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校園 第三十二章 解鈴還須繫鈴人(2)
1995年9月5日19:15-19:30
怎麼會這麼冷靜?劉秀蘭姐弟在包間內的對話,一字不落全聽到自己耳朵里,種種鬼蜮伎倆被兩個酒酣耳熱的人和盤托出,自己怎麼還能這麼冷靜,彷彿聽到的一切與自己無關,彷彿這一切只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遭遇一般。
這種感覺並不陌生,上次老鷹出手打退趙彥斌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一個搏擊高手,花了半天時間才適應。這次倒好,老鷹明明把事情搞砸了,最後還是被刀鋒趕走的,怎麼還會有影響?
老鷹已經不在了,可恍恍惚惚的好像還是被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操縱著,那是一種異乎尋常的冷靜,冷靜的分析著發生了什麼,冷靜的編排著下一步該怎麼做,腦海中到處都是這冷靜帶來的深藍色,冰冷,清澈,不帶一絲情感。
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生的,回憶,努力的回憶。在那瀰漫著清冽深藍的腦海中,尋找記憶中的顏色,顯得那樣困難。終於,模模糊糊的,一絲耀眼的紅如遊絲一般閃過,是憤怒,還有何永勝辦公室厚重的木門從門框上飛出的巨響,那一絲紅色,就像何永勝辦公桌上那一面小小的國旗一般刺眼。
為什麼會憤怒,回憶中的畫面慢慢清晰,夕陽中,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彷彿就在自己面前,那張梨花帶雨的俏麗面孔瞬間擊碎了自己心底那堅硬的外殼,是方舒的眼淚。一切因自己而起,怎能由心愛的姑娘背負冤屈,那一瞬間,沒錯,就是那一瞬間,這深藍開始在腦海中瀰漫,清楚的列出計劃,要解決這一切,需要採取以下行動,第一,第二,第三……
毋庸置疑,第一個要解決的是劉秀蘭,自己與此人無冤無仇素不相識,此人為何要設計陷害自己?到底是何方神聖在幕後作祟?要查明真相,此人是關鍵環節。
這個小食堂,自己從未來過,早聽說這裡飯菜比大食堂可口得多,但價格也比學校大食堂高得多,像自己這樣的窮鬼,沒有資格去貪口腹之慾。當然,還有一點重要的原因,方舒也選擇在學校大食堂就餐,這裡就算能做出山珍海味,看不見方舒,吃起來也索然無味。
晚飯時分熙熙攘攘的人流是絕佳的掩護,夾在嘈雜擁擠的就餐隊伍中,即使與劉秀蘭面對面站著,這位忙得暈頭轉向的老闆娘只怕也注意不到自己,不用刻意小心,輕而易舉,便將這一排平房前前後後摸了個清清楚楚。當然,平房后側的劉秀蘭卧室也是要走一遭的,就當是順便串個門兒吧。
晚餐時間要摸到情況,那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的劉秀蘭,就像是一個機器人一樣,機械的重複著詢問、打飯、收錢、找錢的動作,連頭都難得抬一下。要有收穫,還需要等,耐心的等。
選擇潛伏的地點並不難,后廚有一個儲物間,橫七豎八堆放著垃圾桶、菜筐、爛菜葉、破碗,與其說是一個儲物間,不如說是一間垃圾房。無處不在的灰塵油泥、四處逃竄的蟑螂老鼠、臭氣刺鼻的泔水餿菜,要是把這裡打開讓學生們參觀,他保證,這生意興隆的小食堂,瞬間便會成為集安一中最蕭條的所在。
就是這麼奇怪,沒有一點點反胃的感覺,在雜亂無章的垃圾堆中,準確得找出一個落腳點,然後就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塊石頭,安靜,冰冷,凝固在黑暗中,和周圍的一切融為一體。腦海中那一抹深藍清晰的告訴自己,就算比這裡骯髒百倍,他都可以潛伏不動,一天,兩天,甚至一周。
雖然早知道會有收穫,但還是沒想到,等待的時間是如此短暫,而收穫則來的如此豐盛。
「誰讓你進來的?」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劉秀蘭,尖利的聲音幾乎要掀翻屋頂,「你個流氓,害的我女兒痛不欲生,還敢上我的門,誰借給你這麼大的膽子?」方才的對話顯然被許正陽聽了去,此刻只有胡攪蠻纏,用盡全力撒潑,決不能給許正陽開口的機會,就算他開口,也要確保沒有人會相信,而做到這一點,強化自己受害人的形象至關重要。
「你,你,你,你快滾,再不滾我就叫保衛處的了。」劉秀軍下午已經被許正陽嚇傻了,此刻能完整的說出這些話,實屬不易。
許正陽冷冽的目光在劉秀蘭姐弟臉上一掃而過,一個潑婦,一個懦夫,外強中乾,難度係數接近零。從容的走到桌邊,在劉秀蘭和劉秀軍中間落座,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起一片回鍋肉,放在口中,微閉著雙眼,享受的說道:「美味,美味。」
「許正陽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數到三,你馬上滾出去。」劉秀蘭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眼睛拚命在滿臉的橫肉中掙扎著睜圓。
