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腕
陸聞西突然跑出來開門的時候,許塵正在拯救藥湯。之前的那碗被他喝了, 他硬是又從鍋里倒出來了大半碗, 正在過濾藥渣, 然後就看到陸聞西風風火火地從卧室里跑出來,打開了可視對講機。
許塵走到門口,看著陸聞西的模樣,猜測是鄧萱涵過來了。
呃……之前陸聞西來回走的時候鄧萱涵沒在屋子裡?
陸聞西看到可視對講機后的表情不太好。
他聽到門口有人一個勁地尖叫,聲音不成調子,很難聽, 就跟不會說話似的, 偏偏還在努力說話,聲嘶力竭,還帶著哭音,聽起來怪嚇人的。
他打開可視對講機, 看著門口的靈魂, 表情有點複雜。
是一個女孩子的靈魂,不過模樣似乎不太對,是標準的唐氏臉,有種痴獃多年的感覺。成為了靈魂,其實可以變回正常的,這個靈魂應該剛死不久, 所以調整不過來, 還帶著以前的習慣。
她不會說話, 應該是生前就沒怎麼好好說過話, 說話的時候含糊不清,就像嘴裡含著什麼的東西,聽起來讓人覺得難受。
此時她的情緒很激動,一邊哭,一邊說著:「求求你……救人……救媽媽……求你……他們說你能看到我……求求你……」
「你……有什麼事?」陸聞西忍不住對著可視對講機問。
女孩子不知道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還左右看了看,然後就「撲通」跪在了地上,一個勁地磕頭,一邊嚎哭,一邊說著含糊不清的話:「求求你……救救我媽媽……」
陸聞西看著屏幕,突然有點不舒服。
看到這種場面,誰都會不舒服。
「你先說什麼事。」
「她就要死了……馬上快……」
陸聞西站在可視對講機前面遲疑了一會,然後扭頭看向不解的許塵,許塵手裡還捧著葯。他快步走過去,拿起葯一口喝完,喝完乾嘔了一下,這才把碗往廚房裡一放,就跟許塵說:「我們出門,得隱身。」
許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還是點頭同意了。
陸聞西知道,許塵沒有反應,是因為外面沒有惡靈,好的靈魂,一副這麼著急的樣子求人,他真的難以拒絕。
他隨便披了一件外套,就直接出了門,拽著那個少女的手腕,帶著她往電梯走:「邊走邊說吧。」
少女立即點頭,跟上了陸聞西。
她說話十分不利索,上了陸聞西的車,還沒說出什麼大概意思來。
但是,陸聞西知道了一個讓他十分難受的真相:她的母親把她殺了,然後自殺了,不過她的母親還沒死,還有救,她希望陸聞西去救她媽媽。
聽完這些,陸聞西忍不住扭頭看了少女一眼,然後繼續開車,還要根據她的形容,去找那個地方在哪裡。
她之前應該是個唐氏兒,或者腦癱,或者是自閉症之類的毛病,因為家裡窮,沒錢醫治,所以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毛病。從小就有缺陷,成為靈魂后,恐怕是為了救母親,所以一下子厲害起來,居然會認路了。
「誰跟你說,我能看到鬼的?」陸聞西忍不住問。
「一個……女孩子……你……粉絲。」
他想起來了,估計是他之前見過的少女鬼,然後跑到他這裡來求救了。
陸聞西到達小區的時候,少女鬼也在,陸聞西是第一次看到少女鬼的樣子,居然是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只不過頸部有一道血痕,十分猙獰,頭就像是硬生生后安上去的。
「怎麼回事?」陸聞西問她。
「我也不知道全部,就在這附近逛,聽八卦的時候知道一些。她是個類似於痴獃一類的孩子,從小就是,估計是家裡條件不好沒孕檢,孩子天生有智力缺陷,她媽媽一個人帶她。爸爸挺渣的,因為不想負擔就離婚再娶,孩子丟給媽媽了。她媽媽欠了一屁股債,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就把她殺了,然後自殺了。」
陸聞西一路上,心情都十分壓抑,心口就像壓了什麼,一直沉甸甸的,讓他難受至極。他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只是覺得難受,不忍心,不想管,卻不得不管。
他一直不想參與這種事情,也不想看這些事情,他知道這世界上很多人都有著不同的絕望,他會為這些人覺得心酸,心裡難受。
