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校園 第三十一章 解鈴還須繫鈴人（1）
1995年9月5日19：00-19：15
又是一個盆滿缽滿的下午。劉秀蘭坐在油膩膩的飯桌邊，數著面前厚厚的一疊鈔票，眼睛已經眯成一條細細的縫。這個小食堂簡直就是個聚寶盆，不用付房租，不用付水電費，不用交稅，連菜都是從學校校辦食堂那裡拿來的，這一路綠燈，靠的就是每年給何永勝處長那一萬元分紅。一想到那一萬元，劉秀蘭便恨恨的咬牙，那可是自己年利潤的二成，他何永勝身不動膀不搖就收入囊中，權力這個東西，可真是值錢呀。
時針穩穩指向七點，一天的忙碌宣告結束，到了放鬆的時間。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弟弟，為了給自己幫忙，弟弟下午真是吃了不少苦。一想到那柄放在弟弟脖子上的彈簧刀，劉秀蘭便不寒而慄，早知道那個學生這麼狠，自己是絕不會打上門去自討苦吃的。
劉秀軍坐在小包間內，看著面前鋪著大紅桌布的圓桌，擦得一塵不染的椅子，還有桌上紅紅白白的塑料花，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一貫吝嗇的姐姐，始終把這個小包間視為珍寶，非重要宴請絕不啟用，今天，竟然為自己破了例，顯然是要給自己壓壓驚。是啊，經過了下午那一場遭遇，自己真的需要好好壓壓驚了。
脖子上的淤青還沒有消退，不過那算不了什麼，關鍵是肋下。劉秀軍的手輕輕觸碰著肋骨的下沿，那裡現在還火辣辣的疼，媽的，那個高中生，他的手難不成是鐵鉤子做的，差點兒把自己的肋叉子掰折。
心有餘悸的摸著碰碰跳動的頸動脈，那裡似乎還有一絲帶著死亡氣息的冰涼，那種感覺，想再想起來還是如墜冰窖，多麼清晰的恐懼，自己和死亡的距離竟然如此近，只隔了頸動脈血管壁那麼薄薄的一層。如果沒有那個姓李的老師，那把刀會不會就那麼輕輕的劃下去呢？他不敢想。
「秀軍，來嘗嘗姐姐的手藝。」劉秀蘭滿是肥肉的身軀閃入包間，手中的托盤穩穩放到桌上，一盤魚香肉絲，一盤迴鍋肉，一盤香菇油菜，再加上一個酸辣湯，熱氣騰騰，香味撲鼻，姐姐的手藝，確實不同凡響。
「看看這是什麼？」劉秀軍眼睛一亮，那晶瑩透亮的標誌性酒瓶，竟然是一瓶五糧液，口水頓時洶湧的滾動著，看來姐姐今天真是下了血本了。
酒香菜香成功沖淡了心中的驚懼，幾杯酒下肚，劉秀軍臉上因驚嚇呈現的蒼白成功退去，換上了酒酣耳熱的紅光滿面。
「姐姐呀姐姐，你到底招惹了個什麼鬼？」既然已經酒過三巡，話匣子自然打開了。
「你姐姐我就是個做生意的，沒事兒找這麻煩幹什麼？還不是你那個寶貝外甥女，都是她招出來的事兒。」
事情竟然是朱曉瑩招出來的，劉秀軍心中頓時不快，原來自己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根子竟然在外甥女身上，「姐姐，不是我說你，瑩瑩這孩子，就是被你慣壞了，剛初中畢業就不上學，現在還天天和我們火字門那一幫子小崽子混在一起，早晚出事。」
「這事兒也不能都怪瑩瑩，」聽劉秀軍語氣不善，劉秀蘭便知道弟弟因下午的事遷怒於女兒，連忙為女兒打著圓場，「是你們火字門的雷二當家交代的活兒，瑩瑩只不過是自告奮勇接下來了而已。」
雷天彪是火字門二當家，在道上聲明顯赫，劉秀軍雖說加入火字門多年，卻很少有機會和雷二當家直接接觸，外甥女朱曉瑩才十幾歲，就能接到雷二當家親自交代的活兒，著實有些出乎劉秀軍意料之外，「瑩瑩還認識雷二當家的？」
「嗨，」弟弟語氣中的艷羨讓劉秀蘭頗為得意，「你外甥女前一段時間和你們火字門的韓劍交往不少，不知怎麼就認識了雷二當家的，你們幫派的事兒，我也不是很懂。」
原來如此，韓劍是雷天彪的得力下屬，怪不得朱曉瑩能和雷天彪搭上線，「看來這個小子得罪了雷二當家的，那他能有好果子吃嗎？雷二當家的也是，捨近求遠，找幾個人收拾他一頓不就完了嗎？讓瑩瑩這個小女孩出馬，現在倒好，搞成這麼個樣子。」
劉秀軍的質疑顯然是出於嫉妒，劉秀蘭雖說聽得明白，卻也暗暗不快，說道：「雷二當家說了，這個許正陽身手頗為了得，你們火字門的飛車黨傾盡全力都落了敗，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敵。還說咱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一定要讓這個小子身敗名裂，在學校抬不起頭來，所以我們才想了這麼個主意。」
劉秀軍沉默了片刻，既然雷天彪在那個學生手上都沒能討了便宜，自己吃虧就順理成章了。再想想下午從劉秀蘭那裡聽來的前後經過，怎麼想怎麼覺得事情不難辦，要是這件差事落到自己腦袋上，絕對是難得的上位機會，自己混跡黑*道這麼多年，這麼好的機會，姐姐竟然沒有想到自己，哪怕在雷二當家的面前提一句也行啊，在書店裡的正經差事把自己扔到一邊，事情都辦完了，再把自己叫來打下手，這叫什麼事兒啊。心中不快，口中也沒有客氣：「姐姐你說你一個開飯館的，我們火字門的事兒，你摻和什麼？」
