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味

  王海生睜開眼睛只覺天地清明,無不可為之事,這也意味著他進階成功,成為了一名真正的築基修士。


  宋丸子看著他站起來對著西方的落月宗舊址「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喊了一聲「師父」又垂頭不語,心中不由覺得他實在是有些可憐。


  築基之前失了宗門恩師,築基的時候,身邊的姑娘又都有了離開之念。


  她看看鸞娘,那個眉目嫵媚的女子搖搖頭,意味著心意已決,不再更改。


  至於周妍兒,宋丸子內心十分好奇她之前那個「表哥」的樣貌了,能想到找這麼一個「英俊人物」來行「美男計」,周妍兒的大伯和伯娘真是深思熟慮啊。


  「海生,你今後如何打算的?」


  「我之前在疏桐山上也招攬了一些散修,修為雖然還不高,人卻都不錯,現在雲淵有難,我就召集他們一起去東海出力。我師父說讓我照顧我師叔……咦?我師叔呢?」


  宋丸子看鸞娘,鸞娘也回看她。


  「我給你的那個小孩兒呢?」


  「哦,您說六六六啊,他全身出血,九娘乘雲梭帶她去東陸求醫了。剛剛我怕您擔心,您沒問,我也沒說。」


  王海生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大概明白自己的師叔怕是凶多吉少了。


  「首惡當死,天道所判也不為過,你師父的屍身被天雷劈了幾下,我把他埋在了攬月崖下。」


  宋丸子嘴裡說是劈了幾下,可事實上,明宇的屍身在天道泄憤之下已經成了一團黑灰,宋丸子有心為他收殮都無從下手,只能就地掩埋。


  堂堂的昔日天下第一大宗門最後一任掌門,竟然與野修一般,最後只有一個小小的墳包。


  至於王海生的去處,宋丸子則有了個讓鸞娘等人都覺異想天開的想法。


  「我召集落月宗剩下的丹師與你們攜手?!宋姐姐,你不怕每天晚上都有人去刺殺你么?」


  「同樣數量的靈食哪怕是由我出手,大部分也只有丹藥效用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我徒弟們做的東西平日補益是夠了,應付修士們的遊歷也可以,可要真說立竿見影,還是要靠丹藥的。我們這些年也為海淵閣和慕家提供了不少沒有煞氣的靈材輔佐他們煉丹,也算是熟練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怎麼以前落月宗的丹師就用不得了?」


  「可、可是……」


  宋丸子想也知道王海生想說什麼,喝著酸蘿蔔老鴨湯,她從碗里挑了一根鴨腿,鴨腿上肉不多,她貪圖的也不是那口肉,而是腿關節處的連著一點筋的軟骨頭,在酸湯里燉酥了,啃起來又香軟又有嚼勁,一邊兒啃一邊嘬著骨頭裡的湯味兒,她又說道:

  「滅宗之仇,要算在我身上,我是無所謂的。可落月宗傾覆之後,他們也得有條出路,如今我們這些廚子氣勢正盛,各方又多與我們交好,他們流落在外怕是也會吃不少的苦頭,有什麼比與我們合作更好的?再說了,他們身負大過,修為想要進境也難,無爭界大劫在即,他們再不做點好事,怕是……」


  宋丸子沒說的是,食修供應沒有煞氣的靈材給丹師其實賺得真不多,要是能把一群手段高超又無處可去的丹師招攬到手,以後丹食皆賣,也能讓她大徒弟那種殺人天賦大過廚藝天賦的食修們多些路子。


  聽了宋丸子的話,王海生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與宋丸子約好了在幽澗見面,他痛喝了兩碗老鴨湯,就轉身走了。


  宋姐姐說的有一條是對的,那些流落各地的丹師得有條出路,而這,是他這個掌門弟子的責任。


  低頭看看自己懷中,被自己師父打下山時塞進來的落月宗掌門玉牌,王海生的鼻子一酸,目光又變得更堅毅了起來。


  ……


  十幾年前,幽澗是食修們的駐紮之地,重回此處,宋丸子不少徒弟都不由嗟嘆不已。


  可惜他們的師父是個沒什麼詩情畫意的廚子,與他們匯合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清點各自的食材,再將一眾人等分工,一些食修要坐著海淵閣的飛舟立刻回臨照,另一些則要去往幾大靈材出產之地,盡量多地收些食材。


  「莫要計較太多,以收到東西為重。」


  是宋丸子在儲物袋裡掏啊掏,一共就有十塊上品靈石和二百多的中品靈石,乾脆都分了給他們。


  「先把這些都換成菜,再多你們師父我也沒有了。」


  這些年辛辛苦苦攢的私房就這麼都掏出去了,宋丸子心疼的臉都有點抽抽。


  她的些徒弟們本來一個個凝神靜氣聽她分派事務,見她又一臉財迷像,不由得都笑了。


  「師父,別心疼,等過了這一劫,多少靈石徒弟們都能給你賺回來。」


  「師父啊,我記得您上次說是凡人過年,還一人發了我們一塊下品靈石當紅包,哭著說家底都倒乾淨了,原來師父您的家底還一層一層的,倒完了還有啊。」


  還有出身幽澗的弟子下到幽澗身處,采了不少的石菌子,看著石菌子,宋丸子就想到落月宗後山那片被天雷毀了的松林,上好的松木本可用來熏雞的,還有松針下面長的松菌子,都浪費了。


