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摧枯
馬蹄翻騰,甲葉鏗鏘。
明黃的天子龍旗在李旭身後張揚飛舞,神策軍的營門就在李旭面前一箭之地。
營門門口雖然擺著拒馬、鹿角一類的戰具,但是負責營門守御的神策軍眼神懵懂地望著突然出現在這裡的金吾衛。
神策軍是北衙禁軍,金吾衛是碩果僅存的南衙宮衛,平日里大家都熟悉的不行,彼此的甲仗軍旗看一眼便知道來路。
守衛營門的神策軍軍將一眼便能看出來這一撥人馬是金吾衛的袍澤。
他們金吾衛來幹什麼?
程奇力準備廢立天子在軍中並不算是新聞,自從宦官典兵成為定製以來,神策軍便已經習慣了公公們的奢遮權勢。
天子了不起?說殺就殺,說換就換。節度使很威風?哪個節度使要上任都要在諸位公公門前伏低做小一般,就好比說新上任的鳳翔軍節度使韓瑞,宰相公子,陛下賞識,那又有什麼用?一樣要在程公公那裡意思一番,這才算是懂事情,明進退。
神策軍的將士們從來就沒有瞧得起過旁人,就好比現在這群直衝自家營門的金吾衛吧,他們的軍餉不過是神策軍的三分之一。
當年皇帝登基的時候,大開府庫犒賞三軍,神策軍的一個軍士能拿五十貫賞錢,天威軍的小兄弟只有三十貫賞錢,金吾衛則只有十五貫。
這些混賬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程公公要廢立天子的當口衝撞神策軍的營門?
領頭的軍將勒了勒腰間的戰帶,捏著長戟一步三晃的走到拒馬後面,高聲喝道:「如你娘的花架子金吾,吃飽了撐的來闖咱們神……」
話音未落,那軍將便撲得一聲向後仰倒在地上,咽喉處插著一根猶在震顫的鵰翎箭。
李從賢驚魂未定地望著身邊的李旭,此刻皇帝手上的弓梢還在不住的顫動。
「愣什麼,還不搬開那些拒馬和鹿角?」
李旭愛撫著手中的雕弓,雖然韓瑞平日里教過自己幾次射藝,但是畢竟還是不精,全仗著武功高,手眼協調。剛才那一箭,自己明明瞄得是那軍將的胸口,誰知道箭射出去之後偏了幾寸,竟然從那人咽喉穿過去了。
不過橫豎都是一個死,射偏了也就偏吧。
李從賢一揮手,金吾衛的步甲精銳立刻從陣中冒出來,大大方方的跑到神策軍的門口將神策軍橫在營門的各種戰具搬開。
戰具既然搬開,李旭便立刻一馬當先,李從賢驅馬跟在後面,再其後是擎著天子龍旗的騎手。皇帝故意走在最前,將大紅披風和綉著龍紋的黃袍亮出來,提醒著周圍神策軍進入他們軍營的並不是別人,而是九五至尊,富有四海的天子。
「聖上巡閱神策軍,犒賞三軍,諸軍於本帳跪迎,不得妄動!」
金吾衛的甲士們跟著皇帝的馬隊前行,一邊走一邊高喊著李旭教給他們的口號。
李旭知道程奇力要廢立天子隱隱有些風聲傳到了神策軍這邊,但這畢竟是不能公之於眾的暗室之謀。九成九的禁軍將士雖然知道程奇力要廢了自己,但是程奇力何時發動密謀,以何種手段廢掉自己,這些人都是不知情的。
特別是黃士良帶著六名刺客興師動眾的來刺殺自己,更讓李旭篤定了程奇力的短謀無智與小家子氣,並確定了神策軍多半不知道程奇力的具體籌謀。
既然要廢立天子,那就該明火執仗的炫耀自己手中的暴力,堂堂正正的去做,派幾個刺客來偷雞摸狗又算什麼東西?
