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獸
「跑!跑!」
幽深的石洞里呦拉著荔穿過一條石縫往更深的地方跑去。
「呦你別管我了, 你長得小,往有風透過來的石縫間跑, 快!」
荔的小手扒在一塊石頭上,人面鴞抓傷了她的腿, 能從夜裡跑到現在已經是全靠呦在拖著她了。
多奇妙啊, 被一直當小弟弟一樣看待的呦,居然會跳到人面鴞的背上跟過來救她。
看著他抱著一大塊廢鐵往人面鴞頭上砸下去的時候, 荔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所見的一切都是死後的幻覺。
「呦、呦不走,荔不走,呦不走,一起走。」
拽著荔的手, 呦扒拉著石縫, 就在三尺之外,人面鴞閃動著翅膀,陣陣狂風四下奔襲。
「可是這樣我們跑不掉。」
「能!」
呦看看荔的傷,再看看外面逼近的怪鳥, 鬆開了荔的手。
「你能離開的。」
荔低下頭,看見自己手裡多了一小塊玉, 似乎是被磨的,一頭粗一頭細。
「給、給好吃。」
好吃是什麼?
還沒等荔弄明白呦的意思,她就看見呦的頭髮和眼睛都變成了綠色, 下一瞬, 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芝仙, 純靈之體,綠髮綠瞳,有破界瞬移之能。
也難怪呦能跑到人面鴞的背上去了。
扒在人面鴞的臉上,呦口中大喊:「大怪鳥。」
一頭往鳥眼睛上撞了過去。
鳥長了一張女子的臉龐,如果不是瞳色金黃,還真有幾分秀美味道,見有東西扎向自己的眼睛,它雙目一閉,揮動雙翅,搖頭擺尾地要把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不點兒甩飛出去。
呦抓著鳥頭上的一根毛說什麼也不撒手,對峙間他回頭看見荔竟然也跑了出來,兩隻小手一松,一支小小的蘑菇輕飄飄落在了地上,落在地上的小蘑菇又變成了一個小人,噠噠噠,往人面鴞的尾巴那兒跑去。
人面鴞還在那甩頭,好一會兒才察覺自己的臉上沒有東西了,正在它要四下尋覓的時候,他的屁股上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
「大怪鳥!」
那個小人竟然就在他的身後。
人面鴞轉過身去,張開大嘴要把那小人兒活吞了,它的屁股上卻又挨了一下。
「你把我抓來就不管了?」
穿著抹胸短裙的荔一隻手插著腰,另一隻手舉著一塊石子,威風凜凜地看著人面鴞。
怪鳥前後吃痛,決意先幹掉自己面前這個,它剛一撲過來,呦又閃身不見了,它撲了個空,嘴中怪叫著,轉過身,卻發現身後那個小人也不見了。
石縫裡,荔喘著粗氣說:「你別留下,我也不留下,我們一起跑。」
看看荔緊緊拽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呦的小腦袋點了點。
往山壁裡面跑著,荔突然覺得不對,接著一點微光,她看見呦的手上都是血。
「呦?!」
引開人面鴞哪有那麼容易,呦的傷也不只在手上。
「呦跑得慢。」
「不對,是人面鴞跑得慢,所以,咱們一定能跑出去。」
口中這麼說著,荔的心裡卻不知道,他們還能跑多遠。
人面鴞認定了兩個小人兒還在山洞裡,梭巡到了一條石縫,堅硬的爪子捏碎了一塊石頭,沿著那縫隙一點點地往前找。
能讓他們鑽來鑽去的石縫越來越小,拽著呦,荔用石片刨掉石縫間的泥土,一點點地往裡面走。
他們辛辛苦苦地才能往前走上一點,身後那人面鴞已經捏碎了兩三塊石頭,如此下去被追上不過是時間問題。
「如果,如果一會兒我跑不掉的話,呦,你就先走。」
「不。」
「我不是讓你逃命,呦,你長大了,是個大人了,我希望你能變得很厲害,替我報仇。」
呦用力搖著頭,嘴裡小小聲地說:「都活著,都活著。」
「咔嚓」
又一塊石頭被人面鴞捏碎,那聲音距離他們只在咫尺之間了,荔把呦擋在自己身後,暗恨自己不夠驚醒,睡著的時候也該拿著毒箭草雕出來的長矛。
他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你還要活著,自己把你的禮物給那個會做飯的仙師。」荔笑著,說出了她以為自己這輩子的最後一句話,
在人面鴞捏碎遮擋他們的最後一塊石頭的時候,荔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她的眼中,她沒看見尖利可怕的爪子,只看見了一片燦爛的五色光華。
「你看,我就說我能找到他們。」
隨意把人面鴞扇到一邊,鸞鳥看著這個對它來說太逼仄的洞穴,把身形變得略小了些。
趴在地上往人面鴞一爪子一爪子刨出來的石洞里看去,宋丸子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荔,我來帶你回家了。」
「嘭!」一個小小的身影撲在了宋丸子的臉上,宋丸子將他拎起來一看,十分詫異地說:「呦,你怎麼也在這?」
「仙師,呦是來救我的,如果不是呦,我早被人面鴞吃了。」
與抱著宋丸子手指頭不肯鬆開的呦相比,荔可鎮定多了,她一步一步走出來,這一夜之間,她成長了不少,可不是那個會頂著金水草罵罵咧咧的小姑娘了。
宋丸子一手托著她,一手托著呦,仗著體修強大的腰腿之力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
「看,這位是鸞,是他帶我來救你們的,快點道謝。」
鸞?!
