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海(下)

  「除煞之法,此界之人知道。」


  知道?


  宋丸子抬起頭, 卻見那條巨龍盤旋在海上, 濃濃的鮮香之氣漸漸淡去。


  「喂,就說這麼一句話, 你就吃起來了?」


  「劫數,天道亦不可為。」


  這話在宋丸子的心裡繞了幾圈兒,她總覺得是這天道在說:「要倒霉是我們大家一起倒霉,沒辦法,你們倒霉我也一起倒霉,你們要是有解決之法當然我也收益, 至於讓我幫忙?不可能的。」


  十分狡詐!


  「你心中本也未將我當萬知萬能。」


  留下這一句話,連著那一灣靈氣, 絲絲黑縷淡去了很多的透明巨龍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竭盡全力地吸收著靈氣,宋丸子暢快地簡直想要嚎叫出聲。


  人真是要失去方知可貴,昔日能隨意取用靈氣之時,她只做尋常,這被煞氣困擾多日之後來了這靈氣, 簡直是天降甘霖。


  這靈氣比宋丸子的以海為鍋更能驚擾魔物, 看著有魔物靠近,宋丸子拿起手裡的大黑鍋又迎了上去。


  堅持下去,做出一鍋鍋沒有煞氣的「湯水」,把所有的魔物都燉了, 她不信自己不能再把無爭界從「劫數」的手中奪回來。


  深海之中, 江萬樓似乎終於到了極限, 手中捧著一塊透明的魔物碎塊兒,他雙眼微闔,無論宿千行怎麼呼喊,只漂在水中動也不動了。


  他不動,那魔物少了天道壓制,又動了起來。


  借著法器看見那魔物透明的身體漸漸延伸,已經包裹住了江萬樓的一隻手,宿千行手腕兒一轉,一柄法劍現於掌心。


  赤紅色的流光帶著宿千行的全力一擊將那魔物的一點「肉體」擊碎。


  另一隻手拽著江萬樓,宿千行就往外跑去。


  他不明白江萬樓是把自己當成了另一隻同類的魔物去吞噬那魔物,之前這是兩個魔物各自積蓄,如今已經到了要決一勝負的時候。可他知道,要是真讓那魔物把江大傻融了,他們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費了。