可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想迴避。
就像暈血的人,害怕看到鮮血;就像心軟的人,看不了殺掠場面。
陸聞西看不得這種畫面。
可是事情卻求到他家門口了。
房門是緊鎖著的,許塵朝陸聞西看了一眼,看到陸聞西點了點頭,立即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符篆,念出口訣后,將符篆拍在門上,帶著陸聞西進入。
進入的時候,陸聞西握住了痴獃少女的手,帶著她也進去了。
屋子不大,他們很快就看到了她的母親。
剛進去,就能聞到一股子刺鼻的腐敗味道,還有尿的騷味。門口堆積了一些垃圾,估計是她母親生前撿回來的一些生活垃圾,挑了些能用的,這樣就不用買了,可是都破破爛爛的。
房子的廚房跟廁所挨著,地方很小,裡面只有一間卧室,卧室里放了一張小床,另外一邊放著一個巨大的籠子。她的屍體就在籠子里,脖子上還有勒痕。
陸聞西注意到,她的身上穿著的,估計是一件新衣服,顏色十分鮮艷,也十分合身。籠子旁邊還放著碗跟筷子,裡面有有油漬。他甚至能夠想到,她的母親是特意給她買的新衣服,還給她做了一頓好吃的,這些東西,都能用光她母親的全部積蓄。
估計是蓄謀已久了吧……
然後,她的母親把她勒死了,舌頭伸得老長。
在她死了之後,她的母親應該哭過,躺在了床上,床邊還有手絹,然後割腕自殺了。
這樣,她們娘倆就解脫了。
或許只有經歷過那種絕望,才會知道她們有多崩潰。日子一天接一天的過,沒有個奔頭,也沒有希望,未來總是暗無天日,越活越累,不如找個解脫。
所以她母親做的選擇就是死亡,一塊死了,一了百了。
但是她的女兒不希望母親死,她的世界很簡單,想得也很簡單。她不知道救活了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將會面對什麼,後半輩子能不能好好的活。她的想法很直接,很純粹,就是想要救救母親。
這麼遠的路,估計是徒步到陸聞西家裡的,一個活動都不靈便的魂魄,是怎麼過去的呢?
還有她在陸聞西家門口嚎哭的聲音,陸聞西現在想起來,都會渾身難受。
進入門內,陸聞西只是看了一眼狀況,立即到了她母親的身邊,想要試試還有沒有呼吸,回過頭就看到許塵一臉鐵青地看著這個畫面。
割腕。
又是割腕。
這個畫面就好像在許塵的傷口撒鹽。
鄧萱涵是,這裡也是。
不過片刻的僵硬后,許塵還是走了過來,說道:「交給我吧,我會止血,之後送去醫院嗎?」
「嗯。」陸聞西猜測不到許塵的想法,只是應了一句。
在許塵急救的同時,陸聞西就打電話給了尹晗韋,讓他立即去醫院等著,說是要救一個人,需要尹晗韋幫忙處理,他身為藝人,有很多不方便。
同時告訴尹晗韋報警,並且說明了情況。
「不是吧老大,你怎麼碰上這種事的?」尹晗韋聽完,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接到了一個匿名求助電話。」
「一般接到這種電話,都會當成是騙子吧?」
「我信了。」
「行,我先報警,然後往醫院趕,我們抓緊時間吧,之後再仔細說。」
到達地點之後,許塵就不再隱身了,急救結束,立即背著女婦人就出了房門。陸聞西跟在後面,依舊在隱身,就算是做好人好事,這種根本解釋不過去的好人好事,還是不聲張為妙。
去往醫院的途中,痴獃女鬼坐在副駕駛席,時不時回頭看一看坐在後面的許塵以及自己的母親,然後拘謹地說:「謝謝。」
「嗯。」陸聞西沒客氣,她確實該道謝。
「其實我……做壞事了……你們抓我嗎?」她問。
「你是從門裡強行出來了嗎?」陸聞西問道,其實進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門是反鎖的,她應該被關在裡面才對,不該出來了,惡靈才有這本事。
她點了點頭。
「知道我們會抓你,還來找我?」陸聞西開著車,表情有些嚴肅,卻還是在跟她聊天。
「救媽媽。」
「然後呢?你想輪迴?」
「想,下一次,做一個……好好的人。」她因為不著急了,說話也越來越穩定,聽起來舒服了很多。
陸聞西原本一直沉著臉,這個時候突然笑了起來,然後點了點頭:「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健康的人,這叫苦盡甘來。」
「你們……不抓我嗎?」
