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二百零三章 驚弓之鳥

  1995年9月7日21：00-21：10

  切諾基轎車離橋西派出所還有一個路口的時候，王大鵬踩下剎車，車子停在路邊，不行，該好好思考一下了。


  從劉子強辦公室出來之後，他真沒覺得找楊東了解情況是多緊迫的事兒，更沒覺得這個工作是多難的一件事兒。可當車子在街道上飛馳，

  清涼的夜風從車窗中吹入，使他覺得心情為之一暢的同時，他驟然意識到和楊東談話這件事兒，一點兒都不簡單。


  如果沒有之前的懷疑，只是找楊東把下午發生在集安一中的槍擊案照本宣科的再聽一遍，那這個任務真的沒有難度。可是現在，自己不僅對案子產生了懷疑，還拉了問題清單，做了深入調查，而其中不止一處疑點，恰好與楊東有關。這次談話，還能是一次蜻蜓點水的例行公事嗎？

  一個難題擺在了自己面前，到底應該用什麼方式進行這次談話。是和顏悅色的像詢問當事人一樣談，還是疾風暴雨的像面對嫌疑人一樣談。


  按照王大鵬的工作經驗，一個案子，如果幾個疑點都涉及到同一個人，這個人一定是破案的關鍵，就算他不是犯罪嫌疑人，也一定是犯罪嫌疑人的知情人，對這樣的人，一定要用高壓方式讓他們心理防線奔潰，唯有如此，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才能讓案子取得進展。楊東所長，完全符合這類人的條件，要是換了別人，王大鵬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帶回刑警大隊，來一場痛快淋漓的審訊，但是現在不行，因為楊東是自己的戰友，是橋西區派出所所長，貿然對戰友動手，自己沒有這個權力，也沒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這件事一定要提前請示，任務是劉子強副局長交辦的，照理說該請示劉局，可是，對於劉局，王大鵬已經失去了信任，如果非要向劉局請示的話，他寧可什麼都不說，走個過場完事。


  陳雲，既然自己已經選擇相信陳雲，那就應該把這件事向陳雲彙報，由大隊長陳雲來拍板到底應該用什麼態度來對待楊東。拿起電話，屏幕上閃動著電池電量低的符號，王大鵬的心一沉，手機快要沒電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麼會出這種事兒。


  抓緊時間吧，趁著還能打電話，迅速聯繫陳雲。陳雲的號碼撥通了，聽筒里傳來無情的佔線音，陳大隊長在和別人通電話。佔線音中，手機低電量的報警聲一聲緊似一聲，隨著最後一聲有氣無力的嘟嘟，手機停止了工作。


  請示失敗了，自己絕對不能擅自做主對楊東橫眉怒目。如此一來，事情就難辦了，要和顏悅色，同時又要察言觀色，要在言談中發現漏洞，絕對是一件燒腦的活兒。王大鵬嘆了口氣，他的方式，歷來是直來直去，像這種活兒，恰恰是他最不擅長的。


  不擅長也沒有辦法，硬著頭皮上吧，王大鵬打了一把方向盤，使勁踏下油門踏板，車子箭一般竄了出去，直奔橋西區派出所。


  *****

  楊東頹然癱坐在辦公桌后，像看著魔鬼一樣看著自己的手機，這部價值不菲的摩托羅拉手機，剛剛接聽了侯天翼打來的電話，那通電話帶給自己的，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事情敗露了，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王大鵬，發現了蛛絲馬跡，而且正在往自己這兒來，來對自己開展質問。


  能有什麼蛛絲馬跡呢？發生在集安一中的槍擊案是靳百川他們設下的圈套，無論是靳百川還是侯天翼，誰也沒有就這個事件的經過向自己透露一個字，可是，沒有人透露，就能算是毫不知情嗎？當了這麼多年警察，楊東深知，這樣的說辭，在王大鵬這樣的老刑警眼裡，根本就站不住腳，蒼白的有些可憐。這件事從頭到腳，一旦有人細細追究，從頭到尾用放大鏡審視一番，看到的絕不僅僅是蛛絲馬跡，而是觸目驚心的漏洞，簡直就是千瘡百孔。王大鵬到底發現了哪一處疑點呢？


  要把前後經過仔仔細細梳理一遍，看看哪個環節最容易被王大鵬發現，亡羊補牢，也得先找到跑羊的洞啊。


  第一個漏洞，為什麼帶張強到集安一中。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靳百川，一個是他楊東自己。為什麼帶張強去，那是因為靳百川給自己下了命令，是靳百川讓他帶張強去的。這個標準答案，決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這是最最致命的漏洞，這個漏洞意味著集安一中的圈套，設套的人是靳百川，設套的目的是殺張強，而他楊東，恰恰是把張強引入陷阱的黑手。這個答案一旦泄露，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但是這個答案，恰好是最不可能泄露的，只要靳百川不說，楊東是打死都不會往外說的，所以，王大鵬發現的問題，絕不是這個。對於這個問題，從楊東嘴裡說出來的答案，只能是一個，「我接到刑警大隊發來的協查通報，恰好遇見張強，就讓他和我一起去了。」對，就是這樣，如果當時自己遇到的不是張強，而是李強趙強，那和自己一同前往集安一中的，將會是李強趙強。


