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戰前動員
1995年9月7日15:30-15:40
集安一中高三六班今天下午第二節課是語文課,身為班主任兼語文教師的李常青老師因為許正陽的事兒和警察交涉,語文課便自然而然成為了自習課。
集安一中的自習課堂歷來是安靜的,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埋頭苦讀,努力攻克一道道難題,艱難的為明年的高考添磚加瓦。可今天,課堂上時不時便會響起難以抑制的嗡嗡聲。
第一排的兩個空座位分外引人注目,那裡是許正陽和方舒的位子,剛剛發生在校園大道上的一幕,許多學生都親眼得見,自己的同學許正陽,因為涉嫌槍殺警察被當場抓獲,打了背銬趴在地上。一想到平時在同一屋檐下讀書的同學,竟然是兇殘成性的殺人兇手,大家便不寒而慄。再聯想到前天劉秀蘭殺上門來控訴許正陽耍流氓,更是讓人浮想聯翩,短短三天,許正陽身上便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很難讓高三六班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靜。
所以,當石磊進入教室,鄭重其事的宣布警察正在對許正陽宿舍進行徹底搜查,要求同宿舍同學回到宿舍配合警察工作的時候,教室里的喧鬧達到了頂點。原本枯燥平靜的學習生活,忽然多了這麼一抹色彩,十七八歲的男男女女頓時興奮起來,一時之間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回憶許正陽平時生活的點點滴滴,努力發掘著那些殺人兇手可能具備的不同之處,儼然便是一場。
許正陽同宿舍的其他七人沒能參與這樣熱烈的討論,聽到石磊的通知后,這七名男生忐忑不安的匆匆前往宿舍,對於這些不諳世事的高中生來說,和警察打交道,絕對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石磊也沒有參與討論,此刻,在集安一中少有的喧囂課堂上,他靜靜坐在許正陽的座位上,充當著被興奮的同學徹底忽略的角色。
這裡面有問題,肯定有問題。石磊仔細回想著發生的一切,從中尋找著可以用來還許正陽清白的碎片,但想來想去,總是一籌莫展無濟於事。
昨天電影還沒有開場,就沒了許正陽的蹤跡,按照他給許正陽制定的計劃,許正陽本可以在他石磊的幫助下,獲得和方舒挨在一起的電影票,然後像情侶一樣肩並肩看完一場電影,但計劃卻因為方舒的票被萬鵬飛取走宣告破產。
電影開場后,石磊看著自己身邊本應屬於許正陽的空蕩蕩的座位,一度以為這個小子自己大顯身手,弄到了和方舒共同觀影的票,可是等到電影散場后,他才知道,許正陽根本就沒有看電影。不僅沒有看電影,乾脆就是消失的無隱無蹤,這一消失就是一天多,而再次出現,就已經成了開槍殺人的嫌疑犯。
感覺這裡面有問題,只是基於石磊樸素的感情,許正陽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不可能是殺人犯,僅此而已。至於說有什麼證據,或者退一萬步講,有什麼猜想,都沒有。越是這樣,越是覺得什麼都可疑。那個叫李文利的警察為什麼要那麼兇狠的踢踹許正陽,是不是想要滅口?那些刑警為什麼非要搜查許正陽的宿舍,是不是要栽贓?看過那麼多好萊塢大片,石磊絕對有豐富的想象力,任何英雄蒙冤可能遭遇的橋段,他都可以放在許正陽身上。
而此刻,他絕對可以肯定,警察在找東西,而要找的東西,對他們還很重要,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不會大張旗鼓把所有涉及到許正陽的東西全部扣押。什麼東西這麼重要?既然自己已經認定許正陽是被冤枉的,那最重要的東西一定是可以證明許正陽清白的東西,不管這個東西是什麼,絕不能落在警察手裡,既然他們鐵了心要構陷許正陽,這東西一到了他們手中,一定會消失的乾乾淨淨。
宿舍已經被敵人攻陷了,那裡就算有東西,也只有一個結局,落入敵人之手。好在自己領先了一步,至少,到目前為止,教室還沒有被敵人納入視線。
石磊似乎漫不經心的翻動著許正陽書桌上的書本,除了書和筆,什麼都沒有,就連書本裡面,都乾乾淨淨,連一張紙都沒夾。轉而將手伸入書桌內,觸手之處還是一摞摞書本,還有亂七八糟的試卷,不對,還有東西,石磊的手一下子停住了,接著四下看看,教室中激烈的討論仍在繼續,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好,機會難得。
輕輕將手抽了出來,偷偷向下一看,是一個黑色的電台,這個東西,無論如何都不應當屬於一個高三學生。不管怎樣,先收起來再說。石磊悄悄將電台放入褲子口袋,站起了身,若無其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用猜,過不了半個小時,就會有警察來,把許正陽的所有東西全都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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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已經目瞪口呆的杜重陽,陳雲的表現要平靜的多。康劍成靜靜的看著自己親自挑選的左膀右臂,心中有些忐忑,此次掃黑不是走過場,而是真正向以靳百川為首的五大門派開戰,和省人大代表對戰,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刑事案件辦理,而是一場血雨腥風的政治鬥爭,陳雲和杜重陽,有沒有這份勇氣呢?
