決心，就算沒有林傑廳長的一番叮囑，自己也要和劉子強談一次話。對於這樣一位屢立戰功的老將，還是要給機會的。
房門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康劍成清了清嗓子，後背靠在椅子上，提高聲音說了聲：「請進。」辦公室房門被推開，劉子強走了進來。
「康局，您找我？」從接到康劍成電話那一刻開始，劉子強就覺得自己眼皮子有些亂跳，今天這一下午，自己按照靳百川的一條條指示忙個不停，忽然被局長召喚，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些發毛。做賊心虛看來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老劉，坐吧。」康劍成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讓劉子強坐下。「怎麼樣，這一天夠辛苦的吧？」
劉子強心頭一跳，偷偷看了一眼康劍成，康劍成正關切的看著自己，目光中並沒有異樣。看來康局是真的在對自己表示關心，或者真的是寒暄一句而已，總之沒有暗指自己偷偷摸摸幫靳百川幹事的意思。
「是啊，今天這一天，真夠一嗆。」劉子強穩了穩心神，「不過辛苦的不止我一個人，全局上下都忙了一天。康局您不是也一直忙到現在嗎？」
康劍成笑了笑，站起身走到茶葉櫃前，泡了一杯茶端到茶几邊，劉子強連忙說了聲謝謝，伸手接過杯子，卻不急著喝，靜靜看著康劍成。大晚上的一個電話把自己叫到辦公室，絕不會是問問辛苦，喝杯茶水這麼簡單。
康劍成沒有回到辦公桌邊，而是就近坐到劉子強旁邊的沙發上，翹起二郎腿，若有所思的問道：「老劉，我來集安有半年了吧？」
這就要開始了，劉子強在心中打起精神，如果他感覺的沒錯，今天晚上這次會面，恐怕是一場不懷好意的鴻門宴。「六個月零二十三天，局長，馬上就該七個月了。」
「是啊，轉眼都要七個月了，歲月如梭啊。」康劍成一邊笑一邊摸了摸鬢角，「這七個月，比我在省廳刑偵處三年操的心都多，市局的活兒不好乾啊，我這鬢角都有了白頭髮嘍。」
「康局的能力兄弟們有目共睹，這七個月不到，集安市局簡直是面目一新。省廳領導沒有看錯人。」劉子強是官場老油條了，於無聲處拍馬，那是手到擒來的把戲。
康劍成擺了擺手，他也是官場老將，這種馬屁科見得多了，早已有了免疫力。「老劉，今天就咱們老哥兩兒，你別把我當局長，我也不把你當副手，咱兩就當是老朋友，在這兒交交心。」
「行啊。」劉子強哈哈一笑，將手中的水杯放到茶几上，笑話，我不把你當局長，可能嗎？和你交心，我敢嗎？不過既然您老人家要演一出禮賢下士，我就配合您一下吧。「那我是不是可以叫您老康了？」
「那還用問，當然可以。」康劍成也是哈哈一笑，還好，開局不錯，氣氛夠融洽。「老劉，來集安之前，林傑廳長把我叫去面授機宜，說了整整兩個多小時，你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嗎？」
廢話，劉子強在心中暗罵一聲，林傑和你密談，我怎麼會知道你們說了些什麼？找話題都不會找，虧你還能在N省警界混到這麼高的位置，老天真是瞎了眼。罵歸罵，該敷衍還是要敷衍的。「廳長向您面授機宜，我哪兒有那個高度，能猜到廳長的工作思路。」
「這兩個小時，廳長有一半的時間是在說你。」
「說我？」劉子強不由一怔，公安廳長向即將到集安上任的局長介紹他所知道的集安市局班子成員，那是很正常的，可是要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單獨介紹自己，就有些不正常了。雖說自己逢年過節都會給廳長林傑送禮，但以林傑那個狗熊脾氣，自己送禮從來都只敢送集安特產，而林傑也絕不會因為自己送些特產，就對自己另眼相看，在新任局長面前對自己大夸特誇。「我有什麼好說的？」
「那個當年被林傑廳長親自招錄進入省廳，放棄省廳辦公室的工作機會，堅決要求到基層刑警隊工作的公安大學大學生，林廳長從來都沒有忘記。」
劉子強一下子愣住了，放棄省廳辦公室的工作機會，主動要求到基層當刑警，現在回頭看看，那個剛剛走出校門的熱血青年，自己已經快要不認識了，而林廳長居然還記得。
「廳長他親口對我說，當年他把你從公安大學招來之後，知道你選擇了基層刑警，他很高興，還說這年頭肯在基層吃苦的孩子越來越少了，這些年他職位越來越高，事情越來越多，可對你的關注卻一點兒都沒少。這些年你屢立戰功，他很欣慰，老劉，林廳長對你，是寄予厚望的。」康劍成的語氣飽含深情，林傑廳長說話時的惋惜和心痛，此刻彷彿歷歷在目。
一陣酸楚不由在心中涌動，廳長竟然這麼關注自己，當年到了集安市局刑警大隊，眼看著那些比自己晚畢業在省廳工作的師弟，陞官的陞官，分房的分房，自己卻整天在一線摸爬滾打，天天和地痞流氓打交道，鑽陰溝、追飛車、翻牆頭什麼危險動作沒做過？一有案子就沒白天沒黑夜的干，光女朋友就吹了三個，曾經一度，一想到自己居然放棄了省廳辦公室的工作機會，就恨不得大嘴巴抽自己。不錯，那些年拼了老命是立了不少功，可是有什麼用？能幹和被提拔，從來都是兩碼事，如果不是靳百川，自己能爬到這個位置上嗎？可是，如果林廳長知道自己和靳百川的那些事兒，還會對自己寄予厚望嗎？
「既然是兄弟之間的談話，我就不避諱了。其實老劉你也知道，我到集安之前，集安市政府向省廳建議的局長人選，不是別人，正是你。」
康劍成還真是坦白，是啊，如果不是他橫插一杠，這間辦公室，應該是屬於自己的。可是現在，自己一個敗軍之將，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我倒是聽說了。」這種事情沒有辦法否認，既然提到了，那就爽快的如實說就是了。
「照理說，以老劉你的資歷，當這個市局局長是眾望所歸，可是，省廳最終沒有同意市裡的意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對啊，為什麼呢？劉子強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了康劍成，這個問題，他已經想了整整半年多，難道今天，能從康劍成這裡得到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