  無數黑色的觸角噴涌而出,宿千行心知情勢危急,催動自己的心頭之血,化為一團血影,轉瞬間就到了雲淵入口。


  雲淵外,宋丸子重再煮出了新的海中一鍋,加了更多的料,端的是濃香四溢,海味十足。


  見一團紅光自烏漆漆的雲淵中掙脫而出,她連忙迎了上去。


  紅光消散,宿千行跪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黑血,一隻手還抓著江萬樓的衣襟。


  「快走,那魔物要出來了。」


  宋丸子聞言,左手一抬,雲淵冥火卷在奔涌海浪中封住了雲淵的入口。


  「你帶著江前輩走,我用陣法能抵擋一陣。」


  「把你留下?」


  宿千行冷笑了一下。


  「我好歹是無爭界響噹噹的血煞魔君,怎會給你這食修當英雄的機會?」


  語畢,他手中一抹赤色鮫紗一轉,便把宋丸子和江萬樓捆在了一起,扔到了他們從遠島帶來的海淵閣法器之中。


  施展法力將那小小的護罩推出去,宿千行看著無數黑色的觸角正在擊碎他的禁制和雲淵冥火纏鬥在一起,皓白如雪手中又出現了一對紅色的匕首。


  遠去的宋丸子只看見一點火紅的影子被烏黑的雲淵映襯得無比渺小,卻如一點細弱火苗,萬不肯熄滅。


  「你說過你是壞人的,騙子。」


  一直退出去三百多里,宋丸子身上的鮫紗猛地一松,軟軟地落在了地上。


  赤紅著雙眼的女修士單手拿著大黑鍋把襲來的魔物都打飛,轉身卻見趴在地上的江萬樓動了一下。


  「它出來了。」


  江萬樓嘶啞著嗓子說道。


  緩慢地爬起來,他的雙眼已經徹底變成了灰白色,臉上是不健康的青白。


  看著宋丸子,他歪了下頭,腳下一個踉蹌,卻還趴著往雲淵的方向而去。


  「它在找我,我也要,吃了它。」


  還不等宋丸子說什麼或者做什麼,他手中抓著宋丸子放在一邊的酸菜肉末飯糰子,口中發出一陣尖嘯,往雲淵的方向又沖了過去。


  即使那魔物已經被江萬樓削弱了不少,宿千行也不過躲過了它的幾次攻擊而已,江萬樓趕到的時候,只來得及接住宿千行仰面落下的身體。


  看著宿千行身體里冒出來的黑色煞氣,江萬樓手臂一松,任由他落進了海中。


  「煞氣太深便要用靈氣對沖,是死是活,只看命數吧。」


  抬起眼睛,他直直地撲到了那魔物身上。


  兩個大魔物打得天昏地暗,旁邊的魔物們盡數逃難而去,雲淵是極東之地,他們奔逃的方向就是往西而去。


  ……


  宋道友和江師伯已經走了五天了。


  這五天里,無爭界的煞氣竟然沒有變的更濃,可靈氣還在日益減少。


  想要阻止一方世界墮為魔界,何其艱難。


  越來越多的修士身死之後卻神魂猶在,他們一日比一日更加瘋魔,要是不能清去煞氣,早晚會變成魔物。


  「除了清去煞氣之外,還有另一個辦法。」


  無人處,明於期對郁長青說道。


  郁長青的臉在瞬間蒼白了起來。


  在別人的眼裡,明於期是無爭界第一高手,長生久首座,可在郁長青的那雙上察天機下觀氣運的眼中,看見的他卻是一團漆黑——只有死人,在他的眼裡才是黑色的。


  從幾百年前的第一眼,就是如此了。


  也正是這黑暗,讓百思不得其解的郁長青把這個孤兒帶回了長生久,從此,他便多了一個乖巧的小師弟。


  「諸人死我死,我死,則諸人生。郁師兄,我修陰陽輪迴之道,是天命註定,也是我心中所盼。」


  「首座,不,師弟,這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


  明於期慢慢搖了搖頭。


  「世間沒人比我更懂生死為何物,無需鋪墊和等待,死便來了,可想要生……我們要付出越來越多的代價。人力有盡,我想把我能做的做完。」


  「做完?你做完了,我從哪裡再找一個明於期給藺姑娘?你讓我怎麼告訴她,我那個首座兼師弟命中注定有殉道於災劫之日?他死於此劫是應該?」


  聽見藺伶的名字,明於期的眉梢眼睛都舒展了開來,儘管這時間極為短暫。


  「能與她相遇相攜,得了三年快樂時光,已經是我得天之幸。郁師兄,要有來日,請你告訴她,我……在戰中頓悟,又去轉生死輪迴,這一次怕是幾百年才能回來,讓她別再等我了。」


  「這謊……撒得我心慌。」


  明於期垂下眼睛。


  「待過了幾百年,情淡之後,你再告訴她,我轉度生死失敗,已經道消殞身了。」


  這便夠了吧,讓你記得我幾百年,又為我難過那麼一點兒……自我知道我有殉道之日起,我竟不敢再奢望這世間還有人能穿過人流,把一盞春風釀酒讓我灌下。


  只是這份感情,終究……


  明於期緩緩走進臨照城的地下,輕聲說:「還要勞煩郁長青長老為我護法。」


  恰在此時,巨大的鐘聲回蕩在海上。


  「明首座,魔潮來襲!」


  萬魔瘋涌而來,無數修士血戰於海疆,可越是想要竭盡全力,越是感到周身無力。


  靈氣消退,煞氣充斥,用盡全力卻不得補充,往往在用盡全力那一刻,便被魔物撕成了碎片。


  看著一個與自己曾攜手作戰的修士葬身於魔物嘴中,已經力竭的荊哥大喊一聲,手中的銅鈴砸過去,卻沒有將魔物擊殺。


  嘴裡吃下一顆補靈氣的丸子,他揉身又沖了上去。


  力量,力量……要是讓我體內多有一分靈力,我就能、就能再多殺一個魔物,少見一個人死在我面前。


  拼殺到視線都模糊了,荊哥渾渾噩噩之間,懷著對靈力的渴求,竟然逆行了修行功法,手中一擊,居然將一隻魔物打飛了出去。


  在他身邊同樣血戰的人鬆了一口氣,正想誇他一句,卻看見荊哥的眼角和耳朵里都在流血,周身更是有令人感到不安的力量在變得強大。


  「他、他墮、墮魔了!」


  要是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的話,那麼生而即死卻長大的明於期是註定要捨身重搭輪迴之道,而正練修真反練修魔的長生久……也是命中注定,要在這種時候,在無數人的驚叫和避讓中,在他們的驚疑和猜測中,走完這一段路。


