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靈
「九薰師姐是棲鳳山的火靈?這怎麼可能?!」
聽了自己師父的話,樊歸一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師父可能是修鍊出了岔子,腦子不清楚了。
明於期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道:「我剛知道之時也驚詫萬分,不過又一想,這世間如九薰這般能睡的人實在前所未聞,越是睡,還越能增長修為,無爭界萬年來天才不知凡幾,何曾聽說過這樣的?可如果她是一座火山之靈,那如此好睡就再正常不過了。當日我在雲淵見到木九薰,就覺她與我長生久有緣。」
木九薰入孤山的時候,樊歸一還沒出生呢,等他被明於期收為徒弟的時候,木九薰已經是臨照城主了。在他的記憶里,九薰師姐一直是個傳說中的人物,動輒驚天動地卻酷愛長眠,在長生久幾百通脈境師兄師姐中,她也許不是最特立獨行的那一個,卻也是決不能惹的那個。
現在知道她是棲鳳山中的火靈,樊歸一忍不住轉頭往西看去。
「我帶她回孤山不久,明宵道君就找上門來,坦言相告說九薰的本體是棲鳳山中的火靈,他當年用火朹木為引,從棲鳳山中將火靈引出,用秘術將之困在其中,以自身精血澆灌百年培育靈胎而成,為的就是造出一個極品火靈根的弟子,能夠傳承落月宗丹道衣缽。」
「可九薰師姐只想睡覺……」
「是的,九薰,與落月宗無緣,與明宵的緣分也實在說不清楚,到底是師徒,還是血脈。」
舊人已逝,舊事已了。
「明宵機關算盡,連天道都算計了,可世事哪裡是算的清楚的。」
以天下為棋,到最後也是滿盤皆輸。
明於期的話還沒說完,只見西方的天空陡然大亮,赤雲翻湧,火焰衝天。
他一抬腿,身影已到了百丈之外。
棲鳳山上,江萬樓拎著那小孩兒的屍體,看著噴薄的火焰,氣哼哼地說:「你這小鬼,煙火玩兒得這麼大,真該叫你爹來打你屁股。」
海淵閣的煉器師們如今就在棲鳳山周圍引靈火煉器,閣主衣紅眉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袍子凌空而來,看見江萬樓,她的臉怫然變色:
「江萬樓,你是要將此界盡數毀去么?」
手掌一翻,她的手上瞬間出現了一支長弓,不需要用箭矢,只要她的手指一崩弓弦,就有白色的流光直射向江萬樓。
「哎呀,這不我在玩火!」
江萬樓一抬手,衣紅眉就看見了他手中的小孩兒屍體,更是急火攻心,恨不能用自己的秘技九九連珠將他釘死在此處。
衣紅眉身後,海淵閣駐守此處的長老紛紛到來,連著受傷的陸副掌門都扶著傷口持法劍出現,所有修士都拿出了法器。
江萬樓見此情景,化作一團黑霧就往東而去。
「藍衣服的人不好玩兒,我去找好玩兒的人去了!」
在他身後,棲鳳山的山口漸漸安靜了下來,只剩金紅色的火光映紅了天宇,那雲朵被映得如同歸巢的鳳凰。
明於期行了一日夜還未到地谷,就見一團熟悉的黑霧沖了過來,他手中結金印,直直往那黑霧上打去,江萬樓顯出身形,瞪大了眼睛說:
「你總跟我玩兒一會兒就跑了!」
明於期看見他手中拎著的那已經斷氣的小孩兒,問道:「這孩子是哪裡來的?」
「我在山上撿的,他跟我玩『誰先死』,說完就死了,不好玩,還是你跟我玩兒吧!」話音未落,江萬樓便將那幼童的屍體往明於期的懷裡一扔,手中一團黑氣攻向了明於期。
……
夜半的臨照城外,宋丸子直起腰,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推算了幾日,又繪製了兩日,這能包圍整座臨照的聚靈祛煞陣法終於是做完了。
至於成不成,還要催動陣法試試。
「借婁宿承天意,以壁宿撐帷帳,室宿求全,斗宿求生……」