  心更疼了。


  天道真是個敗家子。


  終於閑下來的時候,她拿出了自己從造化藤中榨取的東西研究了起來。


  那是一團有些像油的東西,聞起來有些辛氣,卻不重。


  宋丸子摒心靜氣,用筷子戳了一下,然後放進自己嘴裡。


  劉迷在一邊守著她嘗試這種新食材,卻見她嘗了那一下之後整張臉都變紅了。


  「師父,怎麼了?」


  「水水水!」


  宋丸子手抖得跟被黃鼠狼叼住的雞爪似的,胡亂跟她比劃著要水。


  一時捂著嘴,一時憋著氣,有水了之後連著喝上了兩碗都不夠,宋丸子從儲物袋裡隨便抓了個饅頭就往嘴裡塞。


  劉迷已經看傻了。


  「師父,此物不能吃,我們就扔了吧。」


  「別!」宋丸子嘴裡塞著饅頭,一把鼻涕一把淚,還忙著用手護著那一團東西,嘴裡含含糊糊地說,「這是好東西。」


  好東西?還真沒看出來。


  劉迷眼睜睜看她師父終於從痛苦中掙脫之後,雙眼放光地看著那團紅色的油,心知是她的「痴病」又犯了,怕是之後幾天,她都要用這種東西來做各種菜肴了。


  「辣!這是辣!哈哈哈!比茱萸油過癮千倍!哈哈哈!」


  宋丸子哪裡是「痴病」犯了,她根本是「瘋病」犯了。自從來了無爭界,她一點點搜集各種食材、味道,把凡人界不知多少菜譜都搬到了這無爭界里,可是酸甜苦辣咸鮮,獨缺了這一味辣。


  各種香辛料里,也缺了這最重的一味。


  酸有漿果與醋,甜有谷與糖,苦是很多靈草的本味,咸和鮮之往海中尋就是了,唯有這個辣,宋丸子遍尋不得,哪怕是落月宗的藥典上都沒有任何相關的記載。


  萬萬沒想到,竟然就藏在造化椒之中。


  「你可讓我找的好苦啊!辣燒雞、辣燜肉、酸辣湯、*魚鮓……還有我最愛的辣鍋涮肉,現在可都有了著落了!哈哈哈哈哈……」


  這油太辣,宋丸子不敢再直接往嘴裡放,取出一塊白煮好的豬五花肉,改刀成綠豆粒兒那麼厚的片兒碼在盤子里,再切了些蒜蓉,倒了點醬油,用筷子點了一點造化椒的油進去,那小小的醬油蒜泥碟里頓時就有了一層紅色的油光,看起來分外勾人食慾。


  一切就緒,宋大廚讓別的徒弟招呼走了劉迷,自己偷偷倒了一杯酒放在眼前。


  用筷子捲起肉片兒,往料碟里一蘸,再放嘴裡,宋大廚細細品味著口中的肉,頓覺萬千俗事皆無需牽挂,心思百轉不如唇齒留香。


  連日奔波,有悲有喜,有搏命相爭,到了這一刻,她的心才安穩了下來。


  可見浮世如煙,聚散皆空,唯有這一味是真,真在出自我手,又入了我口。


  ……


  蹲在幽澗等了七日,也是吃了七天的各式辣菜,宋丸子都沒等來王海生,各處弟子借著海淵閣讓他們免費乘坐飛舟的便利陸續迴轉,她也只得先上船回東陸。


  西境,除了鎮魔鐘響起之時的心驚之外,很多人對雲淵大劫將要來臨之事並不十分驚慌,雲淵距離他們太遙遠了,與東陸和蒼梧的修士相比,西境中的修士們日子過得安逸多了,雖然之前也要摳搜著湊自己買丹藥的靈石,到底賺靈石的門路多些,不用隨時以命相搏。


  又有落月宗覆滅這一天大的事情就發生在眼前,他們的心思落在這處,就顧不上另一處了,哪怕有人敲鑼打鼓跟他們說大劫將之,他們的心緒到底是浮著的。


  回了臨照,宋丸子終於有了大戰將臨的感覺,臨照城中人來人往,不時有船發往海上,穿過雲霧與瀚海,將東西送到雲淵邊際。


  長生久、劍峰、天輪殿等宗門長老已經齊聚遠島,討論如何防禦魔族。


  幾大宗門的弟子也行走在臨照。


  宋丸子如今也是無爭界一等一的風雲人物,走在路上常被人恭敬地稱一聲「宋師」。


  看見醒著的木九薰,宋丸子笑著說:「可見是事態危機了,你都醒著。」


  赤發黑袍的女子仍是氣勢懾人,對著宋丸子調了下眉頭,道:


  「你還有心思笑。江萬樓從首座手下逃脫,還劫走了血煞魔君宿千行,你與宿千行有舊仇,我們如今又都忙於雲淵之事,你可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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