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淵
「原來這些年無爭界氣運衰微,其劫不在天道,而在雲淵。」
天道既出,修造化之道的郁長青勘算天機便容易了許多,手中握著宋丸子贈予他們的那一點九鳳砂,他心下一聲長嘆,臉上掛了點笑容,看向其餘師兄弟們:
「好在天道示警,我等也有了些許餘地,倘使真是雲淵陷落,我等也不過學先輩死戰而已。」
宋丸子在一旁聽著,再看看邊打邊遠去的明於期和江萬樓,心中默然。
那個死戰的先輩,如今不添亂就不錯了。
明於期無暇他顧,郁長青便代他先做了分派,五位長老先去往雲淵查探情況,其餘諸位去往西境各宗門、世家聯絡,也有人回孤山集結人手。
距離雲淵最近的宗門是海淵閣,他們有飛舟穿梭於各地,消息往來極為便利,長生久的諸位正罡境大能也只有去西境幾處地方比他們更快一步罷了。
風不喜問宋丸子:「宋道友,你要去往何處?」
「啊,你們不用管我,我一路往東就能追上我的徒弟們。」宋丸子掏掏自己儲物袋裡現成能吃的,都給了長生久的這些人。
「只怕有落月宗餘孽會與你為難。」
宋丸子不在意地擺擺手說:「他們聲勢顯赫之時都沒有為難了我,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雲淵陷落,魔物入侵,宋丸子只在無爭界的史書上看過些許記錄,即使是這樣,她也知道這一場是無爭界的生死之戰,她修為不高,只能帶人多做些靈食,不要拖了這些昂揚戰士的後腿。
聽她如此說,長生久眾人掏空了身上的靈材給她,又與她作別。
目送那些人離去,宋丸子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腰,她腰間的儲物袋裡一本書猛地跳了出來。
「我忙著跟人罵架呢,你倒好,一直撞我腰!」
破爛爛的《上膳書》呼啦呼啦地翻著,然「啪」地一聲拍在了宋丸子的臉上,她把書從臉上撕下來,入目就是一句「上酬蒼天,下饗九幽,持道以鼎,奉食以誠……」
宋丸子讀了一遍,咂咂嘴說:「四百七十五個字兒,這也太長了!幸好我沒指望宿千行那個大魔頭都記得。」
破書頓了一下,倒轉過來,繼續呼啦啦地翻。
「食修之術需力、智、悟、道、心皆通達圓滿,乃人靈至法,以食修之法祭天,彰人之靈與誠,顯萬物豐沃,此皆天道庇佑所得……」
「天道庇護?」
宋丸子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世上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是先有天道,還是先有敬天之萬靈?若無萬靈在,天道算什麼?」
《上膳書》又拍在了宋丸子的嘴上。
「行了行了,我不說了。」
宋丸子的心裡只覺得好笑,她學星辰陣修的時候,就讓她敬天順命,如今改了食修之法,這書上也讓她敬天。
人說三千大道,道道可至無上境,難道這些大道之中還有敬天之道?或者這三千大道,都要敬天才行?
身著灰衣的女子只是心中暗嘲,卻不知道有些東西一旦被埋下去,便是一顆種子,在這世間風雨中,將要有破土而出、氣勢衝天的一日。
看看自己那鍋八寶粥的評定居然是「御香」,宋丸子咧嘴一笑,說:「要是不香,可引不來天道。」
這些年修鍊食修之法,做了千千萬萬的飯食,這還是她第一次拿到「御香」這個評價。
蘸著被天道吸取了味道之後的粥水,她在書上寫道:
「宋廚子我的食修之道,取材於天地,調和以本心,要我跪敬天道,不如叩謝人間。一鍋粥煮來片刻天清地凈,心甚美。」
收起「瘋瘋癲癲」的《上膳書》,宋丸子快步往東而去。
……
一艘雲梭之上,孫九娘抱著懷中的孩子一路疾馳。
宋師讓她們把這個孩子送去到東陸臨照,臨走前還給了個收徒的信物,可見對這孩子有多看重。
可是這孩子從半天之前就周身流血不止,不管是喂靈丹還是輸入靈力調和經脈都毫無作用。之前天上劫雲滾滾,還有天雷打在他們身旁,嚇得他們不敢妄動,天色轉好之後,鸞娘索性就讓操縱雲梭最熟練的孫九娘帶著孩子先往東陸去,將孩子交給沐城主。
「小娃兒,你可一定要撐住啊,東陸有天下最好的醫修,她一定能治好你,你千萬別死啊。」
天下最好的醫修。
神識困於無盡幽深之中,只能感受到經脈寸斷、修為燃燒的痛苦,明宵知道自己在受的是天罰,卻又不知自己該如何掙脫。
又何必掙脫呢?
