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掣肘
政事堂中，大虞王朝的四位掌舵人正坐在那裡傳看著一份奏章。
這封奏章是監察御史王永貞在朝會上呈遞給李旭的，裡面大概記述了朝廷收回維州的方略，並以此為基痛斥李吉甫父子弄權禍國。
李旭看著韓崗、程奇力與裴度依次將奏章看完，他感應著這些人波動中的絲毫變化。
三人毫無波瀾的將奏章看完，竟然一點波動上的起伏都沒有。
「眼下應該如何？」雖然心中怒火中燒，不過李旭還是強迫自己裝出一副驚惶的樣子。
「軍國大事，竟然就這麼泄露了出去。」裴度穿著紫色的官袍，腰間帶著玉帶，頭頂著軟腳襆頭，舉手投足之間儘是世家公子的從容氣派，便是事情急切如此，他也依舊從容。
「先查查這個王永貞的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然後一路摸過去嚴懲不貸。」
皇帝點了點頭，在李旭看來王永貞這個時候站出來無疑是有人故意給自己添堵，將自己第一次具體操盤的籌謀捅個大窟窿。
消息泄露，吐蕃那邊有了準備是一方面。真正糟糕的是此事必然會在大虞的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實際上如今的大虞早不能與當年的氣度相比，相比較當年「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的魄力，如今的大虞的政策趨於對內。
對外謀求邊功被視為一種用國力為自己私利冒險的行為，實際上自從明皇帝時期起就不停的有宰執建議皇帝不要再重視軍功，甚至應該嚴肅處理那些冒險追求軍功的邊將。
更何況一旦和吐蕃正式產生衝突，整個關中地區都有可能成為與吐蕃交戰的戰場，這實際上已經將朝中的絕大多數官員陷入了戰爭的危險之中。就算是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些王八蛋會拼了命的反對自己收復維州的計劃。
到那個時候自己就會被一群充滿敵意的官員包圍，自從掃平文黨之後逐步建立起來的權威也會受到損失。
李旭真正不能容忍的是泄密者為了狙擊自己奪取實權不惜破壞收復維州削弱吐蕃這樣的大方略。
泄密者就沒有想過川蜀百姓在吐蕃的威脅下生活得多麼艱辛嗎？
「即便查出來到底是怎麼泄漏出去的，後面的方略也要改一改，怕就怕吐蕃那邊如果知道了，維州的悉怛謀怕是兇險了，最重要的是這後面要怎麼收尾，一定要儘快通知李吉甫，讓他早做準備。」
裴度立刻做出了布置：「現在情勢已經是箭在弦上，微臣請親至綿州督促劍南東川節度使作為後應。請神策軍出兵至漢中作為後援。」
川蜀盆地天然就和中原有著地理上的隔絕，所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為了防備出現割據，虞朝特意將四川分為兩個節度使管轄，駐紮在成·都的劍南西川節度使以及駐地在梓州的劍南東川節度使。傳統上入蜀道路是經過秦嶺進入漢中然後走劍閣、綿陽這條線趨向成都。而劍閣和綿陽都歸劍南東川節度使統轄。
這樣大小相制的設定也避免了川中割據的形成。
設立了劍南東川節度使之後，川蜀之地有了兩個平級互不統屬的節度使，其中東川雖弱，不過正好卡在了蜀道的咽喉。如果西川意欲謀反，朝廷就能通過蜀道將援軍輸送到川中。如果是東川謀反，朝廷大軍和西川軍前後夾攻，東川也難以割據。
裴度提出親自到東川布置，無外乎就是監督劍南東川節度使，集合整個川蜀的力量防止吐蕃人造成太大的破壞。
「鳳翔，涇原，朔方這些藩鎮都要做好準備。」
大虞的西邊就和吐蕃相連，彼此領土犬牙交錯，整個邊界蔓延千里，可謂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收復維州不僅是李吉甫一個人動起來，整個西邊的沿線藩鎮都要警覺起來。
「神策軍動不了。」程奇力忽然開口道：「陛下，今歲的秋稅還沒有入賬，戶部那邊還沒有將糧餉調撥過來，當時叫兒郎們鎮壓摩尼教的暴民就已經很費勁了，現在要是和吐蕃交兵，讓他們去漢中，怕是要出兵變。」
虞朝的兵制由「府兵」改為「長征健兒」之後，中央政府也和一個大號的藩鎮差不多，舉止行動都要看手底下丘八們的眼色行事。特別是如果要外出交戰，那麼一定要把錢糧給足，不然就要出大亂子。
就好比說神皇帝當年收拾關東的藩鎮，他抽調了西北的兵馬出關作戰。但是因為漕運被藩鎮阻隔，錢糧上面就差了一些，結果丘八老爺們一怒之下擁戴了節度使做皇帝，把白玉京給圍了起來。
神皇帝沒奈何下罪己詔將自己痛罵了一番，這才把事情揭過去。
所以要讓神策軍的大爺們出動，要先給上一筆錢糧才行，現在說錢糧不夠，顯然是程奇力要拆自己的台。
「秋稅什麼時候能結出來？」李旭問道。
「結出來估計也不足用，畢竟要先供應北邊魚公公那裡。」韓崗如是說道。「內府是不是還有點積蓄？」
「不夠啊，韓相，不夠。」
李旭沒了言語，只是努力握緊拳頭。朝政特別是財稅這塊由韓崗拿著，皇帝的內庫由程奇力管理，程奇力連所需錢糧的一個大概數字都不肯報，而韓崗連問都不問就說不夠，可見這二人是誠心敷衍自己。
或者說他們壓根就從來沒有支持過收復維州的計劃。
這個時候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沒有這兩個人的支持，一個兵，一粒米，一分錢都難以調動。本來還含情脈脈的三方，如今就撕下了偽裝，不必去問，那個監察御史能拿到朝廷的方略上奏估計背後就是這兩個人。
裴度也唯有沉默，他看著皇帝，用眼神示意皇帝隱忍，現在不是爆發的時機。
「這麼說，也就只好放棄啦。」李旭一副不以為忤的樣子。「真是可惜，這麼好的機會。」
「聖上，事有輕重緩急，眼看著回鶻使團就要入京了。飯要一口一口吃，現在著實不是和吐蕃鬧翻的時候。更何況那個悉怛謀不過是蠻夷，蠻夷人面獸心，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死了也就死了。」程奇力勸服道：「等魚公公得勝回朝，咱們修養幾年府庫豐盈了再收拾他們也來得及。」
「自從實施兩稅法以來，朝廷的收入實際上是每況愈下，一年不如一年。」韓崗提了一句：「朝廷用財，還是量入為出。不行可以請各地節度使進奉一下，不過要是大動，真的是有心無力。」
「也好，那就算了，真是可惜這麼好的機會。」李旭搖了搖頭，算是定下了基調。
程奇力立刻頌聖：「陛下聖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和吐蕃的帳不在乎這一年兩年的。」
「陛下明見萬里。」
「吾皇聖明。」
韓崗和裴度也送上了廉價的讚頌作為慰藉。
就這麼算了？李旭心中冷笑，老子絕不會讓機會就這麼溜走。
還是要謝謝你們給我上了一課。
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