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九十三章 一點過去的線索

  1995年9月7日13：45-13：50

  「所以說，許正陽之所以引起你的特別注意，是因為，」凌朝陽回憶著方才方舒的用詞，這幾個詞就算是轉述，都讓人覺得肉麻，那樣的東西，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至少不會存在於凌朝陽的世界里，「因為那種簡單的善良，是嗎？」


  應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呢？其實方舒自己也說不好，自己身邊的男生，要不就是埋頭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要不就是擺出一副混社會的樣子，若是剛好結交了幫派人士，更是不可一世，前者無趣，後者淺薄，這樣的男生，很難引起方舒的關注。可許正陽不同，既不像書獃子一樣埋頭苦讀，也不會整日里遊手好閒，就那麼自然而然的飛揚跳脫，卻自成一路的幽默風趣，和其他男生完全是兩種感覺。


  「你有沒有想過，這只是他吸引你的一個手段，這樣的話，任何一個不入流的詩人，隨口就能說出一籮筐。」凌朝陽在心中暗暗發笑，這樣的小女生，真是好騙，隨隨便便搞點兒浪漫情調，就手到擒來了。


  「不是的，」方舒搖了搖頭，「那種感覺，沒有身臨其境是無法體會到的。」當初許正陽說出那番話時的眼神和語氣，現在還深深刻印在方舒腦海中，那時的許正陽，根本不像一個未出校門的學生，她完全相信，同樣的話，換到萬鵬飛這樣的男生嘴裡，會讓她直接酸掉大牙的，她也完全相信，許正陽，真的是那種可以用生命去維護心中那一點美好的人。


  凌朝陽嘆了口氣，隨手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方舒的名字，接著在名字上畫了個圈，重重寫下三個字——「被征服」。這個女孩子，已經落入老鷹瓮中，真沒想到，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老鷹，在情場上也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真他媽能扯，還簡單的善良。」隔著審訊室的單向玻璃，靳百川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惱火，狠狠罵了一句，一個舉手投足間奪去九條人命的魔頭，居然還被人評價為簡單的善良，這個女孩，真是瞎了眼。


  「越來越有意思了。」歐陽逸軒躲在鏡片后的眼睛有些發亮，「老鷹開始打煽情牌了，這可有些罕見。」


  「看來歐陽兄對這個老鷹有些了解？」聽歐陽逸軒的評價，似乎對老鷹的套路並不陌生，這幾個小時，不停的聽大家老鷹長老鷹短的評價著，翻來覆去其實就是兩個字，魔頭，如果變成三個字，就是大魔頭。這樣的評價太片面，也太簡單，靳百川希望能聽到點兒不同的聲音。


  「其實我和老鷹，還是有些淵源的，只不過這淵源太久遠，不說也罷。」歐陽逸軒臉上的笑意忽然有些僵硬，似乎無意中觸碰到了不願回首的往事。


  「老鷹是勁敵，對他了解越多，我們的勝算就越大。哪怕是一點點線索，只要涉及到老鷹，都不應該被忽視。」靳百川的語氣鄭重其事，多年混跡黑*道白道，他深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道理，而任何關於對手的情報，都有可能發揮巨大的作用。


  歐陽逸軒嘆了口氣，靳百川說的有道理，有些事情，就算再難面對，為了集團的利益，也得刨出來，放在陽光下曬一曬。「其實我和老鷹曾經在同一個地方受訓，也算是師出同門吧。」


  「同一個地方？」靳百川不由一驚，眼睛直勾勾看著歐陽逸軒，「你也是刀鋒的人？」


  「靳總不要緊張，我和刀鋒沒有關係。」歐陽逸軒淡淡一笑，這麼多年了，銀翼在刀鋒手上栽的跟頭一個比一個狠，折損的好手更是不計其數，現在銀翼上下，一聽到刀鋒就緊張，就算刀鋒早已灰飛煙滅成了過去，也沒有絲毫改變。「我受訓的地方和中國*軍方沒有一點兒關係。」


  靳百川緊張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其實，就算曾經在刀鋒受訓也沒什麼關係，畢竟，銀翼集團行動部門上上下下，百分之八十以上有服兵役的背景，退役的特種部隊戰士，更是其中的中堅力量，在那裡，刀鋒的退役士兵和海豹突擊隊的退役士兵，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自己一想到刀鋒就大驚小怪，只怕要被手術刀小組的頭子嘲笑了。


  「原來刀鋒的頭牌竟然是外軍培訓出來的，真是諷刺。」靳百川自嘲的笑了笑，解放軍特種部隊的頂尖戰士，竟然不是中國*軍方培訓的，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


  「靳總又想當然了，我們受訓的地方，和任何國家的軍方都沒有關係，那只是一個瘋子創辦的私人組織，是一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人間地獄。已經過去十六年了，可直到現在，每次一想到那段日子，我就不寒而慄。」