  荊哥是第一個當場墮魔的長生久修士,他的戰力陡然增高,雖然意識有些不清楚,卻將一眾魔物殺得七零八落,只是沒人敢來感激他。


  接著,又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雙手推起重重海浪,又讓他們瞬間變成了冰,暫時擋住了魔物的前路,藺伶的眼中一片冷清,並不知道她當日留給明於期的那個背影,就是他們此生最後的訣別。


  「原來逆行功法,我等就能吸納煞氣。」


  金不悅長老嘆息了一聲。


  長生久除了掌門之外共有五百七十六名弟子,正罡境加上江萬樓十八人,通脈境界是九十二人,鑄體四十人,余者都是鍛骨境修士,這些修士正式最渴望靈氣的時候,偏偏血肉筋骨中存續的靈氣難以為繼,有荊哥突然引煞氣入體成功,他們一想自己現在已經身處絕境,心中頓時豪氣縱生。雖說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長生久修士竟然爭相墮魔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可這些人秉持著「多殺一個是一個」的想法,居然真的個個義無反顧。


  正罡境長老們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戰到此時,人人面前彷彿都只有絕路,生是絕路,死是絕路,唯有更加酣暢淋漓的戰鬥,才能讓這些人紓解心中的怨憤和痛苦。


  更有通脈境界長老竟然也捨身引煞氣,只為了對抗一個元嬰境界的魔物。


  他們廝殺了兩天兩夜,赤砂海的水成了近乎黑色。


  「金丹、元嬰境界的魔物竟然比預計少了一半……」清點著魔物的屍體,金不悅頗為驚詫。


  風不喜凝視著遠處的海,那裡的魔物已經少了很多,竟然讓人有了一種可以被殺滅乾淨的感覺。


  「江師伯和宋道友,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這時,從魔物屍堆里晃晃悠悠站起來的荊哥輕聲叫了一聲:「風師伯,我入魔了。」


  口中鮮血噴涌,他的身體在瞬間倒了下去。


  只剩一個被黑絲纏繞的魂體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口中接著說:


  「我、這自戮算是除了最後一魔。」


  和他做出同樣選擇的長生久修士有好幾個。


  意氣上頭,為除魔而入魔,魔物退去,他們也不允許自己成為魔道妖人,索性捨身罷了。


  也有已經入魔的長生久修士幫著自己的同門闔上了眼睛。


  「我還能多殺幾個魔物,反正你們如今不能散魂,就看著我,連著你們的份兒一起殺了,待那之後,我們再兄弟重聚。」


  堅韌如風不喜,當年知道自己壽數不多也面不改色,現在終於忍不住,淚水盈眶。


  餘下的其他人以明於期為首,也雙手放在胸前,彎下了他們挺直的腰板。


  長生久的人,送別自己的同門,也唯有這樣的鄭重沉默。


  看著那遍地魂體,明於期知道他已經拖不下去了,長生久弟子只是少數,那些在戰鬥中死去的修士數以萬計,有那修為低些又意志不堅的,現在已經雙目凝澀,怕是要轉為魔物了。


  「你們都跟我來。」


  他手中一招,那些魂體就乖乖跟在他身後,往臨照而去。


  「歸一……你,也跟我過來。」


  樊歸一跟在他師父的身後走進了臨照的地下,在那裡,他看見了郁長青。


  平日里笑眯眯的郁長老沉著臉,對著他的師父行了一禮,就默默退到了一邊。


  「歸一,你修為紮實,心性疏朗,遠勝為師,為師希望你記住,將來無論世人如何評價今日你同門的墮魔之舉,你也要告訴你的後輩徒子徒孫,他們生而為義,墮魔也好,殉道也罷,容不得別人詆毀。」


  聽了這話,郁長青猛地抬起了頭。


  這是他第二次見證長生久的傳承,上一次,前任首座對明於期說:「你心情柔韌,吃得了苦頭,受得下委屈,這長生久首座乃無爭界第一苦差,我望你好生行事,不爭口舌,不記短長……」


