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缸
「……姬越!」朦朧燈影映在窗欞上,隱隱傳出青年忍耐的低哼。
姬越垂眼漫不經心地笑著:「小聲點,這裡的隔音效果可不怎麼好。」
「當然,大聲點也可以,讓那女子聽到,讓她知道你是我的人。」姬越俯身,佔有慾十足地舔舐著他的耳垂。
燈火下的青年雙眸瀲灧含著霧氣,綢緞般的墨發貼在白若初雪的後背上,餘下幾縷鋪在枕邊,漂亮的唇瓣輕輕抿起。
姬越簡直是個大醋缸子!
秦國與梁國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光是路上就要耗費不少時間。他們此前忙於趕路,起早貪黑,風塵僕僕,每晚歇下時都已精疲力盡。因而二人雖日日待在一起,也無暇做其他事。
然後今日就發生了一起慘劇。 -
此地為磐安城。
磐安地處秦楚交界,隸屬楚國。兩國毗鄰而居,若要抵達梁國,需得穿過整個楚境。
雖是邊陲小城,但也正是因此成了交通要道,人員來往密集。自公子斂入秦為質后,兩國暫且沒了那股劍拔弩張的趨勢,邊境重新開放商業貿易,行人絡繹不絕。
他們入城后,晚間在一家客棧落腳,雅間已人滿為患,便在大堂用了晚膳。邊陲客棧魚龍混雜人來人往,除了來往的商人,還有不少江湖人士。
衛斂與姬越一進屋就招至萬眾矚目。姬越被白狐面具遮了半張臉,露出的下巴輪廓與唇型也能看出是個極好看的男子。衛斂就更不用說了,往那兒一站,仙人下凡似的,光是一張臉就俘獲不少姑娘的芳心。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便是女子也潑辣大膽,比不得溫婉含蓄的千金閨秀。當即就有不少人對二人打起了主意。
比起遮了容貌的姬越,她們把更多的目光都放在仙姿玉色的衛斂身上。
也不知是哪家郎君,又或是哪位少俠,竟生的如此好樣貌。
衛斂對那些火熱的視線與議論充耳不聞,他正苦口婆心地勸姬越不要挑食。
姬越的挑食並非天生,他在冷宮長到八歲,能吃的東西本就不多,也沒有挑剔的資本。後來當了秦王,頓頓美味佳肴,更不曾嫌棄。
他這是心病。 -
姬越十五歲那年打過一場戰役,結果是慘勝,世人只看到那個「勝」字,卻不見那個「慘」字。
便是在那場戰役里,秦軍被困,糧草耗盡。飢餓的將士們不得已之下含淚割下死去同伴們的肉食用,才撐了過去。
姬越是王,就算只剩下最後一顆糧食也會先緊著他,暫且沒有淪落到食用人肉的地步,只是日日啃著乾糧。而後有一天,手下副將呈給他一道菜,說是兄弟們打獵得到的野豬肉,要來獻給陛下。
豬肉被灑上蔥椒等調料,做得色香味俱全。姬越食用一半,卻見副將正在一旁偷偷抹淚,再三逼問之下,副將才終於說了實情。
原來軍中糧食已經一粒不剩了,便是陛下也必須食用人肉才能活下去。一名將軍心知陛下心腸太軟,絕對無法接受食用同伴的肉,遂割下自己一塊腿肉,命令伙頭兵用濃重的調料掩蓋,謊稱是野豬肉呈給陛下,讓陛下務必嘗不出是人肉。
姬越得知后衝出營帳吐了個天昏地暗。
那一戰雖勝,卻給姬越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看見肉就吐。後來漸漸克服了,卻變得不食用蔥姜蒜等任何調料,也不太愛吃肉,反倒喜歡甜膩膩的糕點。
那位曾割肉給他的將軍,陪他並肩作戰多年,最終戰死在秦楚之戰中。
姬越講述這一段過往的時候,用的是很平靜的語氣,衛斂卻聽得心疼極了。
他決定幫助姬越克服這個心理障礙。
天下美食那麼多,頓頓寡淡無味,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而且總這麼吃,對身體也不好。 -
經過衛斂的不懈努力,姬越現在的挑食癥狀已經好了很多。
但還是有一點。
就比如現在桌上的這道蔥花魚,姬越一筷子都沒動,嫌蔥太多。
他寧願吃糕點。
「吃點吧。」衛斂夾了一塊魚肉,細細剔去魚刺,放到姬越碗里。
姬越嚼著桂花糕,含糊不清道:「在吃呢。」
衛斂誠懇道:「味道真的很好。」
姬越咽下糕點,說:「我也覺得,如果這桂花糕能做成兔子形狀就更好了。」
衛斂:「……」
得,雞同鴨講。
「噗嗤。」一道嫵媚的女聲輕笑一聲,空中拂過一陣香風,一名袒胸露.乳,裝束極為大膽的妖艷女子毫不扭捏地在他們這一桌坐下,支著下巴,沖衛斂眨眼:「這位郎君,你弟弟好可愛哦。」
她從這兩名男子一進門就注意到了。
她喜歡與皮相好的男子來段露水姻緣,衛斂這種謫仙之姿更是她最愛的那一款。本以為他們是同行的夥伴,可是見白衣男子沉穩內斂,又是給人挑魚刺又是哄人吃飯的,操心得跟什麼似的,擔任的應該是兄長的角色。另一名紅衣裳一直在吃桂花糕,還戴著那麼幼稚的面具,怕不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只有小孩子才愛吃糕點。
這應該是一對兄弟。
她對青澀的毛孩子提不起勁兒。
一通分析后,女子對姬越成功喪失興趣,開始專心致志搭訕衛斂:「不過,你更可愛。」
姬越:「……」
這女人在幹什麼?
