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醉生夢死境(一)
第十八章:醉生夢死境(一)
裴觴的正事就是偷偷潛入醉紅院的花園裡尋花問草。
花園規模不小,我們循著小徑,借著月光一路分花拂柳地尋找,最後在花園極偏僻的一角停下。
裴觴拿扇子指著牆角一株小黃花道:「找到了。」
我驚訝道:「這是醉生夢死花?看起來很普通啊!」
裴觴道:「我說過,此花花期極長,開花後為了不引人注意會隨時變換顏色和形狀,而且這株花選了這樣一個偏僻的角落,可見它很聰明,想是剛才聽見有人靠近,故意把自己變得如此普通。」
我湊近聞了聞,果真有一絲淡淡的酒香。
我道:「要是能看到它變形就好了。」
裴觴笑道:「我試試。」
他說完,打開竹扇輕輕一掃,一股仙力灌入小黃花里。
小黃花花瓣輕輕顫抖起來,似乎真的是要變形。
我湊到近前,睜大眼睛仔細觀看起來。
小黃花顫抖了一會兒,花瓣開始伸展起來,越伸越大,黃色開始褪去,紅色蔓延開來。
一股濃濃的酒香也隨著飄散出來,聞之令人渾身舒服。
花瓣伸展到巴掌大小時便開始旋轉著微微聚攏,最後成了半圓托舉的形狀在空中定住,挺拔艷麗,鮮紅欲滴。
好像剛剛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黃毛丫頭,一瞬間就變成了端莊艷麗的紅衣美人兒。
我聞著酒香,嘖嘖稱奇,讚嘆不已。
酒不醉人花醉人,我覺得自己有點醉了,渾身酥軟軟的,想睡覺,想美美地睡上一覺,我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做了??????
這一覺睡得很香,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很簡陋很奇怪地木屋裡,而且這木屋似乎還在移動。
我起身出屋一看,驚呆了!
這不是木屋,竟然是船,而且還是在湖中緩緩行駛的船。
頭上是藍天白雲,腳下是湖水清澈,兩旁山色青翠,湖邊野花芬芳,船頭甲板上還坐著一人,輕搖摺扇,神態風流瀟洒。
如此靜謐、美好,如同畫中……
我輕輕喚道:「裴兄?」
裴觴聞言轉過身來,沖我笑道:「你醒了?」
我道:「這是哪裡?」
裴觴道:「闌州城東,闌湖。」
我有點迷糊:「闌湖?我們怎麼會在這裡?」
裴觴奇怪地看著我:「不是你說想來游湖賞景的么?賞到一半又說困了要睡覺,怎麼,睡了一覺,把前塵都忘了?」
我仔細地盯著他看,想看看他到底在跟我玩什麼把戲。
相處了千餘年,他這個人我最了解了,雖然關鍵時刻很仗義,但平時都蔫壞蔫壞的,沒事就喜歡作弄人。
他見我不信,似乎有些急了,起身走到我面前,輕輕扶著我的肩膀道:「你不會真的忘了吧?」
我有些懵,茫茫然看著他。
他扶著我肩膀的手突然用力,定定地望著我,一字一字道:「你不能忘,你忘了,我怎麼辦?」
我徹底懵了!
他的表情十分認真,一點也不似作偽,而且,眼中竟然有明顯的傷痛。
望著他的眼神,我忽然心神微震,竟然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只是怔怔地道:「哦,這樣啊。」
他輕輕鬆了口氣,用扇子輕輕一點我的額頭,笑道:「真是個小傻瓜!」
「……」他眼中和語中的寵溺讓我渾身一個激靈。
他道:「天色已晚,我們回去吧。」
我道:「哦。」
我看著他將船划到岸邊,然後帶著我上岸,朝岸邊一座竹屋走去。
看著眼前的竹屋,我試探著問:「這是……
「咱們家。」他推開竹屋的門,卻不進去,對我道:「你先進去休息一下,我去抓條魚,晚上熬魚頭湯你喝。」
……我不喝魚湯,我吃素的。
但他說完就走,完全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我搖搖頭,正要進屋,一老頭兒從湖邊走來,沖他招呼道:「裴公子,與夫人賞景回來啦!」
裴觴朗聲答道:「是啊,孫老伯今天魚賣得如何?」
孫老伯笑道:「不錯不錯,全賣完了。不過,老伯聽說你家夫人有健忘之症,每天要喝魚頭湯,所以特地給你留了兩條,喏,你看,還新鮮著呢。」
裴觴笑著接過魚來:「多謝老伯,我正要去抓魚呢。銀錢稍後給老伯送去。」
孫老伯道:「客氣什麼,鄰里鄰居的,你之前不也幫過我們不少忙嗎?以後要魚就跟老伯講,你要是敢送錢過去,老伯可跟你急啊!」
孫老伯又划船走了,我看著裴觴熟練利落地生火熬著魚頭湯,怔怔地走進竹屋,渾身一抖,身上長出了一些尖刺兒,我使勁一拔,疼!不是做夢。
難道,我真的有健忘症,我失憶了,而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渾身一個激靈,只覺得好詭異啊!