走到城門口那處血紅色石碑的下面,她彎下腰去,將自己這些天用換來的靈石放在陣眼中,接著,左手撐地,身上靈氣急轉,從手臂到後背到額頭,她周身奇穴擬作的星宿依次亮起。
無數道細碎的藍光在臨照城黢黑的城牆上閃過,整座城中的煞氣往外四散開去,靈氣漸漸聚集了起來。
有些東西,它一直存在,人們便習以為常,一朝不見了,人們方知其多麼可貴。
比如這可供人自由吐納的靈氣。
自從宋丸子回來之後,臨照城中的修士們漸漸多了起來,此時正是深夜,那些修士們有不少剛從戰場上下來,往嘴裡塞了些靈食或者丹藥之後都在歇息,突感靈氣匯聚而煞氣漸消,不少人都從房子里走了出來。
「這是……這是……」
原城看著還未散盡的藍色光輝若有所悟,看向站在城門處的宋丸子。
宋丸子卻也跟別人一樣仰著頭四處看去,見原城看她,還一臉茫然地說:「老原,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原城等人就算心裡有了猜測,看她這比誰都還無知的樣子,那猜測也說不出口了。
沒過兩天,就有傳說,木九薰身死之後魂散靈不散,仍庇護著臨照,竟讓臨照的煞氣退了大半。
一時間,臨照成了無數修士的託庇之所,有金丹修士夜行幾千里來此,只為了能安穩調息上一日。
自然,他們從宋丸子手裡買的靈食也就更多了。
多賺的這些靈石,宋丸子就把它們攢起來,再埋在陣眼中。
「用點兒靈石換來更多人都記著你,也算值得。」
拍拍土,再一屁股坐上去,忙了一天的宋丸子坐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啃著肉包子。
有修士來來往往,都與她打招呼,叫她一聲「宋師」。
她眯著眼笑一下,就算是應了。
樊歸一一入臨照城就看見了宋丸子,宋丸子也看見了他。
「樊道友,吃了么?」
樊歸一走過去,照舊是耷拉著眉目,慢聲道:「宋道友……還沒吃。」
一個人對著一個廚子說自己還沒吃飯,那其實就是喊著要上菜了。
宋丸子笑嘻嘻地說:「給你吃個好東西。」
然後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個熱燙燙的帶著點兒焦色的大土蛋蛋。
「趁熱吃啊,別客氣。」
宋丸子是想捉弄樊歸一,不成想卻沒捉弄成,只見樊歸一徒手一劈,那陶似的土蛋蛋應聲裂開,露出了裡面已經干黃的大葉片,把那葉子拿開,就看見其中包裹的是一隻熱騰騰的整雞。
樊歸一微笑著卸掉了一個雞翅膀,說:「宋道友以掘土為鍋之法清凈土壤之事早就傳遍各地,之前荊哥師弟路過臨照還在您這裡拿了一堆吃食,早跟我們炫耀了千百遍。」
宋丸子用叫花雞的做法還做了叫花魚、叫花鴿、叫花蹄髈,上次荊哥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叫花蹄髈出鍋,他喜滋滋地拿了兩個,自然恨不能所有的師兄弟都知道。
荷葉包著的叫花雞鮮嫩至極,骨肉脫離,雞身上抹了調料腌漬過,如今味道都進到了骨頭裡,每一口都鮮香誘人。
「宋道友,我此來有兩件事要告訴你。」
「兩件?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吃完了雞翅膀的樊歸一開始啃雞腿,宋丸子吃完了自己手裡的包子擦了擦嘴。
「一個是好消息,另一個,我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說話的功夫,樊歸一已經開始啃雞架子了,雞胸肉已經被他撕下來放在了嘴裡。
宋丸子想了想說:「你先跟我說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樊歸一身為行道者,一向沉眉斂目,比他師父還端肅幾分,說起這消息時,眉眼竟然難得掛了明晰的喜色,「九薰師姐可能沒死。」