「我不抓,坐在你身後的那位抓,不過我可以儘可能攔著。」
她戰戰兢兢地回頭看向許塵,發現許塵根本沒看她,而是一直在看開車的陸聞西,目光從未移開過。
她也跟著去看陸聞西,發現現在的陸聞西十分溫柔。
之前還很嚴肅,在安慰她的時候,卻溫柔得猶如陽光一般。
是許塵把婦人送去醫院的,陸聞西自己留在了車裡,取出煙盒,吸了一根煙。
他回過頭,看到車後座還有大片的血跡,有點嫌棄,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煙。
沒過多久,尹晗韋也到了,跟著許塵一塊處理事情。
他自己在車裡待了兩個多小時,許塵才出來,到了車邊站住,沒進來。他搖開車窗,把手臂搭在窗框上,看著許塵問:「怎麼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母親醒了。」
「我看能有什麼用呢?」
「恩德要記在你的頭上。」
車內的煙霧,順著車窗往外冒,陸聞西沒在執著,整理了一下外套,又照了照鏡子,這才戴上帽子,低頭進了醫院裡。
已經是凌晨了,醫院不是正常開業的時間,只有急救里有人在,不過人並不多,而且各個忙碌,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陸聞西。
陸聞西到了一個床鋪前,發現這裡只有帘子隔著,都不算是個病房。躺在床上的婦人已經醒了,崩潰大哭,一個勁地跟尹晗韋說著:「為什麼要救我,我該死……我活不下去了……我沒臉活著。」
陸聞西進來後站定,盯著這個場面看,又有點想吸煙了,聽著婦人的哭聲,他有點頭疼。醫護人員很無奈,希望她小點聲,其他人還要休息,她就是不聽。
他擺了擺手,讓尹晗韋出去,尹晗韋遲疑了一下,還是出了帘子。
其實這裡並不隔音,陸聞西只能走到床邊,然後俯下身來跟她說:「是你女兒讓我救你的。」
婦人的哭聲戛然而止,震驚地看著他。
他扭過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許塵,問:「能不能讓他們倆自己對話?就像你之前讓我跟粉絲聊天的時候一樣。」
許塵看了看婦人,注意到婦人身上也是一身死氣,這才點了點頭,走到了婦人身邊,掐出手訣來,在婦人額頭上一點。
然後,婦人就能看到一直守在床邊的女兒了。
婦人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女兒,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只是顫抖著問:「是娟兒嗎?」
娟兒立即點頭,跟著掉眼淚。
婦人突然開始扇自己巴掌,然後跟娟兒道歉,娟兒碰不到婦人,根本攔不住,身體從婦人的身上穿過去,帶來一陣冷風,婦人又一次愣住。
「只有十五分鐘,之後,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陸聞西站在一邊提醒。
婦人看了看陸聞西,連忙擦了一把眼淚,然後就聽到娟兒說:「媽……我不恨你,你打我……為我……好,我懂,不恨,很疼的……但是不恨。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想……你生氣……不想的,但是就是……想喊……想掙扎……」
婦人的眼淚又一次決堤,卻努力保持理智:「是媽媽沒用,媽媽被照顧好你,那你才19歲,你不該……是媽媽堅持不住了。」
「不怪你,別死。」
「不該這樣決定的,我再堅持堅持,說不定能堅持下去……」
「媽,不哭,咱,不哭了。」
兩個人哭哭啼啼地聊了十五分鐘,娟兒趕在最後一段時間,說了這樣一句話:「媽,你辛苦了……我……我愛你,媽媽。」
然後,婦人就再也看不到女兒了。
可是陸聞西能看到。
他看著婦人躺在床上,一隻手麻醉,縫了針被包了起來,另外一隻手在輸液,還一個勁地擦眼淚。娟則是跪在地面上哭,還在一個勁地說話,可是婦人聽不到了。
「你欠的錢,我會替你還上,就算你過得再苦再累,這筆錢是要還的,別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的醫藥費以及後續費用,我也會全出了,不過其他的事情我改變不了,你也許會蹲監獄,或者其他的,我不知道,也不會管。」陸聞西站一邊說著,話語特別平靜,毫無溫度。
