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心念
晉州城的捷報，李旭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過，心下卻並不能放鬆。
因為這樣的文字，他平生不知看過幾多，若是換作自己下筆來寫，或許能比崔佑更妙筆生花一些。
左瞧右看，橫讀豎瞅，無非就是魚輔國的兵馬已經摸到了晉州城下，但是並沒有著手攻城，崔佑和李胤現在還算勉強維持這麼一個局面罷了。
原以為碰見了忠臣賢將，不過忠是足夠，賢能卻是遠遠不足。
這河中治下的形勢，自己還是太過想當然了一些。
想到這裡，李旭忽然覺得自己讓韓瑞等人帶精銳先行，然後再以河中節度使王寶臣本部頂上的計劃，會不會有些莽撞？
魚輔國畢竟也是一代人傑，若是給他留下破綻，怕是要悔恨一番才是。
李旭這般想著望向窗外的夜色，此刻天色已經深了，要讓剛剛安歇下來的大軍連夜兼程，怕是百里而趨利者厥上將軍。
一時心中千頭萬緒，居然有些難以壓下。
心中焦躁之下，李旭從身旁拿過茶杯，準備將其中已經涼透的茶水飲下。
忽然皇帝心中若有所思。
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自從借萬化樞機感應虛實生滅變化，一隻腳踏入宗師境界之後，李旭自己便很少有這樣的焦躁情緒產生。
至於前幾日借著釋聖幫忙，更是再進一步，道種成就，從此以後更是心頭永遠保有一片靈明，今日如此這般焦躁，看似正常，其實最不正常。
一念起便有萬念生，李旭閉目不語，心中緩緩調理精神，終於明白了這一絲焦躁的源頭來自何處。
這是心頭警兆所化，不知什麼時候起，便有一絲極細微的武道神意鎖住了自己。受這外力干擾，他自然心頭會產生警兆，只是不知道對方施展了什麼手段，竟然將一絲警兆干擾，轉化為焦躁，將自己蒙蔽了過去。
高手，而且是大高手。
李旭反觀內照，自身殺意凝練如絲遍布周身空間，尋找這一絲神意的來源脈絡，卻不想殺意一出，這一絲不知道源自何處的神意竟然好似春日映雪一般瓦解冰消。
若非對那一絲神意的感應真實無比，李旭甚至還要懷疑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只是尋著心頭那一絲焦躁，李旭閉目凝神，周身真氣運轉，漸漸體會到了剛才那一絲神意的來源。
剛才以神意探查自己的絕對是個高手，若論其使用神意的靈巧，大概還在岳顧寒之上。
李旭自家事自家知，因為受了太多岳顧寒的影響，自己對神意的應用，更傾向於把他當做真氣一樣來用。
劍宗有精純劍意，化神意為劍，終究斬傷了道聖無銘。而自己則是以殺意為鎖，生生截斷封死了「蒼雷」「白城雄宗」等一眾好手。
在這個角度上說，岳顧寒真是李旭的老師，只不過一個用劍，一個掄錘而已。
今日以神意來探查的高手，大概同前幾日不知死還是未死的劉病夫差不多，走得都是靈變一路，只是這一位的「神意」較之劉病夫那尚未圓滿的「靈覺」，不知道要高出幾個檔次。
李旭只覺得這種「神意」之中蘊含著一股別樣的意思，感覺十分熟悉，但是到底在哪裡，在什麼時候遇見過，卻是一時倉促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索性不想。
李旭從屋中走出，周身殺意凝化，如一柄開山巨斧一般橫掃虛空，直接用現成的手段告訴那位用神意刺探的高手。
我知道了。
皇帝用的這一手，卻著實讓外面的人吃了一驚。
剛剛王寶臣覲見之後尚未走遠，同白樂天、元稹等人都在外面說話，就連普祥也跟在那邊湊熱鬧。
這也怪不得這位從太平道跳過來的官迷，他名為護衛，可要護衛的人武功不知道比他高上多少，這樣的護衛著實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更何況王寶臣這樣的一方節度正是普祥努力的目標，既然做官，那就要起居八座，開府建牙，出將入相才行。這就跟練武雖然不瞄著虛無縹緲的三聖，但是至少也要盯著七宗去練。
當然能不能真的干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殺意外露，元稹、白樂天這些不會武功或者武功粗淺之人到沒有什麼，只是感覺腦後莫名多了一股涼意，只說是冬日將盡，倒春寒來的兇猛，也沒有什麼。
王寶臣、普祥這等高手則少不得身上一陣哆嗦，他們雖然尚未摸到宗師境界的邊緣，對於所謂神意靈覺也懵懂無知，但是本能還是有的。
這一點本能便是讓他們感覺到了恐懼，二人第一時間就鎖定了走出小樓的皇帝，感覺著這位身上那股生殺予奪盡在掌握的勁頭，王寶臣與普祥都是心頭一陣狂跳。
這位爺的武功到底到了什麼程度？他是怎麼修上去的？
李旭並不管王寶臣與普祥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伸出一隻手，五指微張如捏一個小小輪子。
這正是諸天生死輪拳意衍化，借著凝練的殺意，李旭閉著眼睛尋找著每一絲可能。
夜色深沉，天地之間一片黑暗，只有萬物散逸出的波動，有如這個黑暗天地的背景，雜亂而繁複。
這便是燭照之法中感應到的天地。
今日的皇帝是正經的宗師境界，若論道種的神秘加持，甚至比普通宗師猶有超出。
於是才有這以殺意為燭，遍照虛空的手段。
這一路先開發出來的手段，論其根本，還是出自同釋聖的聯通之上。
尋找軌跡，歸納特點，然後共鳴。
這才是那個他心通背後的東西。
果然，一燈燭照，自然就有孤魂野鬼找上門來。
「阿彌陀佛，施主莫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對不起，找錯人了。
莫名的勾動了那位陷入涅槃的釋聖，李旭立即斷開，他要找的可不是這一位。
凡有過往，必留痕迹。
皇帝的意志轉化成為殺意，輪轉周天，衍化萬千，尋找著剛才那一絲焦躁之意的脈絡。
終於給他瞧出了端倪。
這股焦躁之意說是一處，然而歸根結底卻是兩個來源。
一路出自心內，而另一路卻透著一股怪怪的味道。
沒有什麼人味。
李旭熟悉的很，這是道聖無銘才有的一路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