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節 光滅(2)
你就要死了。
岳顧寒說出的話不禁令俾路托薩大為光火。
雖然你名列中原七宗,可我也是稱雄漠北多年,你憑什麼如此誇口?
至於什麼怕不怕之說,又何從談起?
「岳先生所言,前言不搭后語,可笑。」俾路托薩冷哼一聲。
「所以說你是真的不懂。」岳顧寒將青銅古劍自鞘中拔出。
這口古劍器型與現在流行的款式不同,劍身很寬,大約有兩寸的樣子,不到二尺長。貼近劍柄的劍身上還有鳥篆文字。劍身之上十二道同心圓一道道彼此勾連,劍格一面鑲嵌著綠松石,另一邊鑲嵌著藍色的琉璃。
「那倒是要討教一番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摩尼教宗再無保留,首先進招。
俾路托薩的話音猶在耳邊,人已經橫著飄了出去。
俾路托薩的兩隻腳鴨子浮水一樣在地上輕輕撥動,人已經飛到了岳顧寒的身邊,大臂帶動小臂,一雙鐵拳駭然轟出,電光火石之間,天地之間似乎沒有了岳顧寒的存身之處。
重逾千斤的雙拳快若閃電,直落岳顧寒胸口小腹。
天雲亂流崩,以超越人體極限的速度將沉重的鐵拳轟出,俾路托薩的心肺,筋肉,骨骼以一種奇妙的韻律和鳴,所有的力量遞送到了雙拳的頂點,心肺的呼吸變成了這和鳴律動的由來,筋肉則在律動中鼓奏,每一塊肌肉,每一處筋骨無不和諧的融入其中,彷彿大雨將至,天空之中雲朵的急速變化。
雲聚而雨落,身合則拳崩。
天雲亂流崩便是這樣一種在漠北的無數次戰鬥中形成的技巧,將全身的筋肉氣力融聚到攻擊之中,出招的速度與招式的勁道完美結合,這樣的招式才配與岳顧寒這樣的劍道巔峰論武。
面對俾路托薩的雙拳,岳顧寒並沒有任何動作,雖然劍已出鞘,但是卻沒有送出一招。
這不是承天劍宗託大蓄意為之,也不是他還有什麼手段要用,只是俾路托薩畢竟是俾路托薩,摩尼教宗不愧是摩尼教宗。
一拳出而光明生。
相傳釋迦在天竺說法,講到酣暢處,釋迦含笑,有百千萬億大光明雲自然而生,籠罩大眾弟子。
俾路托薩一拳遞出,也有光明生滅。
那一剎那,岳顧寒的感官消失了,他有目卻並不能看清世間之色,有耳卻不能聽聞世間之聲,有鼻不能嗅聞世間之氣,有舌不能品嘗世間之味,便是自身的手指,筋肉也不不能再做動作,彷彿泥胎木塑。
意念之中只有天地之間一片光明。
天雲乍破,拳若飛星。剎那之間,俾路托薩之拳已經貼到了岳顧寒的麻衣之上。
還有一寸拳勁便能直破中宮,將岳顧寒的臟腑轟成肉泥。
而這一寸便是天涯。
岳顧寒動了。
一步向後,岳顧寒輕輕挪移,並未退出一尺的距離,俾路托薩的拳頭貼在麻衣之上,不能再進一步。
半步向左,岳顧寒閑庭信步,沒有多做三寸的閃避,俾路托薩的鐵拳依舊不能建立寸功。
青銅古劍遞出,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不前不後,上古的劍鋒斬落千年的塵封,抵在俾路托薩的眉心之處。
劍鋒凜冽,劍氣森寒。透骨的寒意穿透皮肉筋骨,射得俾路托薩泥丸宮中一陣疼痛。
古劍生寒,天雲亦引劍而絕。天涯咫尺,隔一寸不能建功。
兩位絕世高手第一次試招已畢。
岳顧寒籠罩於光明之中,俾路托薩被寒意浸透心神。
俾路托薩現在明白,他或許真的要死了。
摩尼教宗已經用出了自己看家的手段,岳顧寒所施展的手段卻不是俾路托薩所見過的。
以劍式高渺浩瀚而著稱的承天劍宗幾時如此精通這些精細微妙的絕招?若非親身經歷,俾路托薩絕不相信這樣的招法會被岳顧寒使出來。
摩尼教宗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我這碗水已經見底了,而你倒出來的居然是醋?
