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二百零四章 不祥的預感

  1995年9月7日21：00-21：10

  陳雲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眉頭緊鎖，右手下意識的轉動著手機。康劍成的電話如同一個晴天霹靂，帶給他的震驚讓他連坐下來的心情都沒有了。


  集安一中槍擊案，如此板上釘釘的案子，竟然有這麼大的問題，現場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人，其中有兩個女生竟然還是一起沒有向警察報案的綁架案受害人，而他們不報案的原因，是對警察失去了信任。這一個個意外，已經動搖了康劍成局長對這個案子的信心，同樣，也讓陳雲覺得有必要重新審視這起案件。


  雖說所有的刑事案件最終都要以法律事實的面目重新呈現，警察、檢察官、法官在這個呈現過程中各司其職，用同樣的法律，同樣的證據標準，來還原事實，評判嫌疑人。但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警察的視角，與檢察官、法官的視角，永遠都不會契合，如果把辦案比做一個工程，警察是工程的建設者，而檢察官和法官則是工程的評判者，評判者看到的是最終的結果，而建設者，則更能體會建設過程的艱辛和隱藏在光鮮外表下所有的溝溝坎坎。


  就拿這起槍擊案來說，現有的證據擺到檢察官、法官面前，無疑可以說是證據確鑿，兩名目擊證人指證、作案工具起獲、嫌疑人衣服袖口和右手虎口均提取到火藥殘留物，這些證據完全可以把許正陽置於死地。至於現場還有沒有其他人，是不是有人刻意隱瞞了其他人員在場的情節，對許正陽殺人這個關鍵事實的證明，沒有任何影響。


  但在警察眼中，尤其是刑警眼中，問題就不一樣了。作為建設者，刑警眼中看到的，絕不僅僅是乾巴巴的那些證明案件關鍵情節的。在搭建這座大樓的過程中，除了鋼筋水泥混凝土的主體結構，還有門窗、水電管線、預製板等等等等，任何一個地方出現問題，都有可能導致大樓重新返工。此刻，這突然出現而且曾被人刻意隱瞞的幾個人，足以讓陳雲把整個大廈推倒，重來一遍。


  案子有問題，腦子裡一下出現了王大鵬那句意味深長的話——「集安一中槍擊案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王大鵬發現了什麼呢？他發現的東西，會不會和康局的發現一樣呢？不管怎樣，需要馬上聯繫王大鵬，要問清楚，他到底發現了什麼。


  拿起手機，這才發現屏幕上閃動著未接來電的圖標，是王大鵬的來電，看時間，正是自己和康局通電話的時候。按下通話按鈕，回撥電話，把手機舉到耳邊，耐心等待。


  聽筒里沒有傳來自己期待的撥號音，傳來的是一個單調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關機了？陳雲愣了一下，剛剛還給自己打電話，怎麼轉眼就關機了呢？方才在劉子強辦公室門口那不祥的預感一下子在心頭再度升起，王大鵬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心口出現了難以平復的煩亂，必須找到王大鵬，可是該怎樣才能找到他呢？王大鵬去哪兒了呢？王大鵬外出，是劉局派的任務，他的下落，只有劉局知道，可是自己能問劉局嗎？就算問了，劉局會說嗎？

  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錯，自己和劉局不和，這次去找劉局，可能會碰壁。但萬一要是有用呢？事關王大鵬的安危，自己那點兒面子算得了什麼？

  下定決心之後便不再猶豫，陳雲快步走出辦公室，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沖向三樓，一邊呼呼喘著氣一邊敲著劉局辦公室的門。


  「通通通，通通通。」最初幾下輕輕的敲擊沒有回應，陳雲手上加了力度，敲門變成了砸門，事情緊急，那繁文縟節的禮貌已經被他丟到腦後。


  還是沒有回應，陳雲橫下心，轉動劉局辦公室房門把手，顧不了那麼多了，就算沒有得到劉局的同意，也只好推門進去了。


  把手轉動了一圈，門沒有動。劉局辦公室的門是鎖著的。陳雲心中的焦躁愈演愈烈，就這麼一轉眼的功夫，劉局就不見了。憤懣之下，不由自主的一拳砸在辦公室的房門上，拳頭敲打房門堅硬的木板，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陳大隊長這是怎麼了，在拿我的辦公室門練拳擊嗎？」劉子強冷冷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陳雲連忙轉身，劉局臉色鐵青站在他身後，手中拿著一個棕色的檔案盒，眼睛盯著陳雲，目光中露出不滿。的確，看到有人趁著自己不在狠狠砸自己的房門，換了誰都不會痛快。