宋丸子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
說木九薰可能沒死,也只是猜測而已。
棲鳳山中的火靈若是死了,那山中亘古不滅的火應該就像前幾日那樣漸漸熄滅才是,可自從那天突然火光大盛之後,棲鳳山中的靈火竟然恢復如常,也許是木九薰的火靈之體另有了轉機。
「要不是知道你們長生久的人都不說瞎話,我還真以為你們是跟我說故事呢。」
站在臨照的城牆頂上眺望著西方,宋丸子嘴裡叨叨了好幾句,然後又安靜了,最後,她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沒死就好!我就說么,這麼一個炸天炸地炸自己的小姐姐,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死了?!」
火靈有損,想要恢復,必要年月累積,也許十年,也許百年,也許千年……也許她再次出現在人間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化作白骨。
沒關係,還在就好。
宋丸子笑意盈腮,拿出了十幾個叫花雞就往樊歸一的懷裡塞。
「樊道友,多謝你告訴我一個如此好的消息,來來來,多吃點兒雞補補身體。」
樊歸一捧著那一堆土蛋蛋木著臉說聽宋丸子說:「樊道友,你那另一個消息是什麼?」
「宋道友,我奉師命,送你過界門,有長生久兩位正罡長老的功力護持,必會讓你安然走過界門。」
二十多年體修不是白練的,宋丸子飛速把自己剛剛送出去的叫花雞都收了回來。
「我不走。」
「宋道友,你為此界做的夠多了。」
「我做多做少,何須你長生久之人評價?」
「宋道友,此次魔潮非比尋常,乃無爭界從未記載過的大劫……」
「啰嗦。」
「宋道友……」
宋丸子一翻身,已經從城牆上下去了。
「要走之人,千方百計總要走,不想走的人,你們可沒資格強送了人走。」
一金一黑兩道金光先後劃過,江萬樓對他前面的明於期說:「你聽聽,要走之人,千方百計總要走,你怎麼就非要走呢?」
明於期壓□□內被江萬樓打到翻騰的血氣,停下來對江萬樓說:
「江師伯,雲淵陷落,魔潮洶湧,我縱然身死,也想死在長生久弟子該死的地方,還望師伯成全。」
江萬樓歪了歪頭說:「你剛剛那話再說一遍。」
明於期:「還望師伯成全。」
江萬樓:「嘿嘿,就不。」
明於期轉身又要走,江萬樓卻跳下去,進到了臨照城中。
怕他對城中修士不利,明於期連忙跟了過去。
卻見江萬樓蹲在宋丸子的身邊說:「那天我吃的好東西,我還要!」
造化椒榨取出的油當然是好東西,宋丸子覺得江萬樓這人雖然瘋瘋癲癲,但也還算識貨,不過她還是搖搖頭說:
「不給。」
江萬樓作勢要打人,宋丸子拿出了一串烤肉給他。
他搖搖頭說:「要兩串。」
看著他伸出來的三根手指頭,宋丸子乾脆抓了一把肉串給他。
「嗯,你這人好玩兒。」
在他身後,樊歸一手中起了封魔術的手印,被明於期攔了下來。
江萬樓啃肉串啃的滿手滿臉都是油,突然轉過身看著明於期道:「你剛剛那句話再說一遍。」
明於期:「還望師伯成全。」
江萬樓搖搖手裡的肉串兒說:「不對,不是這句,再往前一句。」
明於期愣了一下,隔著陰陽面具深深看著面前這位長生久史上最驚才絕艷的首座。
「我縱然身死,也想死在長生久弟子該死的地方。」
江萬樓又吃了一根肉串兒才說:「嗯,這句就對了。」
說完,他口中呼號著直奔東海而去。
明於期將手中那小孩兒的屍體給了宋丸子,留了一句:「請宋道友替我將他葬了。」
便也跟了過去。
海面上,目睹江萬樓用串肉的簽子串死了一堆魔物,明於期頗有些回不過神來。
臨照城裡,看著明宵的屍體,半晌,宋丸子也只有一聲嘆息。
「臨照風好水好,人也好,你便在此地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