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隻貓
霍孟勉是聽不得任何人說陳清月不好的, 哪怕是蘇花朝, 都不行。
霍綏見霍孟勉的臉色已然不好,厲聲道:「蘇花朝!」
蘇花朝扭頭看他, 「怎麼, 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霍孟勉捂著胸口, 氣息不穩,「花朝, 你不能這麼想你母親的, 你是她的孩子, 她懷胎十月才生下的你。」
蘇花朝扯了下嘴角:「我寧願她別生下我, 真的,霍爸, 我寧願她別生下我。」
她一生為愛追逐自由洒脫, 我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個污點。
霍綏斥她,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蘇花朝說:「我知道啊。」
霍綏眼裡隱有怒意, 叫來助理, 「把大小姐帶回房裡去。」
小張慌忙的跑過來,拉過蘇花朝的手,「大小姐,咱們先回房吧。」
蘇花朝避開小張的手, 整個人往後退, 「我不想回去。」
小張左看看霍綏的臉色, 右看看她的神情, 勸她:「大小姐, 我們先回房好不好?」
「不要。」蘇花朝咬著后槽牙,她伸手拿過自己隨身的包,「我要回家。」
她就站在霍綏與霍孟勉的中間,眼神堅定,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家。」
她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身後就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她的手肘被人拉住。
蘇花朝轉身,對上霍綏的眼睛,她顫著聲說:「你鬆開我,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霍綏低頭看著她,她眼裡似有淚意,雙睫輕顫,他手心微動,她撒腿便跑,頭也不回。
他低頭看著空蕩蕩的手心,心裡油然而生一種難過、心疼之意。
霍綏轉頭看向霍孟勉,「蘇啟正要回來了?」
霍孟勉癱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嗯。」
「您說您,順著她的話說不好嗎,非得讓她這樣難受?」
霍孟勉說:「我能順著她的話說,可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過意不去。」
「有什麼過意不去的,白給他們養了這麼多年女兒,他們也沒有過意不去。」
「是我甘願的。」霍孟勉低聲說,「我甘願的。」
霍綏低了下頭,抬腿走到霍孟勉身邊。
他說:「您當初,為什麼要收留蘇花朝?」
霍孟勉嘆了口長氣,他闔著眼,「花朝不在她身邊,她的日子,應該好過些的。」
霍綏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原因。
這句話,如果讓蘇花朝聽到,怕是更加痛的無法呼吸了吧。
明明在她眼裡的滿分父親,結果當初收養她的時候是因為,想讓她的母親在新家過的好一些……
霍綏低頭,嘴角扯了個笑,諷刺、譏誚。
·
蘇花朝開著自己的車回到了公寓。
這套房子是她用自己的錢買的,當初買的時候只是想心情不好的時候過來待待,可現在……現在,這裡是她名副其實的家。
沒有人間煙火,沒有熱鬧人氣,但確確實實是她一個人的家。
她拿著鑰匙轉動門鎖的時候,突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扭頭,往身後看,樓梯上,莫紹棠雙手拿著瓶酒走了上來。或許是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注視,一下子楞在了原地。
「蘇小姐。」他主動打招呼。
蘇花朝拿著鑰匙,和他打招呼:「莫先生,你好。」她視線落在他手上拎著的一瓶紅酒,「買酒了?」
「嗯。」莫紹棠摸了摸紅酒瓶,突然開口,「喝一杯嗎?」
蘇花朝垂眸想了想,「好啊。」
「在哪兒喝,你家還是我家?」
「就在這兒。」
「嗯?」
蘇花朝指了指走廊上方的監控,「就這兒。」
莫紹棠失笑,「我對你可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蘇花朝說:「我怕喝多了,對你動手。」
「……那還是在這兒吧。」
蘇花朝輕笑,「我拿兩個杯子來。」
莫紹棠說:「我回去把酒給開了。」
兩個人竟就這樣在走廊處的樓道上喝上了紅酒。
蘇花朝晃了晃紅酒杯,紅褐色液體在玻璃杯內晃動,紅酒的香味醇厚,沁到她的鼻尖,她低頭,淺淺的啄了一口,口腔里紅酒的香味芳香、馥郁。
「挺好喝的。」她說。
莫紹棠勾了勾眉。
蘇花朝又抿了一口,「你總是在白天喝紅酒嗎?」
莫紹棠:「沒有這個習慣。」
「哦,怪我。」
他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蘇花朝晃了晃杯子,一飲而盡,紅酒順著她的喉管往下,到了胃部,激起一陣熱浪。
她把空空的酒杯放在身旁,下巴枕著膝蓋,雙眼放空的望著窗外。
莫紹棠拿起紅酒,作勢要給她再倒一點。
蘇花朝說:「別倒了,我不喝了。」
「不是你要喝的嗎,怎麼?一杯就夠了。」
蘇花朝:「一杯就夠了。」
她在外面總是格外的節制,酒,倒了,那便喝一杯;談話,三兩句,便足夠。
有些東西,心意到了便夠了。
莫紹棠哦了一聲,把紅酒塞塞上。
蘇花朝突然問道:「你好像不是南城人。」
「我從小在美國長大。」
「怎麼會想著回國呢?」
「總得回來報效祖國的。」
蘇花朝的頭一點一點的磕在膝蓋上,「美國那邊的華僑都是這麼想的嗎?」
莫紹棠:「我不太清楚。」
「你的朋友們呢?他們怎麼想的?」
「我沒有朋友。」
蘇花朝的動作一滯,「我在這兒也沒有朋友。」
「我一直都沒有朋友。」
蘇花朝勾著唇角,說:「我比你好一點兒,我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叫姜錦茜,她對我可好了。可是她不在這兒。」
莫紹棠:「是嗎,挺好的。」
蘇花朝說:「可我只有這麼一個朋友。」
「為什麼呢?你看上去,並不是很不好相處的人。」
蘇花朝的雙頰坨紅,她笑著說:「因為我不相信他們,不相信。」
她輕聲說:「到頭來,都會離開的。」
她看上去是個很堅強的人,但心裡,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柔軟。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連擁有的權利都已經捨棄。
被傷害過一次,便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
連至親父母都會捨棄她,更何況是其他人呢?