  劉子強的不滿當然被陳雲看在眼裡，不過此刻，他已經顧不得想那麼多了，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向劉局問清楚，王大鵬到底去哪兒了。


  「劉局，對不起，我一著急沒控制住。」別管有多急的事兒，砸門總是不對的，先向領導認個錯，態度好一點兒，對接下來的打探有好處。


  「陳大隊長有什麼急事要找我嗎？」劉子強依然冷淡的站在原地，顯然不打算開門把陳雲讓進辦公室。


  「劉局，我要找王大鵬，有急事。」


  「你要找王大鵬，可以給他打電話，到我這兒幹什麼？」劉子強心中一下子警惕起來，陳雲要找王大鵬，他找王大鵬幹什麼？這兩個人勾搭起來，能幹出什麼好事兒？十有八*九要對自己不利。


  「大鵬的手機關機了，我聯繫不到他。」


  劉子強微微鬆了口氣，王大鵬手機關機了，那太好了，「你聯繫不到他，我肯定也聯繫不到他。你找我也沒有用的。」心中放了心，語氣就緩和多了。


  「劉局，大鵬是您派出去幹活兒的，他去哪兒了，實在不行我就去找他一趟，有急事。」這些年，陳雲和劉子強說話從來都是不卑不亢，這種近乎哀求的語氣，在劉子強聽來簡直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


  「什麼事兒這麼急啊？」劉子強的大腦火力全開，他派王大鵬找楊東，那是有原因的，這其中的關竅當然不能告訴陳雲，可陳雲問起來了，自己總不能什麼都不說吧，得快點兒想一個好借口，把陳雲搪塞過去。


  路上已經編好了理由，那理由就在嘴邊——「康局有急事找他」，這個理由無懈可擊，抬出了康局，足以說明事情的緊迫性，一個「急事」則完美的迴避了需要完成的解釋。是啊，康局找王大鵬有急事，至於是什麼事兒，自己根本無權過問。


  可是劉局不是一般人，多年的老江湖了，一下子就聽得出這是借口，是搪塞。既然提問的人沒有誠意，回答的人當然有理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劉局也可以隨便編個理由，讓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王大鵬。要得到答案，一定要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劉局，大鵬剛才告訴我，他發現了集安一中槍擊案的疑點，我擔心他會因此遇到不測。」


  果然如此，劉子強的心像過山車一樣忽悠一下沉了下去，這個王大鵬，果然要和陳雲結盟。枉費了自己對他如此信任，他竟然要背叛自己。小子，既然是你不義在先，就怪不得我翻臉了。


  「他有沒有說到底發現了什麼疑點？」心中雖然惱恨，面上卻不動聲色，混跡官場，就得有這份涵養。


  劉子強在套自己的話，陳雲的心一下子涼了，劉局根本就不關心王大鵬的死活，他關心的是王大鵬到底告訴了陳雲多少，自己來找劉局，看來真的是個錯誤。「他只說案子有疑點，別的什麼都沒說。劉局，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大鵬可能會出事，您告訴我他去哪兒了，我馬上派人去找。」話說到這個份上，陳雲就差跪下來央求了。


  「大鵬和我說有些情況要核實一下，需要去集安一中一趟，我就同意了，還讓他快去快回。」劉子強的腦子反應的足夠快，王大鵬確實去過集安一中，這一點靳百川已經告訴自己了，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不管今後誰來查，他都會這麼說，看看誰能查得出毛病。


  撒謊，陳雲的心一下子抽緊了，王大鵬告訴自己集安一中槍擊案有問題的時候，已經從集安一中回來了，自己記得清清楚楚，「我剛才去了一趟集安一中……下午的槍擊案，有幾個情節需要核實，我都核實完了。」這是王大鵬的原話。劉子強安排王大鵬外出，一定另有原因，他為什麼要撒謊？


  「謝謝劉局，我這就安排人去找他。」不管什麼原因，既然劉局撒謊，自己就不能繼續在這裡糾纏了，這位副局長，絕不會告訴自己王大鵬的下落，待在這兒就是浪費時間。


  回到辦公室，強忍著心頭的怒火，撥通杜重陽的電話，靠劉局是沒戲了，這件事，還得靠自己兄弟解決。


  「老杜，我這兒有很要緊的事兒要你幫忙。」


  「說。」


  「我的副大隊長王大鵬，發現了集安一中槍擊案的重要線索，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就失去聯繫了，我擔心他出事兒。」


  「需要我幫你找到他嗎？」


  「沒錯。」


  「把他的車號告訴我，我馬上安排全市的盤查哨卡和巡邏車組查找。」


  陳雲深吸一口氣，念出了王大鵬那輛切諾基轎車的車牌號。


  老天保佑，希望自己沒有落在對手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