  「都十六年了，」靳百川一邊感慨，一邊推算著歐陽逸軒的年紀，看樣子，歐陽逸軒的年齡不會超過三十五歲，十三年前，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正是體力精力的巔峰，那樣的年紀都感覺殘酷，這培訓的強度可見一斑。剛要隨聲附和的評價幾句，腦子忽然一轉，一個念頭頓時冒了出來，「十六年前，老鷹應該還不到五歲吧？難道說……」話已出口，便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於荒唐，歐陽逸軒只是說曾經和老鷹在一個地方受訓，並沒有說一同受訓，一個五歲不到的孩子，怎麼可能參加特種兵培訓，虧自己能想得出來。


  「不錯，那時的老鷹還不叫老鷹，只是個不到五歲的孩子，連名字都沒有。」


  靳百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著歐陽逸軒，彷彿聽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特種作戰培訓，需要以強大的體力為基礎，一個五歲不到的孩子，怎麼可能具備應付高強度訓練的體力儲備？


  「一說到特種作戰，大家腦子裡最先出現的就是滿臉塗著黑乎乎的油彩，身上穿著凱夫拉防彈背心，掛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坐著武裝直升機從天而降，在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彈無虛發自己卻總能安然無恙，那不是特種作戰，而是美國大片兒。就算去掉裡面各種誇張的軍事技術成分，它反應的也只是特種作戰的一部分，只是常規的特種作戰而已。真正的特種作戰，要難得多。


  「一名戰士，領受敵後作戰任務，沒有情報支援，沒有火力支援，沒有裝備支援，甚至沒有隊友。置身敵國，身邊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對你舉起武器，而你，在完成任務之前只能孤身潛伏，這才是真正的特種作戰，這樣的戰士，一個人的破壞力，遠遠超過一支軍隊。」


  靳百川有些迷茫，歐陽逸軒說得這麼熱鬧，和對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開展特種作戰培訓好像沒什麼關係。


  「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作戰，靳總，您認為最應該具備的是什麼素質？」


  應該具備什麼素質？那太多了，強健的體力，迅捷的反應，精準的槍法，致命的搏擊，敏銳的觀察，冷靜的分析，等等等等，這些軍事素質缺一不可，哪裡分得出高下，哪裡說得清什麼是最應該具備的呢？


  「體力、反應、槍法、搏擊等等等等，所有的軍事技能，都能夠通過反覆的訓練去掌握，提高，甚至固化為人的本能。就算因人和人本身身體素質的差異出現水平高下，那差別也是微乎其微。戰場之上，槍林彈雨，生死就在一瞬間，這時候拼的，絕不是技戰術水平的細微差別，而是心理，心理素質越強，在戰場上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大。就算你有一身通天徹地的神功，槍聲一響頓時屁滾尿流，驚駭莫名，全身肌肉僵硬，連移動都困難萬分，除了送命，還有別的下場嗎？而只要你足夠冷靜，就算不會開槍，不懂搏擊，聽到槍響至少知道卧倒，爬到戰火燒不到的安全地帶，反而可以存活。所以說，在殘酷的戰場上，心理素質比身體素質更重要。敵後作戰更是如此，除了臨危不亂，更要做到冷酷無情。」


  靳百川皺了皺眉，戰場生存需要強大的心理素質不假，但非要冷酷無情，恐怕有些言過其實了。


  歐陽逸軒看出了靳百川的不以為然，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你在敵後作戰，卻被敵人摸出了身份，布下天羅地網，卻被你仗著身手不凡脫身，本以為敵人已經一籌莫展，卻發現自己最在乎的親人落入敵手，你的性命和親人的性命，一道選擇題，難不難？遇到這樣的情況，你會不會亂？」


  靳百川沉默了，這不就是他們對許正陽用的手段嗎？


  「這是其一，其二，你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了清除任務目標的唯一方法，在目標的必經之路上設置炸彈。眼看目標進入爆炸範圍，卻有一群路人恰好途經該地，你怎麼辦，是眼睜睜看著戰機錯失，還是冷靜的按下按鈕，讓路人和目標一齊上西天？」


  靳百川徹底無語了，歐陽逸軒說得對，但真正的冷酷無情，有誰能做到呢？

  「我所說的那個基地，分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特種作戰技戰術的提高，針對我們這樣有常規特種作戰經驗的成年人，進行強化訓練，重點在心理素質錘鍊，為期兩到三年不等。另一部分針對的則是孩子，年齡越小越好，通過殘酷的訓練磨滅他們的人性，讓他們冷血無情，最終成為不折不扣的殺人機器，老鷹就是其中一員。」


  靳百川不由打了一個冷戰，把孩子培養成殺人機器，這樣的事他連想都沒有想過，簡直是罪孽。


  「而塑造冷血心理的唯一手段，就是摧毀，摧毀他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讓他們明白，任何牽挂都是過眼雲煙，所有的美麗都是曇花一現，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珍惜。」


  歐陽逸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終於頓了頓，似乎在平復忽然激動起來的情緒，過了良久，才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說道：「所以，對老鷹來說，什麼守護美好，全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