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五十七章 走入羅網
1995年9月7日05:45-06:00
九十年代的集安街頭,錄像廳如雨後春筍一般,遍地開花,隨處可見。各個錄像廳大小略有不同,陳設卻大同小異,一個空蕩蕩的大廳,豎立著四個用鋼管焊接而成的高架,架子上擺放著的彩色電視機連接到同一台錄像機上,架子前整整齊齊擺放著一排排長條木椅。一旦錄像機開始運轉,四台電視便可同步放映。
多數錄像廳選擇在早晨八點開業,三部影片循環反映,直至晚上八點,花一元錢買一張票,想看多久看多久。有的錄像廳則在日場之外加了通宵夜場,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放映,夜場的票價往往比日場略高,但也只有兩元而已。如此簡陋的場所,因其票價低廉,一到周末便人滿為患,但平日的生意,便冷清得很,除了些遊手好閒的社會閑散人員,少有顧客問津。
四海影城是集安唯一一家掛著影城招牌的錄像廳,雖說叫了影城的名字,骨子裡卻和錄像廳沒什麼分別,之所以敢叫影城,一方面是因為面積大,影片多,就連座椅都是經過軟包的皮椅,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裡的老闆是土字門的二當家何坤。雖說五大門派中以土字門最為式微,但只要五大門派的二當家在自己的錄像廳前掛出了影城的牌子,其他的錄像廳,便是借一個膽子,也不敢自稱影城了。
何坤平日極少在四海影城露面,身為土字門的頭面人物,這樣的小場子,交給小弟照應完全可以,自己還有幫派大事要忙,哪有閑工夫關注這些小事?
四海影城的夜場剛剛散場,五點四十五到早晨八點之間,是整理設備,打掃衛生的時間,夜班服務員打著哈欠在一排排座椅間穿梭,清掃著滿地的煙頭紙屑,熬了整整一夜,就盼著清掃工作結束后和日班服務員交班,回去睡個好覺。
影城厚重的窗帘終日緊閉,只有各角落裡幾盞白熾燈發出昏黃的燈光,三兒躺在椅子上,將身子隱沒在燈光陰影中,似乎在蒙頭大睡,眼睛卻眯成一條細縫,緊盯著影城敞開的大門。
一個服務員躡手躡腳走了過來,輕輕推了推三兒的肩膀,低聲說道:「三爺,要不到坤哥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在這兒睡多不舒服呀。」當初把這位三爺介紹給歌廳服務員的時候,土字門二當家何坤畢恭畢敬的樣子早已深深烙印在所有服務員腦子裡,這位三爺來頭不小,一定得客客氣氣的。
「不用。」三兒伸了一個懶腰,做出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翻身坐起,微笑著說道,「我醒醒覺,一會兒就走。」
「要不我給您端杯水來?」服務員一臉的諂媚。看到三兒點頭同意,如同獲了大獎一般興高采烈的跑到門口的售票台邊,從檯子下拿出一個茶杯,用毛巾仔細的擦著。
看著服務員忙碌的身影,那絲擠出來的微笑僵硬在三兒的臉上,從東榆樹灣村脫身到現在,已經快要四個小時了,老張都沒有在這處事先約定的聯絡點露面。安全屋的所在,老張是不知道的,除了這個聯絡點,他沒有別的去處了,這麼久都沒有來,一定是凶多吉少。回想起老張拼了性命吸引敵人火力的樣子,三兒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同生共死這麼多年,難道真的到了生死離別的時候了嗎?
從門口投入的光亮忽然被一個人影擋住了,三兒心中一動,抬頭望去,逆著光線,完全看不清門口那人的相貌,根本不用看相貌,從身形上就能判斷得出,來的不是老張。現在還遠遠沒到日場開場的時間,這個時候怎麼會有顧客上門?三兒暗暗提高了警惕,手伸入上衣口袋,握住了貝雷塔92F的槍柄。
售票台邊的服務員放下手的茶杯,抬頭看了一眼,進來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看起來像是逃學來看錄像的學生,現在的高中生,上課不積極,看錄像興緻倒挺高,還不到六點就來了。「小夥子,錄像八點才放,現在沒開門兒,等會兒再來吧。」
「我不看錄像,我找人。」年輕人的目光越過服務員頭頂,在屋內掃視一周,直接停在三兒身上。
三兒冷冷一笑,看來是沖著自己來的,這個聯絡點除了地獄鳥的兄弟,不應該有旁人知道啊,難道說老張落入敵手把聯絡點供出來了?不會,老張不是那樣的軟骨頭。那是怎麼回事兒?自己沒留神露了行蹤?也不應該呀,以自己的手段,若是有人跟著,早被發現了。越想越疑惑,手中的槍也越握越緊。
「找人?」屋內只有三爺一個人,這個人難道是來找三爺的?如果是三爺的朋友,可怠慢不得,「您找哪一位?」
「我找他。」許正陽伸手指了指三兒,微笑著說道,「他的一個朋友讓我給他帶幾句話。」許正陽一眼就認出了坐在角落裡的三兒,昨天在東榆樹灣村,老張拚死掩護的三個人中,就有這一個。