  看來,這最能受委屈的明於期首座,心頭到底還是有怨恨與不平的,不然怎麼會對樊歸一說這樣的話。


  樊歸一跪在地上,看著他的師父結了個極為繁複的手印,周身金光大作。


  「除魔,要先成魔,衛道,要先殉道,天理何在?」


  大聲叱問著蒼天,郁長青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明於期在他的面前兵解不見。


  遠處海上,正在安排救治傷員的藺伶突然心口一痛。


  臨照城外出現了一道不知通向何方的虹橋,陰魂們懵懵懂懂,卻還是一個跟著一個地走了上去。


  長生久的陰陽輪迴之道,連修士都能渡上輪迴,魔修的神魂卻不得登上去。


  魔修……長生久墮魔的修士都算是魔修,他們站在虹橋邊上,看著那些魂魄們一個一個地走了上去。


  舉世沉默,唯有海浪聲亘古不休。


  宋丸子蓬頭垢面,腳下踩著大黑鍋,身上背著宿千行,手中翻騰著接天海浪一路行來,卻看見了這一幕。


  「捨身輪迴橋。」


  趴在她背上的宿千行深吸一口氣,又輕嘆:「能讓修士也有輪迴,可惜我等魔修,上不去呀。」


  看著長生久那些熟悉的面孔成了一個個陰魂就站在橋邊,宋丸子難過得幾乎要吐出血來。


  「喲?長生久的人居然都墮魔了。」


  宿千行咳了兩聲,語氣有些嘲諷,更多的,還是不明不白的惋惜。


  宋丸子辛苦幾萬裡帶回來的是天道給她的那些靈氣之水,她如今是金丹、通脈修為,不僅能帶水回來,還能行雲布雨,一場靈氣豐沛的雨從天而降,無數修士站在雨水中,歡呼聲震天響。


  在歡呼聲里,虹橋上安安靜靜。


  「你要是早兩天回來,有這一場雨,就用不著這些人都變邪修了。」


  宋丸子卻沒被他這話印著去自責,將宿千行裝在大黑鍋里送到岸邊,她回身,手中一道白色的焰火出現,繼而灼燒到了她的手臂、肩膀、……


  雲淵冥火所在之處成了江萬樓和魔物的對決之地,她取不回冥火,想要繼續煮海就要用別的辦法。


  比如用她自己經脈中的靈火。


  這一招也極為冒險,宿千行就提醒過她,她體內的五行之力當為均衡之勢,否則結果難以預料。


  世間還有比長生久弟子入魔又身死更難以讓人料想的結果么?


  宋丸子看著那些漂浮在海上的屍體,雙手一展,無數道火苗從她身上落入了海水中。


  那些火苗在海水中沒有熄滅,反而漸漸連成一片。


  火力還未到宋丸子滿意,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靈火為灶,淺海為鍋,魔物為我鍋中物……


  給我煮!

  藍色的星陣加持火力,天地間的煞氣是腥氣臭氣,就該被她這個廚子在鍋里以妙手全然除去。


  「宋道友的修為?」


  風不喜凌空一躍,幾步到了宋丸子的身後,心中千言萬語終成一嘆,她抬起手,又一股精純靈力傳到了宋丸子的身上。


  西極的棲鳳山下,駐守此地的海淵閣修士看著那些跪拜在地的凡人,互相看了看,終究沒有出面阻攔。


  祭神,要是棲鳳山中真有神,他們又怎麼會察覺不到呢?


  可除了拜神,這些凡人還能做什麼?

  凡人的祭司跳起了代代相傳的舞蹈。


  凡人的帝王念起了情真意切的禱文。


  修士們不相信這山有神,他們卻是信的,信這天地間除了靈氣之外還有浩蕩正氣,存於海,為海神,存於山中火,便是火中神。


  神啊,你睜開眼睛看看這世間,萬物悲啼又無力。


  「你聽沒聽見什麼聲音?」


  一位海淵閣修士問另一位。


  「火、火山有異動。」


  另一位結巴著說道。


  地下深處,岩漿滾滾,帶著能焚燒一切的火焰往東方而去。


  ……


  雲淵之處,江萬樓與那魔物斗得天昏地暗,他拼盡全力去吞噬,又被魔物改變著身體,每當他將要徹底喪失神智,總有一道金色的光暈讓他保持著清醒。


  長生不滅,死戰不歇。


  魔物還沒除盡,他如何能倒下?


  那魔物被他一次次擊碎吞噬,他自己也被魔物打得血肉不存再漸漸重生,只看誰能捱到最後。


  終於,他看見一塊紅色的圓玉似的東西在魔物身體里若隱若現。


  ……


  海邊,宋丸子身後金不悅收回手,對她說:


  「宋道友,再這般下去,你的經脈丹田怕是要,罷了,看我再去屠兩隻海魔為你這湯里增鮮提味。」


  宋丸子沒說話,十日來,她所用的「海鍋」從方圓百丈漸漸擴大到方圓百里,她極力壓榨體內靈火,這百里已經是極限。


  這百里,煞氣消退,靈氣漸生,伴隨著鮮美的香氣氤氳不散。


  天道說無爭界有人知道如何消去煞氣,怕就是知道長生久的修鍊口訣可以修魔,只等著眾位長老吸納煞氣,淪為江萬樓那樣時而清楚時而糊塗的魔修。


  想明白其中關竅,宋丸子就再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她是個廚子。


  突然,她面前的海水翻滾起來,緊接著,岩漿噴薄而出,白色的火焰從那岩漿中流淌到海水裡,越來越多,越來越熾熱。


  這是?