真的是傳說中能讓天下太平的鸞鳥?
荔跪在宋丸子的手心上,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那隻華美異常的鳥,接著又把頭低了下去。
「神、神鳥大人!」
「焦僥國的人?」
鸞微微點頭,姿態矜持又高貴,一點都沒有來得路上那磕著糖豆子磕到近乎迷醉的傻樣子。
呦學著荔的樣子跪下,卻跪不好,最後成了跪坐的樣子,歪著頭看著那隻他從未見過的華美大鳥。
「芝仙的味道,說不定我還認識你的父親。想不到他居然被焦僥國的女子,哎呀,真厲害。」
厲害二字說得很是意味深長了。
什麼真厲害?您老能不能把那「神鳥」格調多保留一會兒?
宋丸子心裡默想著,看向那人面鴞說:「鸞前輩,人面鴞每隔幾年就出此地抓人,我們就不能將它徹底根除么?」
「不行。」
鸞搖搖頭說:「它與我同為天地造化所生,感應天時而出入招搖山,抓人而食乃天性,你將他打殺了,此地也會生出別的凶獸,很可能比它更厲害。」
宋丸子皺了一下眉頭說:「那就放任不管了么?」
「焦僥國人做好防範,讓它抓不到人就是了,萬物生長於世間,總有天敵在側,焦僥國人生而有智,已經比萬物幸運很多了,這一點磨難總得他們自己克服。山中有兔亦有虎,你能將萬山之虎盡數捉走么?那被兔所食之蔓蔓野草又何辜?」
鸞活了幾千上萬年,最知萬物相生之理,一席話說得巧舌如簧的宋丸子都啞口無言。
「反正他幾年內也出不去了,你們焦僥國只要度過了這場大旱,就有一段好日子可過。」
來時因為著急,宋丸子是被鸞用爪抓著飛過來的,走的時候就輕鬆多了,宋丸子腳踩星陣,手裡端著一個木盆,荔和呦一個傷了腿,一個傷了手,躺在木盆里鋪著的衣服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就在這時,天空中烏雲突顯,一場雨沒頭沒尾地澆了下來。
宋丸子又拿出一件衣服蒙住盆子,急著帶兩個小不點回去,鸞卻將她攔住了。
「鸞現身一次,天下太平百年,我在這招搖山中千年不出,你卻用星辰之力將我兒子帶出去了,雖然是機緣巧合,可這鸞鳥現身一說也是成立的,幾十年內,這南洲不起災殃,這是焦僥國的福緣,亦是你的福緣。這雨也是一場瑞雨,怕是有你的一番好處。」
好處?
站在一棵樹下,被寬大的葉子遮蔽了雨滴,宋丸子看著鸞在雨中收攏了翅膀,天生瑞獸,寒暑不侵,雨雪不浸,彷彿有個罩子將它與這水汪汪的世界隔離開了。
「現在閑著也閑著,你那甜的東西還有么?」
見鸞歪頭看著自己腰間的儲物袋,宋丸子不由得疑心這大鳥是為了多吃口糖才不讓自己走的。
做好的糖是真沒了,米糖昨夜也都分給了那些小人兒們。
宋丸子想了想,將兩個小人兒輕輕放在一邊的樹下高處,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口大鍋。
「我只能給您現做些點心了。」
鸞看著宋丸子先在水裡煮了些豆子,又將那些豆子用糖拌了放在一邊。
接著宋丸子又拿出了一個罈子,裡面裝著白花花的東西,
「這是什麼?」
「我用奶做的東西,學著人間界的古方而成,也就是說幾百年前,它叫酥。」
「幾百年後呢?」
「失傳了。」
用牛奶煮到溫熱時加鹽,將開之時又加青檸汁,然後過濾,取凝集之物,這是宋丸子在香葉谷中無聊時調製出的,本以為這東西與豆腐類似,沒想到卻是奶中的一層精華之物,更香濃,甚至有些膩人,加糖之後味道就好多了,只不過想要用糖調理,就不能用尋常酸汁子做引子,宋丸子還是某一天昭昭咬了一口青檸,說比酸汁還酸的時候才靈機一動。
將這「酥」再加些白糖攪拌均勻,宋丸子在大鍋中注水,又將水凝成了冰。
手腕兒一轉,讓大鍋轉動起來,將酥一勺一勺地倒在上面抹勻,一層一層,下面的已經漸漸凝實起來。
等將酥在冰上堆成了一座山,宋丸子又將放涼了的蜜豆澆在上面。
「凡人界叫這是酥山,鸞前輩你嘗嘗看?」
「酥山?」
宋丸子煮了不少種類的豆子,無爭界的,也有她在玄泱界收集的,澆的時候特意將不同顏色做了區分,一座酥山也是甜蜜而絢爛的模樣。
呦和荔被一陣香甜的氣息包裹著,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睛,彷彿被什麼牽引著爬出了「被窩」。
就看見千萬年來傳說中的神鳥,能帶給世間萬物祥和安寧的瑞獸一頭鑽進了甜甜的「山」中。
毫無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