姬弟弟氣得連桂花糕都不吃了。
當著他的面勾搭他的人,豈有此理!
姬越神色冰冷一片,殺氣騰騰,可惜都被面具擋著,女子渾然沒有察覺危險的靠近,還在套近乎:「奴家林嫣兒,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她越靠越近,飽滿的胸脯貼著桌沿,擠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衛斂不動聲色:「姑娘自重。」
「奴家不想自重。」林嫣兒嬌聲道,「奴家一見郎君,就歡喜得緊,想要和郎君春風一度……」
咔嚓一聲,姬越折斷了筷子。
林嫣兒瞥他一眼,波光流轉:「小弟弟乖啊,不要打擾姐姐和你哥哥的愛情。」
你和他有個屁的愛情!
姬越冷笑一聲,騰地站起身,拉起衛斂的手,冷若冰霜:「我不是他弟弟。」
薄唇譏誚地勾了勾:「我是他夫君。」
然後不顧林嫣兒驟然驚呆的眼神,拽著衛斂上樓了。
「誒,姬——」衛斂剛想脫口而出姬越的姓名,又想起秦王之名天下皆知,還無人敢重名,這裡人多,又把嘴閉上了。
林嫣兒:「……」
她撇了撇嘴。
搞什麼嘛,原是一對斷袖。
那毛孩子真沒禮貌,肯定是下面的。嘁。 -
衛斂被姬越拽進客房,姬越摘了面具,露出那張傾城艷色的臉,一個吻就覆了上來。
然後衛斂就被醋勁大發的男人給徹徹底底要了一回。
「……姬越!」
「小聲點,這裡的隔音效果可不怎麼好。」姬越垂眼笑著,將人身子折成一竿傾斜的竹,俯身耳鬢廝磨道,「當然,大聲點也可以,讓那女子聽到,讓她知道你是我的人。」
……
完事後衛斂抱著被子,就很氣,很可憐,很委屈:「……這又不是我的錯。」
他太冤枉了,那女子自個兒跑過來,關他什麼事啊……
「知道不是你的錯。」姬越親了親他,笑道,「就是想要你。」
衛斂抄起一個枕頭就扔了過去。
「你就是個弟弟。」衛斂冷笑。
姬越毫無節操地喚道:「好的哥哥,剛剛弄的你舒服嗎,哥哥?」
衛斂:「……」
來人吶,快把這個妖精收了。
衛斂沒力氣罵他了。
姬越把渾身軟綿綿的青年撈進懷裡,認真道:「衛小斂,我真不喜歡別人覬覦你。」
「想想都不行。」
「剛才那麼多人盯著你,我真想把他們眼珠子都挖出來。」姬越眼神幽暗一瞬,深沉又狠戾,「我很不開心。」
衛斂慵懶答道:「那麼多人都在看我,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要我。這也不開心么?」
姬越狠辣的眼神瞬間變獃滯:「……」
衛斂真是魔高一丈。
這麼一想好像是有點開心。
「衛小斂,你剛才差點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叫了我的名字。」
「還不是你突然抓著我?」衛斂一臉「你竟然還有臉提」,「我那是下意識的反應。」
「以後在外面別叫我名字。」姬越語重心長,「太危險了。」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要是身份暴露,一路的麻煩少不了,他們沒時間浪費在這上面。
「那叫什麼?」衛斂想了想,「雲歸?」
雲歸是姬越的字。衛斂喚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還有些陌生,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叫這個稱呼。
「全天下都知道秦王姓姬名越字雲歸。」姬越無情指出。
「那陛下……」
「……你被睡傻了嗎?!」
「哥哥。」
「聽起來像亂.倫。」
衛斂沒骨頭似的從姬越懷裡滑下去,「哦」了一聲,闔眼懶倦道:「該睡覺了,弟弟。」
姬越默不作聲地把手探了下去。
衛斂立刻睜開眼,目露求饒:「阿越。」
「換一個。」姬越果斷拒絕,「我叫你阿斂你叫我陛下,這就是宮廷風月話本;我叫你阿斂你叫我阿越,這就是鄉村愛情話本。」
太沒有格調了。
衛斂:「……」
姬越不是中咒,姬越就是有毒吧,事突然這麼多。
「別折騰我了,我好睏。」衛斂翻了個身,勾住人脖頸軟聲撒嬌,如雪冷冽的聲線卻將所有溫柔軟糯都給了他,「夫君。」
姬越舒服了:「對,以後就這麼叫。」
衛斂:「……」
鬧了半天就是為了這個。
姬越真的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