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節 火起(1)
蕭先生既然計劃已定,那便等到夜幕籠罩之後便潛入宮城之中。
「五極歸宗」對自己的功夫極為自信,他只是換上一件玄色長袍,便奔皇城而去。
尋常江湖人視宮城如死地,然而蕭先生卻有絕對的自信敢一闖宮禁。
雖然今日名列三聖七宗之列,蕭先生的出身十分悲涼,他父親本來是摩尼教中的高手,照理應當嚴格守貞,不能婚配。因緣際會愛上了一位吐蕃貴女,兩情相悅最後便生下了蕭先生。
蕭先生之父身為摩尼教高層,自然不能撫養他,他的母親出身吐蕃大族,未婚生子已經讓家族面上無光,把私生子養大更是不可能的事。
便把他託付給一對中原武林中人撫養,後來漸漸養育成人,繼承其父之姓「蕭」,然後名之曰「戴勝」,《山海經》中記載西王母「蓬髮戴勝」,給蕭先生取這樣一個名字也是暗示了他的母系。
之後蕭先生闖蕩武林,與各方結緣,他年輕時曾為摩尼教解決一樁大禍,為其全教上下所欽敬,獲得了「原人」的頭銜,所以摩尼教的兩位尊者尊稱他為聖子。
有這樣一層緣故,蕭先生正要闖一次宮廷勸李旭懸崖勒馬,幡然悔悟,不要再做傷害天下人感情的事。
宮城在白玉京中的北方,有城牆和白玉京內各坊分隔,城牆高約三丈,內里是夯土,外麵包磚,白玉京本來就是歷經數朝的古都,前朝時稱作大興城,因為宮室完備,而且又是數朝古都,所以虞朝建國之後也就在此建都。
白玉京內雖然繁華,不過嚴格執行宵禁制度,入夜之後,各坊都坊門緊閉,還有巡城的兵馬巡邏,一旦發現違反宵禁的便以「犯夜」罪處理,要笞打二十下。
京兆府的府兵三十人為一隊手持橫刀、長槍、大棍,在軍官的帶領下高舉火把,在路上來回巡邏。
當先的軍官手挽橫刀,領著隊伍緩慢前行,現在皇帝親政,京兆府的頭頭們多半都是文黨,李紳為皇帝所做的籌謀漸漸傳出風聲,京兆府上下自然是一陣雞飛狗跳。
等後來崔琦被抓進大理寺的廷獄,京兆尹的位置也就空了出來。明眼人都知道這個位置雖然重要,不過要當京兆尹至少要陛下看著順眼,韓相願意扶持,宮裡面的公公們還要同意。
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就能當上京兆尹的。
這些都是酒桌上的談資,軍官心裡清楚,任由上面如何風吹雨打,城頭大王旗如何變幻,這夜間巡城的差事還是要由他燕叄來干,自己的位置可比京兆尹穩當多了。
一道黑影自燕叄身邊的房樑上掠過,連一點風聲都不帶起,這隊巡夜的隊伍並未察覺依舊順著街道向遠處行進。
像這樣的尋常隊伍,蕭先生渾不放在心上,他的輕身功夫高妙不說,以他的耳力和目力,也能提前改變路線將他們躲過。
伴隨著蕭先生向宮城之中一步步逼近,大雲光明寺內也是一片火光。
大雲光明寺大殿前的廣場上,整整齊齊的碼起一層柴垛,柴垛的後面便是一群相貌頗為猛惡的漢子。
包括那日曾和白行簡交手的禿頭漢子在內的三百多名來自漠北的好漢,精赤著上身,身上抹著油膏,頭戴白巾,排成數排依次站好。
大殿前面,侍法尊凈勝慧、降魔尊奴難脫各持火把,他們左右兩側各有捧著琵琶、嗩吶、小鼓、喇叭各色樂器的樂師。
「天地初生,劃分陰陽,混洞雖開,化光與暗。」凈勝慧沙啞的嗓音如歌如泣,伴隨著他的吟誦,琵琶、嗩吶、喇叭等樂器也開始鳴奏,咿咿呀呀的聲音散播在深沉的夜色之中,荒腔走板之中蘊藏著一種難以言明的詭秘。
「諸光明起,諸晦暗生,糾纏搏殺,遂生原人。」奴難脫亦高聲吟唱,他聲音雄渾,在蒼涼的伴樂聲中,如鍾奏鼓鳴,將吟唱聲由蒼涼幽微轉向厚重樸質。
「唯光明父,阿胡拉瑪茲達,唯光明父,阿胡拉瑪茲達。」柴垛之後的漢子們以一種虔誠的歌聲匯聚到凈勝慧與奴難脫的吟唱之中。
「生諸天使,拯救愚頑,化生釋迦,住世說法,亦有耶穌,為神所賜,阿胡拉瑪茲達,阿胡拉瑪茲達,神哉聖哉,凈世明炎。」
合唱聲漸漸高漲,凈勝慧與奴難脫一起將手中的火把丟向那被油脂澆過一次的柴垛,霎時間一團火光在黑暗之中爆開,火焰在油脂和木柴之上燃燒著,熱氣四散,烤得柴垛前的大漢們心頭產生一些焦躁。
「遂有摩尼,最後降世,唯光明故,遠離顛倒夢想!」凈勝慧的聲音漸漸壓住了所有人。