「我一直以為你在秘窟之中尋得鑄脈之法和無數劍術傳承,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想不到我竟然猜錯了。」俾路托薩長嘆一聲,當年的秘窟之行因緣際會造就了兩位不世出的高手,從此改變了江湖的格局。
俾路托薩一直以為岳顧寒一直賴以成名的劍式和真氣都源自那座神秘洞窟之中獨有的神異,今日看來,不是岳顧寒將當年所得的好處隱不示人,便是另有際遇。
摩尼教宗忽然莞爾一笑,他忽然想到此刻的岳顧寒是聽不見聲音的。
漠北武道以意勢相通作為武道極境,摩尼教是漠北武學的淵源之一,更兼西土種種異術,對於「意」的理解和運用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如果說那羅延是將「意」用於感應的話,俾路托薩所使用的「意」便是用來干涉。
將自身的「意」作為「光明種子」寄托在對方心神之內,封絕一切感官,將對手化為泥胎木塑,這正是摩尼教初代創始人摩尼將佛門大眾部法脈與拜火教傳承融匯貫通所創造出的無上絕學《摩尼根源自在光明經》。
這部經典也是摩尼教千載傳承的根本所在。
被光明種子寄託的人除非意志堅韌遠超常人,或者意勢相通磨練出了「意」,那便只有漸漸被「光明種子」漸漸染化變成只有呼吸沒有思想的活死人。
岳顧寒顯然是意志堅韌之輩,武功也已經是人間的頂峰,即使是俾路托薩也不會認為自己「虛空寄種」的本事可以讓他變成活死人。
不過話說回來,俾路托薩的武功手段又不僅僅只有這些。
化掌為刀,以極高的速度切割空氣,獨有的勁力以一種特殊的形式裹挾著被切割的空氣化身能夠劈木碎石的「岩山兩斷波」。
岳顧寒繼續使出他「咫尺天涯」的精妙手段,微微側過身子將兩道飛出的無形拳勁躲過。
在「岩山兩斷波」後面的卻是更加兇狠的攻擊。
緊接著俾路托薩攝身飛馳,雙拳連續飛打,萬千拳影呼嘯著擊穿空氣,帶著摩尼教宗的憤怒和決絕撕裂一切。彷彿天狼出世吞噬一切的殺意摻雜在雙拳之上,無形的拳勢彷彿具備了實體的特性。
如風,如雨,如雹。
拳勢將岳顧寒足下的青石磚地破得坑坑窪窪,飛濺起的石屑與塵土在空中飛舞,而岳顧寒面對如此神拳便只有退避。
此招便為回鶻王庭秘傳絕學蒼狼霸拳!
拳影之後,摩尼教宗俾路托薩雙目如睜似閉,這一刻整個人陷入了絕對的靜止之中。
身前,他掀起的狂怒拳影化為實質一樣肆虐。
此刻,俾路托薩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絕對的沉靜之中。
天雲亂流崩那樣的試探已經結束了,摩尼教宗要施展無雙的手段結束另外一個七宗。
靜。
空氣停滯了,呼吸停止了,所有的沙塵、石屑彷彿失重一樣懸浮在半空之中,俾路托薩成於秘窟,錘鍊於漠北的神意讓他周匝三步似乎脫離了物質世界應有的規律。
這樣的一個剎那,彷彿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俾路托薩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向前一探。
極深的夜裡彷彿閃爍出一道白光。
這一瞬,璀璨光華,在大雲光明寺前的街道上盛開如蓮花。
沒有人能憑空創造出來光,俾路托薩也不能。
然而這一刻,彷彿真的有白光出現在了世間,溫潤如蓮。
蓮指輕移,俾路托薩沒有動作,人卻已經出現在了岳顧寒身前。
沒有來由,只因為那個位置是他應該在的位置。
咫尺再非天涯。
俾路托薩的手指點在了岳顧寒的左胸。
劍宗的眼睛望著俾路托薩的眼睛,似乎恢復了視覺。
無驚,無喜,無畏,無怖。
青銅長劍轉回,順勢輕輕一割。
俾路托薩探出的兩根手指落在了長街的地上,在石屑和塵土中滾了幾滾,終於靜止。
「我曾以為你也會懂。」
「懂了,你就不會死了。」
岳顧寒如是說道。
摩尼教宗已經躲到了他九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