「1995年1月24日,送何永勝處長春節禮金2萬元;1995年3月3日,寒假結束食堂開張,從學校食堂領取油200斤,面200斤,米200斤。」許正陽的聲音單調而機械,念著一個個看似毫無意義的數據。
這一個個數據彷彿一發發子彈,準確的擊中了劉秀蘭和劉秀軍,巨大的震驚讓劉秀軍臉色蒼白,不由伸手向上衣口袋摸去,一摸之下,更是嚇得魂飛天外。
「是找這個嗎?」許正陽的聲音多了幾分戲謔,手中變戲法一樣出現了一個小本子,那牛皮紙封面的黃色小本,如同一面照妖鏡,成功的讓劉秀蘭繼自己的弟弟劉秀軍之後魂飛天外。
「我的賬本怎麼在你那兒?」驚懼之下,劉秀蘭騰地一下站起了身,雙手發抖,似乎連全身的肥肉都跟著抖了起來。
「這是你的賬本?」許正陽笑著看了看劉秀蘭,又看著劉秀軍,說道,「這個小本子是我從你弟弟那兒撿到的,怎麼是你的賬本?」
「你?」劉秀蘭的目光如刀子一樣射向劉秀軍,怪不得弟弟會說出「每年好幾萬喂著」那樣的話,原來他看過了賬本。
「我,我,」劉秀軍一看到小賬本,就知道事情壞了,此刻見姐姐怒火中燒,更是手足無措,囁嚅著說道,「我下午在你卧室里休息,沒事兒翻了翻抽屜,發現了這個賬本,這事兒怎麼能記賬呢,我就把本子裝在身上,準備和你商量一下抓緊銷毀,沒想到……」說著看了一眼許正陽,下面的話沒敢再出口。
「你,你……」劉秀蘭簡直快要被氣瘋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弟弟,現在可好,這麼重要的東西落在了對頭手上,該如何是好啊。
「老闆娘,沒看出來,您還真是個好賬房,」許正陽悠閑的翻動著小賬本,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連在何處長關照下從食堂領了幾根蔥都寫上了,看來您這個小飯館,要沒了何處長,還真是舉步維艱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劉秀蘭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氣無力的說道,事已至此,想要繼續撒潑打滾是行不通了。
「我要是說讓你把真相向學校和盤托出,你肯嗎?」許正陽的語氣中都是調侃,眼神冷冷的看著劉秀蘭。
劉秀蘭愣了,把真相和盤托出,那意味著出賣雷天彪,出賣何永勝,這兩個人,自己哪一個都得罪不起。
「好了,知道你也不肯,不難為你了。」許正陽合上賬本,輕輕用賬本敲打著桌面,「我們來做個交易,今天的事,到此為止,你開你的小食堂,我讀我的聖賢書,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只要你不再到學校找麻煩,這本賬本,就妥妥的在我手裡,絕不會讓第二個人看到。」
劉秀蘭腦子飛快的轉著,到此為止,已經鬧成這樣了,怎麼到此為止?可自己的把柄又被人家牢牢攥著,想繼續折騰,能折騰的起來嗎?「我保證不會到學校找麻煩,可是,事情已經鬧到了學校,學校要是揪著不放怎麼辦?」
「明天一上班,你就去保衛處,告訴秦俊毅處長,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想再追究任何人,也不願再提起這件事。」
「學校花那麼大力氣,找了那麼多人調查,我這麼輕飄飄一句話,管用嗎?」劉秀蘭有些懷疑。
「秦處長的為人,你比我清楚。」秦俊毅是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劉秀蘭說了不追究,他是絕對不會多管閑事的。
「可是,」劉秀蘭的眼珠軲轆軲轆轉著,眼看著花旗歌廳泡了湯,心中總是有些不甘,若是不聽許正陽的,把這場鬧劇繼續下去,最多就是賬本傳出去,得罪何永勝,可要是能執掌花旗歌廳,得罪一個何永勝算得了什麼?「你也知道,火字門的雷二當家的……」
這個市儈的潑婦,許正陽一眼就能看穿她那點兒小九九,為了花旗歌廳,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捨棄何永勝,「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你們設的這個局漏洞百出,沒了何永勝處長暗中支持,絕對成不了事。你覺得何處長看到賬本,還會跟著你搖旗吶喊嗎?事情辦不成,雷天彪憑什麼把花旗歌廳交給你?」
一句話擊中要害,劉秀蘭頓時如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不再言語,許正陽要是把賬本給何永勝看,自己的小食堂絕對會在第一時間被當做重點違建清理掉,到時候花旗歌廳泡湯不說,小食堂也沒了,那可是真正的雞飛蛋打。
「看來我的提議二位都沒有意見了,」許正陽微笑著將目光掃過劉秀蘭姐弟,輕輕將賬本放入口袋,說道:「那好,我們數三聲,三聲過後,諸事一筆勾銷。一,二,三。」
一陣輕風從雅間門外吹入,劉秀蘭姐弟二人獃獃坐在桌邊,看著原本端坐著許正陽的椅子,那裡早已空無一人,彷彿那個煞神從來都沒有在這裡出現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