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

  他們在客棧歇了一晚,翌日清晨便下樓解決早膳,然後啟程繼續趕路。

  時辰太早,大堂里冷清清的並無幾個人。掌柜的在撥算盤,跑堂夥計腦袋一點一點地在打瞌睡,其他客人都還在房中睡著。

  姬越和衛斂下樓時,掌柜的抬頭看了眼,招呼道:「兩位客人下來這麼早啊。」

  姬越在一張桌子旁坐下:「要兩碗粥,加四個包子。」

  「好嘞。」掌柜的敲了敲夥計的腦袋,「去叫廚子起來幹活,兩碗粥四個包子。」

  夥計睡得正香,冷不防被敲醒,神情還有些木:「哦……好的。」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去后廚通知了。

  很快,熱氣騰騰的清粥和包子被端上來,夥計道:「客官慢用。」便把東西放下了。

  衛斂拿起筷子正準備用,掌柜的噼里啪啦剝完算盤,長嘆一聲:「昨兒個又入不敷出,這年頭,生意不景氣啊。小杜,通知下去,這個月的工錢再緩幾天……」

  夥計「啊」了一聲,愁眉苦臉道:「掌柜,這,咱們的工錢,上月已降了兩文了,我還要養我娘呢。不能再緩了。」

  衛斂聽到這裡,不由出聲詢問:「在下見昨晚大堂里生意熱鬧的很,掌柜為何會入不敷出呢?」

  掌柜苦笑道:「客官不是楚國人罷?」

  衛斂一哂。

  他是楚國公子,入秦不過半年,故地重遊,竟被人以為非楚人。

  他問:「何以見得?」

  「前段日子,咱們楚國和秦國打了一場仗。」掌柜的道,「打仗勞民傷財,本就經濟蕭條,要不是公子斂……唉,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呢。」

  乍然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衛斂神色微動:「然後呢?」

  「公子斂去了秦國,咱們暫時停了戰。」掌柜說到這兒就憤憤不平,「可陛下不想著休養生息,反而要為吳姬建造什麼水晶宮、金蓮台,整座蓮花台都是由純金打造,建於水面之上,要吳姬在上面跳舞。剛打完仗國庫空虛,哪來多餘的閑錢?這不朝廷就下了令,將全國賦稅提升到五成……五成賦稅啊!咱們小老百姓,本來就勒緊腰帶過活,哪裡負擔得起?這幾個月光是商鋪都倒閉了不少,我這是百年的老字號,從我爺爺那輩傳下來的,現在也艱難不少……陛下這事做的實在是,唉!」

  掌柜的一吐起苦水來就倒個沒完沒了,嚇得夥計瘋狂使眼色:「掌柜,別說了!」

  妄議陛下,被官府知道要殺頭的!

  吳姬又是楚王的新歡,是名極擅長舞蹈的姬妾。楚王在美色這方面向來荒唐,可如今這個節骨眼還這麼不知分寸,那就不是荒唐而是愚蠢了。

  重稅之下,百姓怨聲載道,可抗議也沒用,會被官兵武力鎮壓。

  衛斂蹙眉。秦國的賦稅是一成,楚國竟是五成,實在是……太高了。

  楚國這樣下去,遲早自取滅亡。

  他那個父王到底在想什麼。 -

  「哎呀。」嬌滴滴的女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

  林嫣兒一身紫色裙裝,袒.露著香肩與藕臂,塗著鮮紅蔻丹的指甲搭著扶手,扭著水蛇腰從樓梯上下來。

  她長得美艷,確實是個尤物。二十五歲上下的年紀,比豆蔻少女更多了一分風情萬種。

  這般打扮叫尋常人看了定是要唾一聲傷風敗俗的,可食色性也,至少昨晚,大堂里一半男人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

  衛斂卻只有一個想法。

  完了,她竟換了一身紫衣。

  因為先太后的緣故,姬越最厭惡紫色。面對這種顏色,他的耐心值會直線下降,憤怒值會直線上升。林嫣兒這時候要是再隨意撩撥,說什麼不該說的,姬越打不打女人他不知道,就怕姬越把怒火轉化為欲.火發泄在他身上。

  偏如今大堂里只有他們兩個客人,林嫣兒不來招惹他們是不可能的。

  林嫣兒一見衛斂,眼睛一亮:「郎君也起的那麼早呀,與奴家好有緣呢。介意奴家坐這兒嗎?」

  口中如此說著,林嫣兒已經很自然地坐了下來。

  她對衛斂倒是歇了那些心思。她要什麼男人沒有,犯不著去倒貼一個有主的斷袖。但平生第一回見活生生的斷袖,林嫣兒很是好奇。

  她眼裡亮晶晶,閃爍著一股名叫八卦的氣息。

  那白衣青年還不曾發話,戴面具的紅衣青年冷漠道:「介意。」

  林嫣兒笑眯眯道:「小弟弟別生氣嘛,姐姐不跟你搶男人。」

  紅衣青年:「你昨天可不是這麼說的。」

  衛斂詭異地看了姬越一眼。

  姬越有沒有發現他已經很自然地接受了小弟弟這個身份設定?

