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告病

  秋月未去,朝陽已升,慘敗的日頭懸在半空,這個秋日的早晨已經有些涼了。


  文奴兒穿著一件粉色的襦裙,外面裹著一層絨衣,旁邊侍立的宮人拿著一根木條,木條的頂端垂下來一個鏈子,鏈子上吊著的小香爐不住的發出香氣和暖意。


  回過頭望望緊閉著的清涼殿,文美人心裡砰砰直跳,想到皇帝的吩咐,挺翹的豐臀將身下的小椅子貼的更緊了。


  黃士良一臉鐵青的站在文美人身邊,看那面目彷彿是在宮外養的小妾被七八個人偷了一樣的不暢快。


  遠遠的天邊出來了兩個穿著緋袍的身影,這二人一路狂奔,好像有誰在後面追一樣。


  白樂天與令狐楚一前一後的跑過來,兩個人都是手上拿著烏紗襆頭,額頭上津津得一層白毛汗,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累的。


  「哎呦,黃公公,快讓人拿來熱巾子和溫茶來,大早上的這麼跑騰可別在讓寒氣給激出病來。」


  白樂天和令狐楚現在已經右遷為中書舍人,成了正經的五品官員,不過仍然被朝野視為皇帝的親信私人。既然是夫君的親信,文美人自然也愛屋及烏起來。


  「黃公公,陛下怎麼了?」白樂天用袖子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百官都到了,陛下為何還不上朝啊。」


  虞朝的朝會一般被稱作「常參」,時間並不像明朝時定在早起五六點那麼變態,而是早上七八點鐘的時間。


  自從皇帝親政以後,每一次朝會都表現出帝王的氣度,讓經歷過了文太后垂簾的百官們發出了「今日才知國之有君」的感慨。


  不過今天早上,百官都到齊了,朝會依舊沒有開始。


  因為皇帝沒有來。


  急得火燒火燎的尚書左僕射趕緊命令兩位中書舍人去清涼殿那邊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位相公,奴婢也不知道。」黃士良也是措手不及,現在陳朝恩不在,被皇帝放了公差去找什麼杜停杯,現在清涼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黃士良負責管理。


  今日黃公公一早起來,就看見文美人帶著個宮女坐在清涼殿門口,說什麼也不讓他進去,只說是皇帝昨夜得了風寒,很不舒服,誰也不想見。


  登時讓黃公公想起了當年神皇帝時另一個姓文的女人,那位現在可是被關在明堂宮的最高層上被自己的曾經的心腹看守著生不如死。


  這女人難道不知道自己是被皇帝推出來當槍用嗎?

  「陛下心情不好,夜裡受了風涼,正在裡面歇著。」文奴兒說著眼眶裡也泛起了淚花。「兩位相公都是陛下的貼心人,快去看看陛下吧。」


  生病了?白樂天和令狐楚對視一眼,心裡嘀咕。李吉甫李德裕父子要挑起邊釁的事情已經弄得滿城風雨,今天朝臣們都是群情糾糾,而皇帝無疑就是被他們二人蒙蔽,早晚也要給大家一個說法。


  這個時候病了,是真病還是假病?不由得這二位中書舍人心裡犯嘀咕。


  「那便攪擾了。」白樂天心思單純些,他是真的關係皇帝的病情。大虞朝現在這個光景可經不起任何風波了。


  他剛要移步,衣袖卻被令狐楚拉了一下。


  白樂天一停就看見令狐楚沖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陛下既然病了,我們去回稟各位宰執,輟朝兩三日等陛下好了就行。」令狐楚意味深長地說道:「貿然進去驚動了聖躬,反而不利於陛下恢復。」


  「陛下一向跟隨魚公公、那羅延大師這些高手修行,身體強健,怎麼忽然就病了。」白樂天想得更多,他又想起了當年神皇帝的境遇,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忽然說沒就沒了。


  或許令狐楚想得更多的更複雜一些,可是白樂天從來不是個複雜的人,君子行事,正道而行,道之所在便是義之所存。


  白樂天將袖子從令狐楚手裡拉出來,又向文美人和黃士良告了一聲罪便這麼直接走進了清涼殿中。


  清涼殿本來是大虞皇帝們用來消夏的涼殿,結構上注重空氣的流通,高檐聳柱不說,還有些青石地板下被掏出了供冰水流通的涼道。現在已經是臨近秋天的時候,氣溫較外面更涼了許多。


  白樂天一進清涼殿便覺得氣溫太低了些,他對清涼殿本來就是熟悉的,直接奔皇帝的寢殿而去。


  一進寢殿,白樂天就看見皇帝煞白著面孔裹著錦被瑟縮在床上,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緩。


  白樂天忽然意識到原來統御天下,奄有九有的皇帝實際上也只是個少年。


  缺乏支持的少年。


  「陛下。」淚水不由得從他的眼眶裡滾出來,白樂天再也控制不住:「您病了,竟然連個內侍都不過來身邊了,臣……」


  「是樂天啊。」一個虛弱的聲音從床上傳過來。


  李旭翻開錦被,白樂天這才看見皇帝內里居然穿著裘衣,勉勉強強的從床上扶起來,嘴唇尤不自主的顫抖,顯然是發了高熱。


  「陛下,您先歇下吧。」白樂天走到床頭:「您身邊不能離人啊,宮裡面處處都是虎狼,要……」


  「唉,都是自家人。」李旭搖了搖頭:「是韓相和裴相請你來看朕的嗎?朕今天著實不舒服,今日就……」


  「陛下,輟朝幾日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您身邊不能沒有人啊。」


  面對皇帝病了還事不掛心的態度,白樂天十分焦急。內廷之中都是魚輔國與程奇力的人,這些虎狼是能託付的自家人嗎?

  「我這便讓令狐兄去回稟各位宰執。」白樂天道:「臣就在這裡留下來。」


  「令狐楚也來了嗎?」李旭眼睛忽然一亮,然後他坦然笑道:「你不用留下來,你是中書省的舍人,韓相那裡還有你的事,國家要務都……」


  「臣是大虞的朝臣,不是誰的私人。」白樂天接著說道:「陛下才是國之根本,您可不能輕忽啊。我這就去讓令狐楚回稟各位宰執,您這裡,臣便住下了。」


  李旭抬起右手,示意白樂天停一下。


  「你可要想清楚,這裡可是是非之地,內宮也不適合留外臣。」


  「之前做判書的時候,臣可是天天睡在陛下隔壁的。」白樂天決心已定。「陛下是國家根本,一定要小心,每一副葯,每日的每一餐,都不能掉以輕心。」


  「好,那你去吧,一會回來陪朕讀書。」


  李旭吩咐道,然後看著外面。


  這第一步棋我走下了,外面的那些人,你們怎麼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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