李旭的計劃便是先闖進神策軍的大營之中,以犒賞三軍的名頭讓神策軍摸不著頭腦,李從賢在頭前帶路,直奔程奇力的大帳而去。
魚輔國簡拔精銳黨羽將大軍帶去了北都太原,留在白玉京中的只是一個架子罷了。程奇力便是整個體系的核心,只要將程奇力拿下,這張網路中最關鍵的節點就算是破了。
金吾衛們四處高喝著皇帝巡閱全軍,即將大發犒賞的消息,懵懂的神策軍兵士們在營帳之中左顧右盼不之該怎麼辦。中層軍官們聽著金吾衛的高喝若有所思,而真正能夠統管做主的高級將領們此時正在程奇力的大帳之中商量著明天入城的事宜。
自從魚輔國北上之後,為了方便管理禁軍,程奇力便將自己的軍帳從天威軍移到了神策軍中,不過他平日都在自己的私宅居住,軍中實際上過來的不多。
程奇力的軍帳極為廣闊,方圓超過百步,帳幕是用厚實的水牛皮製成,軍帳的角落上點燃著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將整個軍帳照得四下通明。
天威軍中尉程奇力身上穿著一件鱗甲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他身前的八把椅子左右對著排開,坐滿了穿著明光鎧的軍將。
「明日辰時三刻,諸軍分道入城。」程奇力吩咐道,即便跋扈如他也不會把弒君放在口頭,這樣的事情只能做不能說,一旦說出口來便會平生許多波瀾,所以程奇力只是簡單地向神策軍發布命令。
「京兆府會配合你們裡應外合,務必要將提點刑獄使司掌控的各門統統拿下。」
程奇力沒有講為什麼要把各門控制下來的理由,下面的軍將們也很有默契的沒有問,就他們而言,實際上滿門富貴都跟魚輔國和程奇力休戚相關,再加上往日沒節操慣了,也不忌諱什麼廢立天子之類的事情。
正說話間,程奇力忽然閉口不語,皺著眉頭望向營外。
作為宮中武功僅次於魚輔國的大太監,程奇力的五感十分敏銳,耳力驚人,他隱隱聽得外面傳來一陣陣喧嘩,還有馬蹄在地面上賓士的聲音。
更妙的是,這馬蹄聲還越來越近。
「你們還真是長進了。」程奇力不滿地哼了一聲。
神策軍是魚輔國的部屬,現在魚輔國人在太原,程奇力也不便插手,可是這夜間喧嘩,在營中馳馬都是紮營的大忌,軍紀不嚴,戰鬥力便不能保證。
在程奇力看來,這無疑是因為魚輔國帶著神策軍精銳北上,讓留下來看家的這些人都懈怠了。不過現在正是用兵之際,程奇力並不打算替魚輔國教訓神策軍的這些將士。
「叫程公公笑話了,老家這邊的確說不過去。」為首的神策軍兵馬使從椅子上抱拳道:「末將這就命人出去彈壓。」
「稍微教訓一下就得了。」程奇力教訓那軍將道,他也是帶了這麼多年兵的人,知道禁軍里的驕兵悍卒宜松不宜緊。
厚實的帳幕被人掀開,一個高大的軍將氣喘吁吁的單腿跪在軍帳下鋪的地毯上。
「中尉,大事不好了。」這人是天威軍的將領,作為護衛跟著程奇力來到了軍營中。
「怎麼了?」程奇力皺起眉,這一句大事不好攪得他心中一陣陣波瀾。
魚公公的刺客便定在今晚動手,其中還有兩位太上道的長老,另外那四個人不說,太上道的長老可是當世第一流的高手,皇帝是死定了。
現在說大事不好,程奇力再也不想出還能有別的什麼事令手下的軍將不識相的闖進來,只能是刺殺皇帝的刺客那邊出了事。
莫非皇帝那邊請來了岳顧寒助拳?
不然以太上道兩位長老的本事,斷無失敗的道理。程奇力咽了一口唾沫,只感覺有一柄無雙無對的神鋒要刺向自己。
「皇帝率金吾衛夜闖大營,說是要犒賞三軍,現在大軍亂作一團,皇帝親自領著金吾衛的騎手沖著大帳過來了。」
嘩啦,嘩啦,一陣陣甲葉撞擊的聲音,坐在椅子上的神策軍將領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們都知道自己平日里幹得都是什麼事情,雖然猜不出皇帝此來的用意,可剛剛程奇力都在交待明日入城的事情了,皇帝此來註定是來者不善。
「慌什麼?有老夫在此。」將為軍膽,程奇力雖然自己心裡也是不爭氣的怦怦亂跳,不過醜臉還是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從椅子上立起來,稍稍安定一下周圍這些將領的心思。
「皇帝來了就來了,你們可是神策軍!」程奇力蹬著眼睛掃過周圍的軍將,他實際上心裡一直狐疑著該怎麼做,是讓這些軍將趕緊回去帶著部下將皇帝給砍了,還是先出去敷衍一下。
程奇力一想到岳顧寒可能藏在護衛皇帝的騎士中,肝臟那邊就不住的一抽一抽的疼。
可惜宮含章不在身邊,程奇力的預案之中根本就沒有皇帝逃過刺殺的應對方案,因為本來皇帝是死定了的。天威軍中尉實際上已經防了一手岳顧寒,他派了不少眼線去盯著岳顧寒,確定承天劍宗和皇帝之間一點聯繫都沒有。
真是奇了怪了,程奇力心裡念叨一聲,邁步向帳外走去。
「諸位隨我去面見皇帝。」程奇力勉強擠出一個戲謔的笑容。「看看這位聖上想要幹什麼。」
皇帝親臨,犒賞三軍的喊聲越來越大,程奇力剛剛走出營帳,就看見在夜幕中飄舞的天子龍旗,年輕的皇帝正乘著黑色的駿馬直衝自己而來,他的身邊就是左金吾大將軍李從賢。
「背主閹奴,還不跪下!」皇帝越來越近,程奇力也聽到了皇帝見到自己之後說出的第一句話。
程奇力本來搜腸刮肚還想著如何反駁,下一刻便將「九死邪功」的妖異真氣灌注於雙臂之上。
原因無他,因為那一聲呼喝之後,李旭便已經從馬上躍起破空而來,一雙拳頭二話不說直奔程奇力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