姐弟連心，劉秀軍的想法被劉秀蘭猜了個十足十，聽著弟弟言語中的怨氣，劉秀蘭笑著說道：「雷二當家的說了，事成之後，把橋東區的花旗歌廳交給姐姐打理，道上的事姐姐哪兒懂，到時候還不是你說了算？」
花旗歌廳，劉秀軍差點長大了嘴巴，雖說那只是一個小歌廳，但一入行就掌管一個場子，在整個集安黑*道只怕也是鳳毛麟角，怪不得姐姐肯出這麼大力氣。沒辦法，自己不像姐姐，有個好女兒，能攀上高枝，只好跟著姐姐，仰人鼻息了。不過要是真的能負責一個場子，對自己來說，著實是不小的長進。
「姐姐，你說這事兒到現在這一步，是不是就算快成了？」方才還質疑朱瑩瑩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轉瞬間便變換了立場，在黑*道上摸爬滾打多年，劉秀軍早練出了這份見風使舵的本事。
「我們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剩下就看何處長的了。」劉秀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端起酒杯，將一杯五糧液一飲而盡，頗有幾分男子漢的豪爽。
「何處長？」劉秀軍愣住了，集安一中只有一個何處長，那便是學生處長何永勝，那可是一中的實權派，何永勝要是站在姐姐一邊，絕對是穩操勝券，「怎麼何處長跟我們是一頭的嗎？」
劉秀蘭得意的點點頭，一邊聯絡著五大門派的頭面人物，一邊聯絡著集安一中的實權人物，她這個小飯館的老闆娘，還真有點兒攪動風雲的感覺。
「那我就不明白了，處理一個學生，對何永勝來說只怕是易如反掌吧，怎麼還要費盡心思設局？天長日久的，雞蛋裡挑骨頭找借口開了他不就行了？」劉秀軍看了劉秀蘭一眼，姐姐的能量他是知道的，就憑她能說服何永勝同流合污，他不相信。
「要不是今天下午他找到了我，我也不敢相信。」劉秀蘭依然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何處長下午來過了？」下午從高三六班回來后，劉秀軍戰戰兢兢神情恍惚，一直在半夢半醒的昏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錯，咱們從教室回來不久，何處長就來了。我還以為他是來安撫你的，結果他是來報信的。」
「報信？一個學生處處長，向你報信？」劉秀軍覺得簡直是匪夷所思。
「人家是當領導的，報信都藝術得很，」回想下午那一幕，劉秀蘭佩服的五體投地，「那話說的，滴水不漏。說秀軍下午受了驚，說明了學校保衛工作有不足，本來保衛處秦處長要過來看看的，可秦處長等著接待中午書店那件事的重要證人，就是書店的那個收銀員，一時抽不開身，所以委託他過來慰問一下。」
「這就算是報信了嗎？」劉秀軍錯愕的瞪著眼睛，絲毫沒有發現其中的奧妙。
「你個榆木疙瘩，」劉秀蘭簡直要被弟弟的木訥氣樂了，「想想吧，中午那件事，書店裡面只有兩個目擊者不是你們火字門的，一個是許正陽那個同學，還有一個就是書店的收銀員，收銀員要是把真相說出來，我們的戲不就全穿幫了？」
「對呀，」劉秀軍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安撫我是假，通報情況是真，那後來怎樣了？」
「後來的事是瑩瑩處理的，我不知道，聽說雷二當家的親自出面，把那個收銀員狠狠嚇唬了一頓。雷二當家的都出面了，那還不是讓他怎麼說他就怎麼說。許正陽這件事，現在是人證物證俱在，板上釘釘了。」
劉秀軍沉默了片刻，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姐姐，這麼看來，何處長好像知道咱們是在設圈套設計許正陽，可他為什麼無緣無故要幫你呢？」
「何處長是明白人，什麼事打眼前一過，就能看個七七八八，咱們這點小伎倆，人家一眼就看透了。」劉秀蘭量淺，幾杯酒下肚，酒意早已上涌，言談間眉飛色舞，說起何永勝來更是顯得熟絡親切，「至於何處長為什麼幫我，秀軍，不是我吹，放眼整個集安一中，真正和何永勝處長走得近的，你姐姐我當仁不讓排第一。咱們這小包間，何處長是常客。」
看著姐姐得意洋洋的樣子，劉秀軍心中不快，開著這麼個破飯館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要是真的接管了花旗歌廳，那還不跳著腳的跟火字門老大杜樂天攀親戚？有必要敲打敲打她了。「姐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這位何處長，要不是靠每年好幾萬喂著，人家會搭理你？」
「你怎麼知道的？」劉秀蘭似乎忽然只見酒醒了大半，聲音中透著驚恐，如此機密的事，天知地知，何永勝知劉秀蘭知，怎麼弟弟會知道了呢？
「不光他知道，現在我也知道了。」一陣冷笑從門外傳來，小包間房門悄無聲息的被推開，許正陽冷冷的站在門口，目光盯著劉秀蘭姐弟驚訝的面孔，嘴角掛著一絲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