蘇花朝突然想到,不對啊,還有一個人。
她歪著頭,莞爾一笑:「只有他不會離開了,我只有他了。」
莫紹棠靠著扶手,眉目舒展的看著她,「蘇花朝。」
「啊。」
「你喝醉了。」
蘇花朝說:「是啊,喝醉了。」
莫紹棠又覺得她沒醉。
因為她說:「如果不是喝醉了,我怎麼會說這些話……哈,我還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些話吶。莫……」
「莫紹棠。」
蘇花朝咬著他的名字,「莫紹棠。」
莫紹棠低頭看了看錶,起身,拿起紅酒瓶,「蘇花朝,回屋裡躺一會兒吧。」
蘇花朝抬頭:「你回去了?」
「我有個國際會議要開,先走了。」
蘇花朝朝他晃了晃手,「再見哦。」她撐著牆站起來,直直的往家裡走,莫紹棠就站在自家的門前,看她進了屋裡,合上門,才轉身回家。
等到只有她一個人,她長嘆了一口氣,把自己埋在沙發上。
這一趟,便到了晚上。
再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昏暗,一頂月色掛在樹梢,靜默無聲的淌著白色月光。
蘇花朝的身上都是紅酒味,她嫌棄的扯了扯衣服,起身,邊脫衣服邊往浴室走,從客廳到浴室門前,外套、打底衫、內衣、牛仔褲、內褲,全都隨意的扔在地上。
浴室里流水淅淅瀝瀝,霧氣浸染,蘇花朝閉眼,迎著花灑。
洗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到關門的聲音,心裡驀地一驚,隨意的沖了下身子,從旁邊的柜子里拿了條浴巾裹上便走了出去。
玄關處,霍綏低著頭換鞋。他的身前放了兩個行李箱。
蘇花朝獃獃的看著他:「你幹什麼?」
霍綏脫了外套,「搬家。」
「搬家?」蘇花朝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霍綏抬頭看她,她的頭髮濕漉漉的還在滴水,因為著急並沒有穿鞋子,赤著腳踩在地板上,她站著的地方,底下一灘水。
他走到洗手間,從裡面拿了條浴巾出來,蓋在她頭上,「先擦頭髮。」
蘇花朝接過浴巾,沒動,她問:「你到底幹什麼?」
霍綏把兩個箱子拖進來,「不是要回家嗎?那就在這兒好好待著。」
聽到他的話,蘇花朝的心裡陡然一涼,她的手心鬆動,手裡的浴巾掉落在地。
連他都……要拋棄她了嗎?
霍綏把行李箱脫到她卧室的門前,轉身,看到她呆愣在原地,手裡的浴巾不知何時掉落在地,無奈,折回來,撿起浴巾,給她擦頭髮。
「不是要回家嗎?我陪你回來,還不夠?」
蘇花朝:「你陪我?」
霍綏失笑:「要不然呢?讓你一個人待著?我的心有那麼寬?」
「啊?」
霍綏停下手上的動作,從她的背後環抱住她,覆在她耳邊溫聲說:「我不是那種人,別擔心。」
蘇花朝的心裡冒出一股酸水,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霍綏之於她,到底意味著什麼。
——救贖。
蘇花朝:「霍爸同意嗎?」
霍綏說:「你同意嗎?」
她點頭。
霍綏說:「夠了。」
蘇花朝抬頭,正好看到玄關處的門后掛著的照片,那是陳清月剛嫁給霍孟勉時一家四口拍的照片。
霍孟勉和陳清月坐在前面,她和霍綏並肩站在後面。
這幅畫,她從搬進來開始,便掛在了這裡。
她闔上了眼,在心裡悄聲說:他不會走的,真的。
他不是別人,永遠不會走的,只要你,別放棄。
蘇花朝,你別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