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海(上)
此時的雲淵可謂是兩處搏命,一處閑人。
宿千行聽見外面海浪翻騰得彷彿天崩地裂, 就知道宋丸子那傢伙必然又在搞鬼。
再看江萬樓在雲淵身處越走越深, 把那不知是千萬年的魔物強往嘴裡塞,他的心裡又一堵。
世人求活而不能, 便只能慨然求死,正道如此,魔道亦如此。
那他自己呢?
與一隻堪比元嬰的魔物殺得血肉橫飛,宿千行之前就受傷的元嬰一陣激蕩,他咬著牙用紅色的鮫紗絞爛了魔物的腦袋。
「說好的成金丹,疼也就疼了, 這又是什麼?」
為了躲避一個魔物的襲擊,宋丸子往左一躲, 一頭撞在了山岩上。
體修,靈氣入血肉為鑄體,靈氣入骨為鍛骨,靈氣在經脈中通透流轉,便是通脈境界。
嘴裡吃著補充靈氣的丹藥和丸子, 宋丸子能感覺到那些靈氣透體翻滾, 與天地五靈相通,與日月星辰相伴,更兼有拔山倒海之神力。
「法修吃了是一步金丹,體法雙修的還附送一個通脈?」
揉揉被撞痛的腦袋, 宋丸子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欣喜一番, 吃了那葯之後她感覺自己體內的靈力彷彿就是些客人, 雖浩蕩,卻並不真正屬於她自己。
這也不重要了,繼續燉海鮮就行。
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壇酒,一掌將其擊碎,那酒液被宋丸子控制在掌中,宛若一條帶著奇香的水龍。
這水龍往下衝去,遇到雲淵冥火便瞬間蒸騰起來,看著那酒氣,宋丸子眉頭一挑,一招調鼎手打在其中。
那水面上的腥氣被那酒氣掃過之後就淡了很多,鮮香氣越發濃了起來。
「還不夠。」
一隻金丹期水蛇似的魔物衝出水面,往宋丸子的面前襲來,宋丸子的腰往後一折,手中已經拿上了「到曉」雙刀。
「再加條蛇,才更鮮。」
她身前藍色的光陣一閃,那蛇形魔物頓了一下,宋丸子反手執刀便往魔物的頭下刺去,片刻后,一團黑血被她遠遠扔出去,只赤條條的白肉讓她一腳踹入水火之中。
手上的蛇皮倒也結實,貪財如宋丸子自然要收起來。
「還有什麼?儘管過來啊?」
塞了滿嘴的靈氣丸子,女修身上的白衣片塵不染,手上和臉上還有著魔物的血漬。
水火交雜於其下,陰雲密佈於其上,她竟像是個索命的修羅,看著眼前的魔物,彷彿他們已經盡數身死,入了她的海天一鍋。
「還能再煮。」
收起一把「到曉」,只用右手拿刀,宋丸子的左手上陡然生出一團白色的火。
「我曾吃過一道佛跳牆,鮑參翅肚皆得先要麼烹蒸、要麼油發,你們這些怪物,我也得挑揀著來。」
又一個金丹期的墨舞向她殺來,她一掌揮過去,那魔物的身上已經帶了些許焦香,還用了蔥姜孜然調味。
那魔物吃痛,嘴中發出了嚎叫聲,竟能傷人神魂,宋丸子腳下一勾,將那鐵鍋拿到身前,略擋了那聲浪,整個人往海中掉去。
裙擺將將要被冥火灼燒之事,宋丸子的腳下藍色光陣陡然出現,她整個人往上一衝,恰用大黑鍋扣在了那追擊而來的魔物頭上。
魔物迴轉身體,欲要掙脫,宋丸子笑了一下,鍋中已經瞬間熱燙了起來。
「水蛇要吃個鮮嫩的,你這紅肉怪物就先煎一下吧。」
通脈境體修,一步十餘丈,步步都將那魔物攏在鍋里。
過了不過一刻,那魔物身體一軟,鍋里的肉香味兒更弄了,可見是被煎了個半熟。
接連力戰了七八隻金丹魔物,看著它們的身體在那烹煮著,宋丸子猶覺得不夠。
不夠香,不夠醇,不夠驚天動地。
心中一動,她踩著大黑鍋到了雲淵入口處。
卻見宿千行已經傷痕纍纍,卻還背對著她,守著雲淵的入口。
「說是來殺魔物的,你倒像是被揍了個慘。」
「哼,要不是我守在這裡,你早被這些堪比元嬰的傢伙活吞了。」
宿千行一身紅衣早成了黑色,從側面看,那瑩白如玉的美人兒面也狼狽不堪。
宋丸子見他後背上一道傷口從左肩胛延伸到右腰,口中還嘲諷著他,手中已經拿出了療傷的丹藥,想替他在後背上抹一點。
「別碰我。」
宿千行召出法器看向遠處,還不忘了讓宋丸子離他遠一點。
「你的手段我可領教夠了。」
「直接說你這元嬰大能被我折騰怕了就是。」
宋丸子沒理會他的閃躲,手腕兒一抖,那些藥粉就灑在了宿千行的傷口上。
宿千行疼得一哆嗦,下意識回頭一看,先愣了。
「宋丸子?」
「是我呀。」
「你怎麼這麼白?」
宋丸子抬起手,見自己的一雙手變成了冷冷的玉色,便知道這強行成了金丹,順便還把自己那層黑皮兒給去了。
「那個,外頭魔物兇猛,我是給嚇的,你看,這叫面無人色。」
宿千行信了,才怪。
就在此時,雲淵深處傳來一陣巨響,磅礴的煞氣噴涌而出,宋丸子用鐵鍋護住她和宿千行兩人,卻還是被打到了雲淵外面。