不是我出了問題,就是裴觴出了問題。
我冷靜下來仔細回想。
我是誰?我是天上的花仙使者碧心仙子,窗外那個生火熬湯的是天上的酒神裴觴。
我們昨日下凡,在一個叫醉紅院的地方喝酒,不,是他和凡間姑娘喝酒,我望著……
然後,我們在天黑的時候摸進後花園賞花,然後……
醉生夢死花!
我心中一動,趕緊試用仙力,果然,仙力受到禁制,完全使不出來。我恍然,看來,我們是著了那妖花的道兒了。
我想到了昏睡前聞到的濃濃似酒香一樣的花香,猜測我們可能被那香氣帶入了某個幻境,或是某個人的夢境。
不愧是醉生夢死花,果然能讓人醉生夢死啊!
想明白了關鍵,我立即盤膝而坐,打算入定破了這幻境。
我剛要入定,裴觴推門而入,手中還端著碗魚頭湯:「夫人,湯熬好了,快下來喝。」
我:「……」
我坐在桌前,看著桌上那碗魚頭湯發愁。
裴觴突然端起湯碗,我鬆了口氣,心想裴兄真夠意思,看我實在不喜歡,要替我喝了。
裴觴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後將碗遞到我面前:「夫人,不燙了,喝吧。」
「……」,我端過魚頭湯放在桌上,神情嚴肅地看著他道:「裴兄,你知不知道,我們著了花妖的道兒了。」
裴觴道:「你不就是花妖嗎?」「你知道我是花妖?不對!我不是花妖!我是花仙!是神仙!」我氣得拍著桌子強調。
裴觴定定地望著我:「我早就說過,不管你是妖也好,仙也好,我只知道,你是我夫人。」
我;「……」
我道:「裴兄,我們被花妖算計了,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幻境而已,很可能是一個夢!」
裴觴淡淡道:「是嗎?」
我重重點頭。
裴觴卻輕輕笑了起來,道:「人生本就是大夢一場,既然知道是夢,何必在乎是幻是真,只要開心就好,因為出了夢境,反而不一定會開心。」
我一怔,心想,聽著還挺有道理,這麼有道理的話,像是酒神這樣的仙能說出來的。
裴觴頓了一頓,繼續道:「這話,不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嗎?」
「……」,這麼有道理的話居然是我自己說的?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說過?
不對,裴觴口口聲聲叫我「夫人」,這話應是裴兄記憶中的夫人曾說過的。
我心中一動,抬頭定定地看著他,他明明修為高於我,怎麼會反而不如我清醒?
難不成,這竟是裴觴他自己的夢境?是他著了道,入了夢,而我被牽連,一起入了他的夢?而且,還被當成了他記憶中的夫人?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深情地望著我,輕輕道:「不管是真是夢,此時此刻,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即使你忘卻前塵也沒有關係,我還記得。我不會忘。」
我心神微震,強忍著沒有把手抽出。我越加堅信自己的猜測了。
要多麼深的執念,才能讓人心甘情願地活在夢中啊!
我暗暗嘆了口氣,突然又想起前日他醉酒的樣子,忍不住對他夫人起了幾分好奇之心,不知他夫人叫什麼名字。
「裴兄。」
「夫人?」
「我是誰?」
「……你是夫人啊。」
「是,我叫什麼名字?」
「你把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
「……嗯,告訴我吧。」
「你先叫我一聲夫君。」
「……」我就知道,酒神即使對著自己的夫人,也是很壞很壞的。
「……夫、君?」
「嗯?」
「我的名字?」
「你先把魚頭湯喝了。」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鬱悶地轉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只聽他輕輕喚道:「翠微!」
翠微。原來他夫人叫翠微啊!
我的仙府不就叫翠微居嘛,而且還是他給我起的名字,他為何要將夫人的名字給我的仙府用上?
那碗魚頭湯我最終還是沒喝,裴觴看起來不大高興,但也沒說什麼。
他默默鋪好了被褥,沖我道:「夫人,天色已晚,咱們休息吧。」
他現在迷糊著,沒法講道理,我只好先依著他,再慢慢想辦法。
我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床的里側,他為我蓋好被子,然後也躺下睡了。
我很好奇「在夢中睡覺」這件事,於是睜大眼睛看著他睡,看著看著,我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