  「二位昨夜過得可愉快?」身為女版採花大盜的林嫣兒向來是沒什麼節操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露骨,「小弟弟舒不舒服?這位郎君床上功夫好不好?一夜能有幾回?」

  姬越的耐心正在迅速消失,一字一句:「干、卿、何、事?」

  「好大一股醋味兒。」林嫣兒作勢扇了扇鼻子,「人家就是好奇嘛。奴家還沒見過活的斷袖呢。」

  衛斂問:「姑娘見過死的?」

  林嫣兒笑得前仰後合:「郎君真是個有趣的人。當然是只在書上見過了。」

  衛斂還真跟她聊了起來:「姑娘看那種書作甚?」

  林嫣兒高深莫測道:「你不懂。」

  你不懂嗑神仙愛情的快樂。

  眼前這一對就很萌啊,溫潤謫仙攻和傲嬌炸毛受什麼的……

  衛斂被林嫣兒的視線盯得毛骨悚然,但還是繼續問:「姑娘身上很香,不知……」用的是何種香料?

  然而還沒有問下去,姬越就面無表情地放下筷子。

  周身散發著駭人的冷氣。

  衛斂毫不懷疑姬越在醞釀掀桌走人的氣氛。

  又或是更狠一點,醞釀殺人的氣氛。

  衛斂默默咽下詢問的話,小聲道:「別生氣。」

  姬越諷笑:「呵。」

  衛斂扯了扯他的袖子,耳根微紅:「夫君……」

  他麵皮薄,喚這麼一聲已經竭盡全力了。

  當著外人的面這麼喊果然還是很羞恥啊!

  姬越聽得這一聲一怔,側目看青年低頭羞赧的模樣,心中鬱結一掃而空,突然神清氣爽。

  「晚上再收拾你。」姬越宣誓主權般特意將這句話讓對面的林嫣兒聽到。

  「走了。」姬越起身,大步走出客棧大門。

  衛斂連忙收拾東西跟上。

  獨留林嫣兒留在原地,神情獃滯且迷茫。

  她已經兩天內驚呆了兩回。

  第一次是震驚那兩人是一對。

  第二次是震驚她竟然站逆了。

  ……那個高冷謫仙范兒的白衣青年竟然害羞地喚炸毛易怒紅衣小弟弟夫君???

  小弟弟還說今晚收拾他???

  老天爺,這竟然是對年下。

  有點刺激。 -

  姬越走的很快,衛斂在身後一邊塞好行李一邊追:「你等等我!」

  姬越垂眼,停下腳步。

  衛斂走到他面前,輕輕抱怨:「走這麼快做什麼?」

  「我不走這麼快,難道看你們相談甚歡?」姬越涼涼道。

  衛斂頓了頓,無奈道:「我只是覺得……她和麥爾娜有些相同之處。」

  姬越淡淡道:「一樣的閱人無數?」

  「不是。」衛斂搖頭,「是她身上的香。」

  和麥爾娜身上的一模一樣。

  還有那身打扮,中原的江湖女子大概也做不到如此大膽。倒是梁國那邊民風開放,女子都喜歡將肌膚露在外頭。

  他們這次尋找下咒人,唯一的提示就是麥爾娜。衛斂的還魂丹是從麥爾娜身上得到的,當然在意與其相關的一切線索。

  歸根到底,他在意的還是姬越。

  「梁國盛產香料,也與各國有貿易往來。」姬越神色稍緩,「熏同樣的香並不奇怪。」

  衛斂說:「可當初梁國上貢千種香料,我一一聞過了,沒有一種是這個味道。」

  姬越盯著他,神情奇異。

  衛斂抬眼:「怎麼了?」

  「沒什麼。」姬越遲疑道,「就是覺得你的嗅覺和記憶力很恐怖。」

  其實他還在想,究竟要無聊到什麼地步,才會把一千種香料都一一聞過去。

  看來他忙於政務的時候還是冷落了阿斂,以後要再多花點時間陪陪他。

  衛斂:「……謝謝誇獎。」

  「所以,」姬越垂目,語氣不是很高興,「我們還要回去找她?」

  衛斂問:「你會生氣嗎?」

  姬越看他:「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但你會一個人生悶氣。」衛斂已經看透他了。

  姬越扭頭:「……哼。」

  衛斂笑問:「晚上還收拾我嗎?」

  姬越依然扭著頭:「自是要收拾的。」

  但其實他也並不能對衛斂怎麼樣。

  除去衛斂臨去江州前那段失控的日子,無論床上床下姬越都是對衛斂很溫柔的。就算有時想給人一些小懲罰,衛斂紅一次眼或者撒一句嬌,認輸的就是姬越了。

  這個人總是狠不下心,甚至情到濃時做的過分了,衛斂再纏著姬越,姬越都會因為顧慮衛斂的身體而自己去泡冷水澡。

  把不可置信的青年扔在那兒,又是氣得想罵人,又是心裡暖融融的一片,酸楚又甜蜜。

  衛斂沒見過比姬越對他更溫柔的人。

  他在這個人面前也總是有恃無恐的。

  那麼,他也願意為姬越做任何事啊。

  衛斂低低笑一聲,傾過身,在姬越耳畔輕聲細語。

  姬越震驚地轉回頭。

  面具下的唇瓣輕抿,也掩不住迅速紅透的面色與耳垂。

  阿斂真的是……

  衛斂對他說過那麼多句悄悄話,從未有一句比這句更讓他心態爆炸。

  衛斂說——

  「要怎麼收拾我?」

  「親親姬小越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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