看陳雲臉上似乎波瀾不驚的樣子,康劍成就知道,這位刑警大隊大隊長早已明白,這一天早晚要到的。不過也難怪,自己當初到集安上任,起因就是陳雲寫給廳長林傑的實名舉報。雖說自己上任半年多,表面上從未給過陳雲過多的關注,對那封舉報信,更是半個字都沒提過。可陳雲不是傻子,原本屬於劉子強的公安局長寶座,在他寄出舉報信后花落康劍成之手,其中的原委還用明說嗎?所以,儘管康局上任半年多似乎無所作為,可陳雲心裡清楚,仗總是要打的,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小杜,該說的我都說了,還是剛開始那句話,咱們三個今天這番話,不是開會研究,不是下達命令,只是一個老大哥和兩個小兄弟的私下交心,接下來的事兒,你可以參加,也可以退出,我絕不強迫。」康劍成頓了頓,看了看杜重陽依然驚訝的表情,補充道,「不過,無論你怎麼選擇,方才我說的話,都不能出這個房間半步,否則,有黨紀國法在,我饒不了你。」
杜重陽苦笑了一下,我的局長大人,什麼叫該說的都說了,您只說了一句「我打算在集安市搞一次徹徹底底的掃黑,打掉以靳百川為首的五大門派,由我親自挂帥,打算挑你們二位做先鋒,你們意下如何」,這就叫全說了?您打算怎麼做?手裡有什麼硬貨?背後有什麼後援?這些關鍵問題您一個都沒說,讓我們選,怎麼選?「康局,您真的打算動靳百川嗎?」既然局長都說了,這只是一次私下交心,那自己就放肆一把,摸摸局長的底細吧。
「靳百川盤踞集安多年,目無法紀,橫行霸道,為禍一方,現在已經儼然是集安的黃金榮,繼續坐大隻怕有隻手遮天之勢,這樣的毒瘤,我們必須剷除。」康劍成的回答斬釘截鐵。
「可是康局,恕我直言,靳百川的實力非同小可,五大門派在集安經營了這麼多年,打起來不容易啊。」從警這麼多年,這是杜重陽第一次向上級擺困難,沒辦法,既然你說了,這不是開會,不是布置任務,那我就說說心裡話。
「小杜,我和你交情雖然不深,但也知道你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和小混混們刀兵相見,什麼時候讓杜大隊長犯過怵?」康劍成早已聽出杜重陽的言外之意,靳百川是一棵大樹,根子是一張龐大的關係網,你康劍成到底是能倒拔垂楊柳的魯智深,還是不自量力的撼樹蚍蜉,要賭上錦繡前程甚至身家性命,至少要搞清楚這一點吧?
「我直說了吧,」杜重陽咬了咬牙,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哪裡還有退路,選擇上,就是跟著康劍成去拚命,選擇退,今後只要康劍成在位一天,他杜重陽就別想出頭,橫豎都是拼,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靳百川在集安,甚至在全省都根深蒂固,咱們要動他,是咱們自己的意思,還是上面的意思。」
這個杜重陽,還真是直接,康劍成微微一笑,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是上面的意思吧,無論是廳長還是副廳長,從來都沒有和自己明說過要對靳百川動手;但此次前往集安之前,林傑廳長把那封舉報信交給自己時那意味深長的表情,又很難說自己對靳百川動手是自己的意思。
正斟酌間,陳雲的聲音響了起來,「1980年8月4日,橋西區建設銀行發生持槍劫案,一名警察單槍匹馬沖入現場,開槍擊斃兩名劫匪,重創一名,那個警察的名字,叫杜重陽。」
康劍成一愣,看了一眼陳雲,陳雲說的這個案子,他有印象,那是一個流竄全國搶劫銀行的犯罪團伙,案件的破獲轟動全國,只不過他確實不知道當年單槍匹馬抓獲嫌疑人的,竟然是杜重陽。
「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老陳你扯它幹什麼?」杜重陽的臉紅了,那是他從警后第一次開槍,那種感覺,這輩子都不會忘。
「老杜,當時你不顧一切往現場沖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哪還顧得上想,咱不就是干這個的嗎?」話一出口,杜重陽沉默了,忽然之間,他明白了陳雲的意思。
「1994年8月4日,我向省公安廳廳長林傑郵寄實名舉報信,舉報靳百川勾結集安市公安局副局長劉子強橫行集安隻手遮天,郵寄之前,我瞻前顧後夜不能寐,最終還是選擇了郵寄,而且選擇了8月4日這一天,你說是為什麼?」
不等杜重陽的回答,陳雲自顧自說道:「因為在1980年8月4日,有一個叫杜重陽的警察義無反顧的履行了自己身為警察的職責,因此,我陳雲,既然身為一個警察,也沒有選擇退的權利。當初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說到這裡,陳雲站起了身,認真看著康劍成,一字一句說道:「康局,我願意加入,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我也要和靳百川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