  第二個漏洞，為什麼選擇在學生處處長何永勝辦公室。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與第一題相同，同樣是靳百川的指示。說實話，當那個學生開槍殺掉張強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的意識到，這是靳百川除掉張強的一個陷阱，除掉張強的原因他也能猜得到，就是因為張強正在對靳百川的那輛賓士車開展調查，靳百川要滅口。既然是滅口，為什麼非要選擇在集安一中何永勝的辦公室呢？這不是多了一個目擊證人嗎？要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現場，那自己完全有把握能把事情攪得稀里糊塗，讓後續偵查根本無法開展，可是現在還有另一個證人，自己只能實話實說。自己當時的感覺，那只有一個，靳百川糊塗了，犯了一個極其低級的錯誤。


  等到槍手在辦公樓外出現，開始和楊東等人對峙的時候，楊東終於明白這齣戲為什麼要在何永勝辦公室上演了，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那個和自己對峙的高三六班學生許正陽，雖然和開槍的槍手長得一模一樣，但他百分之一百不是那個人，這麼多年的警察不是白當的，這兩個人的眼神，完全不一樣。從那一刻開始，他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一石二鳥的陷阱，除掉張強是一，陷害許正陽是二。


  王大鵬會對這個漏洞生疑嗎？有可能，畢竟，要抓一個學生，直接去教室找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到學生處長辦公室呢？可就算王大鵬生疑，這個環節也不會有大問題，集安一中是省重點高中，警察直接把一名高三學生從課堂上抓走，影響太壞，自己通過學生處處長找人，就是為了減少影響，這完全解釋得通。


  第三個漏洞，也是最麻煩的一個漏洞，那個突如其來橫插一杠的胖子，那兩個女孩口中的陸警官。集安市局巡警大隊，楊東並不陌生，如果巡警大隊真有一個幾乎和自己一樣碩大的胖子，自己不會不知道。所以，當看到這個胖子裝模作樣拿著槍衝進來的時候，他清楚的知道，這個人，絕不是集安市局的人，他是假冒的。


  這個胖子到底來幹什麼？楊東最初的猜測是來善後，來確認張強是不是已經死得透透的了，可是如果是來善後的，為什麼還要帶兩個女生來？這兩個女生明顯和靳百川不是一路的，她們更像是被請來的觀眾，當時自己心中真的有些惱火了，靳百川這個老東西，在搞什麼名堂？可是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自己除了配合那個陸胖子繼續表演，沒有別的選擇。


  這幾個不速之客的作用，在和許正陽面對面之後才彰顯出來，當看到許正陽在那個漂亮的長發女生勸說下放下手槍束手就擒的時候，楊東對靳百川佩服的五體投地，原來這些人是來勸降許正陽的，靳總真是神機妙算，居然算準了許正陽會在此刻出現，還派出了如此有效的勸降陣容。


  可細細一想，楊東終於還是發現事情不對，除了陸胖子，還有兩個人，他們已經被許正陽制服了。再看看陸胖子，面對許正陽時的緊張，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在辦公樓前出現的這一幕，不在靳百川計劃好的劇本之內，事情出了問題。因此，他果斷的選擇了幫助遮掩，把陸胖子、女生、三菱警車、豐田皇冠統統隱瞞。這就是自己一直擔心的最大漏洞，因為這個漏洞，是最容易敗露的。


  可能敗露這個漏洞的環節有很多，首先，派出所先期趕到的人馬大多都看到了這幾個人，或許當時大家忙於沖入現場查看張強的傷勢，但不排除有人對辦公樓前匆匆離去的警車和豐田皇冠留下印象。對這一點，楊東是有對策的，他會把介紹現場情況的事情全都攬下來，如果刑警大隊非要找其他人了解情況，他可以安排幾個鐵杆親信出面，橋西派出所有的事對他惟命是從的小弟，這些都不成問題。


  既然問題沒有出現在這個環節，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校門口的保安。自己真的是百密一疏，在校園裡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回到派出所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沒有到門崗看看有沒有進出車輛的登記。對，一定是這樣，問題出在那兒。


  怎麼辦？冷汗開始順著髮際流淌，在自己的證言中，是自己勸服了許正陽，讓他棄械投降，陸胖子一干人等，在自己證言中被抹得乾乾淨淨。怎麼辦？這個謊該怎麼圓？

  侯天翼的聲音在腦子裡迴響，「這件事，你要是能自己搞定最好，要是有困難，就按我說的辦。選擇權在你，我們不強求。」


  按他們說的辦，冷汗乾脆濕透了後背，真要那麼幹了，自己就徹底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