婦人還在哭泣,卻爬了起來,似乎要給陸聞西跪下,他立即避開了:「你們母女怎麼都這樣?」
婦人聽完身體一頓,接著繼續哭,哭得更慘烈了,懂了陸聞西話語里的意思。
「她會去輪迴,下一次投胎,會做一個正常的人,你也不必哭。我走了,明天還要工作,警察已經聯繫過我的助理了,過會會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陸聞西說完就想離開,一刻都不想多留。
「謝謝你。」婦人哽咽著說。
陸聞西又看了她們母女二人一眼,扭頭就走了。
走出醫院,陸聞西往停車場走,走到一半,突然回過頭站在許塵面前,抓住了許塵的手腕問:「疼嗎?」
許塵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得一怔。
「我問你,這裡被割的時候,疼嗎?」陸聞西重複。
許塵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腕,卻被握得更緊,陸聞西沒有開玩笑,他問得很認真。
似乎是被陸聞西堅定的眼神看的不自在,許塵妥協了,回答:「很疼,還會覺得冷,山上沒有麻藥,縫合時很疼。」
「你父母呢?!他們都不制止嗎?」
許塵又一次沉默下來。
陸聞西一直盯著許塵看,不知為什麼,就突然心疼起來。他看著許塵的眼睛,看到裡面似乎有霧氣,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眼神裡帶著凄涼、自嘲,這讓他一陣煩躁,不管不顧地抱住許塵,把許塵的頭按在自己的頸窩裡。
「算了,我不問了,以後我疼你,我心疼你。」陸聞西儘可能溫柔地說,生怕聲音大點,會嚇到許塵。
他的心情很糟糕,他喜歡得不得了的人,那些人居然這麼殘忍地對待。
那麼多血,很痛吧,窒息的感覺很難受吧?
可是他什麼也做不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根本不會安慰人,只能這樣抱著許塵,或許這樣能好一點?
許塵被抱著的時候,身體依舊有些僵硬,可是這個擁抱實在是太溫柔了,也太溫暖,讓他不捨得掙脫開。許塵也就難得任性一次,就這樣靠著陸聞西,嗅著他身上的味道,感受著陸聞西的體溫。
之前,許塵還以為陸聞西一直很嚴肅,是因為娟兒給他添麻煩,讓他覺得煩躁。
現在突然覺得,他是在關心自己。
因為看到了婦人割腕的樣子,所以想到了自己。
許塵抬起一隻手來,揉了揉陸聞西的頭髮,在陸聞西炸毛的時候,要這樣做,許塵知道。陸聞西沒有反抗,反而在許塵的手心裡蹭了蹭,像一隻乖順的貓。
尹晗韋從醫院裡拿著一堆單據,出來接警察的功夫,就看到了抱在一塊的兩個人,當即狂奔了過來,真的是百米衝刺的速度,然後緊張兮兮地說:「老大,你要死啊!在外面抱,有記者怎麼辦?!」
陸聞西這才鬆開了許塵,並不在意,許塵沒有收斂氣場,一般的狗仔隊根本拍不到,拍出來也是陸聞西抱著一個馬賽克一樣的東西,看著就像P的圖。
「把你的車鑰匙給我。」陸聞西伸出手來。
「我的車手動擋,你能開嗎?」尹晗韋問。
「給我吧,反正我不想開一車血的車。」
尹晗韋其實還想仔細問問是怎麼回事,不過今天時間不早了,也就罷休了,給了陸聞西車鑰匙,讓陸聞西趕緊回家去休息,之後的事情他來處理,又把陸聞西的車鑰匙接到了手裡。
然後,尹晗韋就看到陸聞西拉著許塵的手,就這麼光明正大……不,在這黑燈瞎火的夜晚,朝著他的車走了過去。
他掐著腰,看著自家藝人跟「不是男朋友的小男友」離開,忍不住感嘆,這個世界果然是公平的,給了陸聞西一個好看的外表,高貴的家世背景,一定還會給陸聞西一個帥氣的男朋友!然後,上帝會給他一個屌絲的外貌,屌絲的家庭背景,還有一個光棍被甩體質,真是特別的……「從一而終」。
雖然有點不想承認,但是還是要說……他們倆站在一塊還挺養眼的。
陸聞西拉著許塵走的那一瞬間,簡直男友力爆棚,帥氣值爆表。
「我們老大可真帥。」尹晗韋笑嘻嘻地感嘆完,就小跑著去醫院門口接警察,配合調查去了。
坐在車上系安全帶的時候,許塵半天都沒弄好,對尹晗韋的車並不熟悉。
陸聞西探過身來,幫他系好,然後按著他的頭,直接吻住了他的嘴唇,長驅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