服務員看了一眼三兒,三兒板著臉點了點頭,服務員連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許正陽笑著說了聲謝謝,大步走入大廳,大大咧咧坐在三兒身邊。
「哥們兒,我不認識你。」三兒不動聲色,輕輕調整著衣兜裏手槍的位置,悄悄將帶著消音器的槍口指向了許正陽的方向。
「就算是隔著衣服,槍口也不能對著人,這樣很不禮貌。」許正陽一邊搖頭嘆息,一邊將一陣細細的紙條放在椅子上,用手攤開,上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受傷了,他救了我,帶他去見他的朋友。」
是老張的筆跡,三兒心頭砰砰亂跳,強忍著才沒有讓聲音顯得顫抖,「他怎麼樣了?」
「腿上中了一槍,是流彈,已經取出來了,沒什麼大礙,就是得好好休息一下。」
「他在哪兒?」字條不可能是老張被逼寫的,以老張的性格,他要是不想寫,沒有人能逼得了他。看來面前這個小夥子,不是敵人。
「不錯不錯,和你的朋友一樣聰明,一點就透。」許正陽滿意的露出燦爛的笑容,「怎麼樣,現在可以帶我去了嗎?」
李休穿著滿是油污的白大褂,站在自己的肉鋪門口,悠閑的點上一根紅塔山,吸著早晨的第一支煙。作為紅旗小區唯一肉鋪的主人,靠著壟斷小區肉食銷售,每天便可收入數百元,這才短短几年,最初一張案板搭起來的小攤位,就成了十幾平米的樓層底商,而這一切,與其說是靠自己風雨無阻的起早貪黑,不如說是靠金字門的關照。每月一千元的加盟費,換整個小區的獨家經營,值了。
這些年來,李休看著和氣生財,幾乎和小區的每一家都成了熟人,紅旗小區的大事小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就連小兩口拌嘴鬧彆扭這樣的雞毛蒜皮他都了如指掌,小區里只要一有了生面孔,不出半天,他就能把人家的來龍去脈打聽的清清楚楚,連派出所的片兒警都說他是名不虛傳的小區活字典。沒辦法,李休就是這樣一個性格,生性好奇,什麼都愛打聽。這不,昨天10號樓三單元三樓老胡家就來了客人,聽說是來城裡看病的,要住一陣子,過不了幾天,這幾個人就會成為李休的新朋友,這一點,李休有足夠的自信。
點燃的紅塔山剛抽了幾口,小區門口便進來兩名男子,走在後面中年人正是老胡家那幾個客人之中的一個,這麼早就出去了,還是昨晚上一宿沒回來?李休一邊琢磨著一邊露出一個笑臉,向著那中年人揮了揮手,寒暄道:「回來了?」中年人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一言不發,倒是後面那個年輕小夥子微笑著和自己揮了揮手。看來老胡家這個客人,不太好打交道。不過這個年輕小夥子,今天雖然頭一次見到,看起來倒是挺和善的。
一聽到那吱吱嘎嘎的聲音,李休就知道是送肉的小寶子來了,小寶子為人機靈得很,就是懶得厲害,那輛三輪車從來都不收拾,鏈條都銹成了古銅色,真難為了他,騎著這麼輛破車,拉著好幾百斤肉竟然還能蹬得動。
早晨上貨的時候是最累的時候,要把好幾百斤肉搬到鋪子里分門別類放好,是個體力活。這樣的活兒,小寶子是不會幫忙的,只能靠李休自己。掐滅了抽了一半的煙,把剩下的半支煙小心翼翼的裝回到煙盒裡,李休開始了一天的勞動。
「休哥,志遠哥讓帶個話,今天可能有警察讓幫忙留意幾個人,你要是發現了,千萬別告訴警察,直接通知志遠哥。」
李休擦了把汗,爽快的答應道:「沒問題。」金字門號稱鐵蠍子的鄧志遠交代的事,誰敢耽誤?
說曹操曹操到,一車的肉剛剛搬完,小寶子剛要蹬車離開,一輛自行車飛也似的沖了進來,伴隨著吱吱的膠皮剎車聲停在李休身邊,車上是頂著兩個黑眼圈兒的片兒警小鄭。
「鄭頭兒,這是剛下班嗎?」李休的聲音熱情洋溢。
「下什麼班啊,又趕上事兒了。」小鄭一邊抱怨著,一邊從車筐里拿出一個黑皮包,從裡面摸出三張畫像遞給李休,「見過這三個人嗎?」
李休掃了一眼畫像,眼神一下子就直了,剛要開口,驟然想起方才小寶子的話,便生生將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詞兒咽了回去,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搖個不停。
「發現這幾個人,第一時間通知我。」小鄭沒有感覺到絲毫異樣,本來,這樣找人就是大海撈針,找到了算是運氣,找不到也是正常,原本就沒抱太大希望,不過是例行程序而已。
看著片警離去的身影,李休長吁了一口氣,這三個人不就是老胡家來的親戚嗎,其中一個方才剛剛路過了自己的肉鋪。
兩分鐘之後,小寶子的三輪車帶著稀里嘩啦的聲響衝出了紅旗小區的大門,此刻,正是9月7日早6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