  宋丸子猛然回身,在此方世界的盡頭,有一座山,她炸天炸地,溫柔無比。


  借著熊熊燃燒的白鳳涅火,和體內諸多人傳來的靈力,宋丸子咬緊牙關,將自己烹煮的範圍擴大到了方圓兩百里。


  又過了十日,人們都能明顯感覺到這天地間的煞氣一日比一日淡了,魔物也越來越少。


  虹橋上已經少有人走,只有長生久的一眾修士魂魄猶在,他們守在那兒不是因為這是轉生之路,而是因為這橋是他們的首座所化。


  而活著的人,只有極少數知道這橋的來歷,再不敢對別人說,尤其是對藺伶。


  宋丸子的徒弟們在大半個月之前就來了海邊,每日和自己的師父一起對著那「海鍋」施展調鼎手。


  大鍋已成方圓五百里,每日有煞氣湧入,靈氣散出,宋丸子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她體內的靈力越來越躁動不安,強行提升的境界,快要到了還債之期。


  再多撐一撐吧,多撐一日,希望便大一日。


  日升月落,日出東方,人們看見了久違的太陽。


  一道黑色的人影踏著朝霞而來,他雙瞳雪白,青白色的臉上密布赤紅色的魔紋。


  他一出現,無數魔物要麼奔逃退避,要麼匍匐在海中瑟瑟發抖。


  「我吞了那個魔物的魔核,竟然有了魔界魔主的傳承,我會封鎖雲淵,只要我在一日,便再無魔物能通過雲淵來到無爭界。」


  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彎下腰,捧一口熱湯進嘴,他對宋丸子點點頭道:


  「小友,你功德無量,他日我們相見,你必已經是一方人物,希望那時,你仁厚之心依舊。」


  宋丸子看著江萬樓,笑著說:


  「江前輩想吃什麼,我就做什麼,這就是仁厚吧?」


  「沒錯。」


  江萬樓一抬手,癱在海邊曬太陽的宿千行便被他攝到了身邊。


  「此界將煞氣淺淡,不利魔修修鍊,你還是跟我走吧。」


  「江大傻,你腦子好用了?」


  「江大傻,你腦子好用了?」


  宿千行眨眨眼,猶帶傷口的臉上顯露怒色。


  「滾!」


  江萬樓便帶他一起走了。


  宿千行的一手一腳都只剩森森白骨,這些天也是一日虛弱過一日,江萬樓扶著他,兩人轉身離去。


  臨走,宿千行掏出一件東西,砸在了宋丸子的腦袋上。


  是一枚艷紅的鐲子。


  「帶件首飾,別辜負了那麼好看的臉。」


  那鐲子也不知道是什麼質地的,竟然就自發套在了宋丸子的手腕兒上。


  宋丸子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蹭了一下大黑鍋的邊兒,又成了一副乾瘦黑皮兒的模樣,然後對著宿大魔頭嘿嘿傻笑。


  宿千行險些又給氣死。


  雲淵被封,再無煞氣湧出,宋丸子的祛煞之事越發順利,三天之後,她險些跌落到海中,把自己一起燉了。


  「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天空中漸生祥雲,流淌著金色的光彩。


  「證食修凈煞之道,立免一界墮魔之功。」


  是天道的聲音。


  看著那些向自己體內湧來的金光,宋丸子看向臨照城頂上的虹橋。


  「那些為了這世界死去之人,竟然沒有公德么?」


  「死者無功,逃者無德。」


  宋丸子能感覺到自己空檔的眼眶中一陣溫熱,也能感覺到自己的丹田正在被真正的修復。


  可她只想冷笑。


  扶著大黑鍋站起來,她仰頭看著天空中那透明的巨龍。


  「既然這樣,這功德我不要。」


  她的手指指向了虹橋。


  「送所有人,去轉生。」


  天地寂靜。


  她的眼眶中有什麼消失了,她的丹田有碎開的聲音,可她臉上是毫不在乎的笑容。


  修為,眼睛,她不依仗這天也能得來,而那些死去之人,應有人為他們爭來一分公平。


  可還沒等她親眼看見那些她挂念的人走上虹橋,她手腕兒上的鐲子一亮,緊接著,她眼前一花,面前天高海闊盡數不見,只有一個白花花的剛洗完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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