「離一切恐怖!」這一聲來自奴難脫。
此刻,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以無上虔誠之心向那一團火焰跪拜,甚至許多大漢的眼睛之中流出幾滴淚珠。
火焰之中漸漸產出一絲陰影。
陰影漸漸匯聚,一個高大的身影在火中顯現,火焰喧囂著炙烤人間,而在這個人影面前卻溫馴的如同羔羊一樣。他張開雙臂,彷彿在火焰之中舞蹈,伴隨著一陣木柴燃燒的噼啪爆裂聲,他從火中一躍而起,然後接著夜風緩緩落在大雲光明寺的廣場之上。
摩尼的繼承者,光明的代言人,教宗俾路托薩降臨於斯。
「恭迎教宗,普濟迷途。」虔誠的聲音匯聚,俾路托薩也露出一絲微笑。
俾路托薩身材甚是高大,身穿頗有漠北風情的白袍,紅色的長發披散開來,頭上戴著一個金色的頭環,頭環正中鑲嵌著一枚雞卵大小的紅寶石。俾路托薩看相貌不過二十餘歲,不過他藍色的眼眸之中卻透著超越年齡的深沉,最為奇妙的是,他藍色的眼眸之中偶爾閃過一絲綠色的光芒,十分神妙。
「夜幕雖深,光明降世。」俾路托薩平舒雙手,他的聲音普普通通,卻有一股攝人心魄的魔力。
在這魔力的作用下,跪倒在地的好漢們無不重複著教宗的話,「光明降世」的說詞一次次在廣場上重複。
「天時已至!」俾路托薩以無可置疑的語氣說道:「光明與黑暗的決戰到來了,去吧,去吧,天明之時,白玉京便會燃燒,光明之國臨凡!」
漢子們再次叩首,他們在白玉京中籌謀了半年之久,今日終於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聖子已經潛往宮中。」中層們一一離開,凈勝慧與奴難脫並立在俾路托薩兩側,凈勝慧說道:「有他在,那羅延和程奇力都不會出宮。」
「教宗您的傷勢?」待廣場上的信眾和樂隊退得差不多,奴難脫靠過來,頗為關切的問道。
俾路托薩搖了搖頭,他三日前突襲太原,潛入行營之中挑戰魚輔國,與其大戰一場,魚輔國的炎陽奇功陰狠霸道,他險些不能逃脫,折陷在魚輔國的大營之中,留下的暗傷尚未痊癒。
不過這也麻痹了魚輔國,讓他以為自己此刻正在回鶻帳中療傷,實際上俾路托薩帶傷星夜南下,就是為了今晚的大事。
「不礙事。」俾路托薩如是說道:「今晚能決定未來三十年的形勢,以及我教正法的存續。」
「周國公那裡傳來的消息,皇帝心黑手狠,他已經去調各路兵馬入京了。在絞殺我們京中的教眾之後,還要派人去淮南江南取締我們的寺廟,將一切田地產業充公。」凈勝慧長嘆一聲,虞朝應對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不得不將原本的計劃提前發動。
「我們與黑暗從來便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平日里偽裝成和他們一樣,裝出服從這些魔王的樣子,但是要知道自己心屬光明,最終要在決戰之中消滅黑暗。」俾路托薩說道:「黑暗也是時時刻刻不忘壓迫我們,反正早晚都要一戰。」
「奴難脫使者。」俾路托薩再次囑咐道:「這次你帥我們回鶻人披堅執銳,那些草芥一樣的一錢漢兒,由之死,我們回鶻的元氣還是要多多珍惜。」
「我省得,」奴難脫道:「我會令他們充作炮灰,引來虞朝兵將格殺,我帶著草原的兒郎去尋定下的重點去殺。」
「不錯。」俾路托薩說道:「特別是各處官署里的文案記錄,以及白玉京中的各處府庫,都要焚燒。還有按照名單格殺虞國的那些大臣。」
「我們名下的胡商,一定要嚴令他們不許跟著行動。」俾路托薩又對凈勝慧囑咐道:「等這邊弄完,要讓他們第一時間取向虞朝官府投降,還要哭訴他們有多少貨物折損在這次的亂事里。以後我們要牧馬中原,大興光明,還要仰賴他們。」
「屬下省得。」凈勝慧點頭道:「我們的自己人一定會保全,反正有那些馬瓦里去死。可是教宗,您真的……」
「不礙事,周國公贈了我龍血莽牯丹,吃下之後傷勢已經壓住了。」俾路托薩爽朗一笑:「若是我們今日能夠成功,一定要謝謝文敏行這個姦猾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