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節 錯莫

  魏博節度使、中書令田弘正穿著一件赤色的圓領衫,外面套著一件白色狐裘斗篷,騎在一匹黑馬上望著眼前的河水。


  衛州附近的黃河已經全部封凍,大河好似一條玉帶蜿蜒向東,說不出的氣勢雄渾,讓人望之胸膽開張。


  樹木凋零,萬物肅殺,這樣冬日常見的景色里,只有一條長長的隊伍好似一條長蛇一般從田弘正身後蜿蜒而來。


  田弘正原本是措大出身,看見眼前的景象,心中難免有些觸動,有點詩意在胸口憋著。


  只是多年戎馬倥傯,這點詩意左憋右堵,就是放不出來,環顧一翻左右,進士些粗笨的軍漢,這一點詩意也就這麼悄沒聲的散了。


  魏博節度使、清河郡王田弘正今年剛過五十,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他左眼眼眶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魏博混亂年月里跋扈的牙兵給他留下的紀念。


  魏博節度使的鼻樑高聳,兩隻眼睛非常有神,他的左手總是習慣性的摩挲腰間的刀柄,這是多年軍旅生涯留下來的習慣。


  「使君,過了大河就是朝廷的河南地面。」田弘正的養子周伯符騎著一匹矯健的黑色軍馬跟在田弘正身後。


  此人原本是江浙人士,生在杭州左近的崑山縣。天生神力,力敵九牛,有萬夫不當之勇,堪稱當世虎臣。


  他有百般好處,然而唯獨一樣,可謂誤事,便是好色。平生專好偷雞摸狗,專喜歡給寡婦挑水,為妓女捐錢。


  更兼葷素不忌,從不挑揀什麼高矮胖瘦,老幼美醜,實在是浪子里的大善人,嫖客中的活佛爺,不知道多少老丑無人要的姐兒因為了他才有了一口飯吃。


  周伯符家裡有良田千頃,什麼碾場,醬場,絲綢鋪子,茶鋪子,糖果鋪子,米店鹽行,真真是家財萬貫,也供得起他這個風流善人。


  只可惜有一個善妒的老婆,這周伯符整日里因為這胯下的麻煩被撕了個昏天黑地,被罰著背著大鍋去跪搓衣板、跪擀麵杖、跪筷子。發起狠來讓他連跪七日,就是苦叫奶奶告饒也不行。


  因為他背上紋著一隻翱翔九萬里的金翅大鵬雕,故而此上鄉間多有人調笑叫他周伯鶸,或者乾脆以鶸稱之。


  媳婦脾氣日暴,不堪荼毒的周伯鶸也就只好離家出走,暫避風頭。


  這周伯符沒了奈何,家裡是住不下了,一路沿運河北上,一邊當著剪徑強梁,一邊接濟寡婦老妓,就這麼一路到了相州地面,因為案子犯得太多,引發了眾怒。


  於是被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用計拿下。


  這計謀說來也不難,就是尋了十七八個窯姐兒給周伯符安排了一下,只弄得他四肢癱軟,渾身無力,下體一陣陣發疼,等到魏博的牙兵來拿他的時候,也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不過田弘正祖上是幽燕有名的大俠,傳到了他這裡也是個愛才之人,就留下周伯符認作義子,讓他作自己的扈從將領。


  魏博節度使也知道自己倒向朝廷這一步棋走得十分兇險,平白得罪了河北的強藩不說,其他志在獨立的藩鎮也會看著田弘正不順眼。


  最近更是傳出風聲,說有人牽頭組織了一個東山會,項莊舞劍,意在魏博。


  「使君,咱們這次入朝,您以為前路如何?」


  周伯符問道。


  這其實也是魏博鎮中田弘正一繫心腹最關心的主要問題。


  按照田弘正對他們的說法,這次田弘正入朝就沒有再回魏博的打算。第一層意思是想借朝廷的力道完成魏博節度使這個職務的交接,將位置平穩的過渡到兒子田布手中。


  另一層則只有周伯符這樣的心腹人知道,田弘正有意讓田家擺脫現在這節度使生死不由人,進退不由己的位置。


  「本來和魚輔國談妥了,結果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魚輔國和程奇力這兩人翻了車,幸好還有韓崗的一條線可用,皇帝的意思應該是對老夫入朝樂見其成。」


  田弘正輕輕拍了拍黑色軍馬的馬頸,魏博節度使自己也知道此次入朝乃是一次豪賭,魏博鎮的隊伍繼續向前,最前面的人已經到了大河的邊沿,正在給馬掌包上草皮,為過河做準備。


  「有些不對頭。」周伯符低聲說了一句。


  東山會成立之後,一股緊張的氣氛就在田弘正周圍蔓延,所有人都知道魏博和朝廷和解之後會撼動現在朝廷和強藩之間的平衡態勢。


  而許多人認為唯有殺掉田弘正,才能夠徹底阻止魏博的這種盲動。


  「不要緊。」田弘正搖了搖頭,示意周伯符不要聲張。


  自從魏州出發以來,田弘正一行一路上已經遇見了三撥刺客,頭兩批是平盧節度使帳下的精銳,最後一批是橫海節度使封利貞門下的食客。


  這三批刺客,都被田弘正身邊的周伯符給打發了。


  寒冷的空氣從魏博節度使的耳邊劃過,傳來隱隱約約的蒼涼蕭聲。


  田弘正眯起眼睛,他意識到這並不是什麼好兆頭。


  周伯符下意識的策動戰馬,來到了魏博節度使的身前,久經訓練的數十名衛士們翻身下馬在周伯符和田弘正之間排成一列,緊張地望著前方。


  在極目望去的盡頭,堅實的土地和蒼藍的天空交匯的地方。兩個穿著修長的影子正在一點一點的向著黃河挪動。


  那兩人越走越近,目光敏銳的周伯符能看清楚他們是一男一女,皆長得十分俊美,一襲白色長袍,頭戴素色發巾,端得好似神仙中人。


  這兩人手中各端著一桿扭曲宛若蛇形的鐵蕭在那裡嗚嗚咽咽的吹著,曲調哀怨蒼涼,聽得田弘正頭皮發炸。


  這種好似蛇形的蕭有一個名字,叫做離人蕭。


  江湖之中只有一種人才吹這樣的蕭。


  那便是冷千秋的弟子。


  只有七宗之中最隱秘的忘憂邪宗冷千秋的弟子才會吹這樣本不能吹出任何曲調的蕭。


  他們是這個江湖上最可怕的殺手。


  今天,東山會中的某一位節度使為了殺掉田弘正,請出了冷千秋坐下從來不失手的兩名刺客。


  錯殺、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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