「江前輩在裡面?」
「江大傻,怕是到了關鍵時候。」
說完,宿千行便往雲淵深處沖了過去,宋丸子要跟著,被他一掌打了出去。
這一掌,倒讓動手的人先愣住了。
「你的修為……你把那顆葯吃了?!」
顧不上宋丸子,宿千行乾脆在雲淵入口處設下了禁制,才往縱深往那無盡幽暗黑霧中而去。
宋丸子在外面幾番不能破禁,轉身劈下了一個魔物的腦袋。
剛剛噴出來的煞氣將她之前攪弄的海又侵染成了絕靈之地,宋丸子乾脆把宿千行砍殺后扔出雲淵的幾個魔物盡數扔到冥火之中。
「我就不信我煮不出來一線生機!」
雲淵極深之處,江萬樓像野獸一樣撕咬著一隻魔物,宿千行趕過去,見到他一雙眼睛的瞳孔已經成了白色。
「江大傻!」他傳音道。
深海之中,江萬樓神色獃滯,只有嘴裡緊咬著絕不肯鬆開。
他咬著的就是那曾輕易就打傷了自己的巨大魔物,宿千行不敢靠得太近,只呼喊著江萬樓的名字,他手中的鮫紗已經不能用了,又換了一對金鈴,一下下打在那魔物的身上。
聽著金鈴聲音在自己的耳邊旋轉不休,江萬樓重重地喘息了一下,一拳打在了魔物的身上。
魔物身上被打到的部分直接飛了出來,成了水汪汪圓滾滾的一團,江萬樓將那塊撈過來,又放進了自己嘴裡。
一口,再一口,多吃一口,眼前這傢伙就能更弱一分,這幾乎已經成了江萬樓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宿千行靠著戴在臉上的法器看見魔物身上伸出了無數的觸角攻向江萬樓,連忙又祭出兩件法器替他抵擋。
那些黑色觸角轉而攻向他,一不小心被掃到,宿千行連忙退開數十丈,被觸角掃到的地方,皮肉劇痛,漸漸消失在海水中,能看見□□在外的白骨。
雲淵入口周圍的海水漸漸扭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熱氣蒸騰,直入雲霄。
站在那裡的宋丸子已經神色平靜,在她面前,兩個堪比元嬰的魔物正在逼近。
打是打不過的,就算現在嗑藥了,那也是打不過的。
足踩星陣,抬頭仰望天空,那裡還有兩隻金丹期的魔物。
跑,也是跑不了的。
低頭,腳下是燉到鮮香無比的海鮮大亂燉。
絕路。
「說真的,我這一鍋東西還沒燉到火候,要用來待客,實在有些將就。」
可是要不將就一下,這廚子就要變成菜了。
無奈地嘆息一聲,宋丸子拿起大黑鍋,右手握成拳,重重地敲了上去。
「喂,飯好了,來吃吧。」
敲鍋聲伴著她的呼喊,消散在喧囂的海上。
還是不行么?
在今天之前,準確地說是從太陽變灰,無爭界開始墮魔之後,宋丸子就請不出天道了。
郁長青說這等時候,天道也會變得混亂虛弱,不被食修所招大概也屬正常。
寫《上膳書》那人卻在手札中寫道:「祭享之於天,便如肉骨之於狗,祭而不成,蓋因難吃。」
用狗比喻天道,又近乎於嘲諷世間所有不能祭祀天道的食修做飯難吃,宋丸子還真是第一次看見這書主人這等狂傲模樣,卻覺得很合自己胃口。
雖然她也被說成了「做菜難吃。」
魔物又逼近了丈余,宋丸子的心卻越發如古井一般毫無波瀾,單眼微闔,手中靈氣凝集成珠,緩緩落入了腳下的滾湯之中。
那旋渦的中央已經成了白色,吸納這靈氣之後,先是毫無動靜,過了須臾,其中煞氣一凈,整個湯更比之前鮮美了十分。
「喂,飯好了,來吃吧。」
宋丸子又說了一遍。
一隻魔物距離宋丸子只有十丈不足。
無數隻眼睛看著眼前這渺小的人族。
「飯好了,你再不來吃,廚子就要死了。」
女子的唇角一勾,抓著鍋壁的那隻手穩穩噹噹。
她話音剛落,海風為之一靜。
宋丸子身邊的幾個魔物再不能動彈。
那隻透明的巨龍身上已經有了絲絲黑氣,它的頭出現在陰雲中,緩緩落下,盤旋在宋丸子的「海鍋」之上。
「你要什麼?」冥冥中,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凈煞之法。」
「劫數,無法。」
「這麼沒用你好意思叫自己是天道么?」
說著,宋丸子殺了那兩個金丹魔物,又逼近那兩個元嬰的。
就在宋丸子和天道討價還價的時候,江萬樓和宿千行都發現他們面前這魔物不動了。
宿千行大喜,長袖一展,七八個法器皆懸在他的面前,寶光陣陣,沖向那魔物。
看江萬樓還在那痴傻,他以傳音術大喊道:
「你這獃子,快吃啊!」
江萬樓彷彿清明了些,又彷彿沒有,看著宿千行,他扁著嘴說:
「沒有下飯的。」
宿千行掏出了自己珍藏許久的蟹黃湯包,嘴裡恨聲說:
「等我回去,定要讓宋丸子賠我一千個包子!好好一個魔頭,竟被她養得一腦子吃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