天罰出現,可見天道已經重現,他們落月宗也已覆滅,現在的他修為將要散盡,世間再無可歸之處,死了便死了吧。
唯有「醫修」二字,穿破無數的迷障,進到了明宵的耳朵里。
醫修?
「我叫藺傾,修醫道活人之術,今日來,是想從落月宗諸位中爭一爭道統。」
「明宵道君?宵乃夜之意,道君皎皎如月,果然使暗夜變明宵。」
「明宵道君才華天成,能與您成平手之局,已經是我得天之幸。」
那個女子喜歡穿水色長裙,腰間掛著小巧的銀鈴鐺,是明宵從未體會過的聲色動人。
他千年修行,以為自己只會背著落月宗這光華燦爛的地獄一直走下去,卻因為這樣的景色而猶疑起來。
「藺道友,你若認輸……」
「我不認。」
在瀚海上失蹤后又出現的藺傾身上帶著一點頹敗之氣,卻更加楚楚動人,她站在明宵的面前,一雙眼睛幽深到了極致,彷彿看透了一切,又彷彿一無所有。
那一刻,明宵怕了。
他怕了。
這種懼怕,當宋丸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攪得落月宗不得安寧的時候,明宵又想了起來。
他以為宋丸子會是第二個藺傾,一身孤絕,百死不悔,猶如百年一開的霜色優曇,卻沒想到真正有如此秉性的居然是他親手養大的藺伶。而宋丸子,她是世人腳下草,一不留神,就將翠碧之色布滿海角天涯。
藺傾……若是早知有今日,當年……當年的我……
也不會……
感到懷裡有動靜,孫九娘低頭,看見那小小的孩子握緊了拳頭,彷彿想把什麼東西緊緊抓在懷裡似的。
「是不是真的很疼,多忍忍,明日姨姨就能把你送到東陸了。」
王海生起初是被打暈了,後來則是被天道震暈,好在他修為低微,又不曾幫落月宗做過什麼惡事,並沒有受什麼痛苦。
只是他剛一睜開眼睛,就大喊了一聲:「不好」。
原本扶著他往前走的鸞娘和周妍兒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他一把推開。
「我要築基了!要挨雷劈的!」
落月宗弟子進境之時要受九下落雷懲罰,這是天道剛定下的規矩。
而王海生竟然就成了被這規矩所制的第一人。
「可笑我二十多年來一直希望落月宗倒了,可它真倒了,我又心痛不已,此雷正好讓我清醒清醒頭腦。」
嘴裡這樣說著,王海生還是拿出了六七件法器想要藉以避雷,可一想這些法器都是明宇給他的,他心口一酸,又將這些法器收了起來。
此時天上劫雲已生。
「我,乃落月宗掌門親傳弟子,二十年來受人推崇,不過是因為身份,既然受惠於此,那就得挨上幾下,來吧,來吧!」
宋丸子一路疾行,就看接連幾道道雷光落在了她前面不遠的地方。
雷光中,一身焦黑的男人大喊道「八……九!」
捱完了雷劈,王海生便真正開始進階,宋丸子路上打死了一隻寬掌水鴨,去毛之後斬了小塊兒,鍋中下了蔥姜塊翻炒到香,下鴨子塊兒炒到肉緊皮黃,再注水,加干筍、木耳大火燒開,小火慢燉。
「宋師,您要是不嫌棄,我想跟在您身邊。」
看一眼緊閉雙眼的王海生,鸞娘小聲說道。
「跟著我?」
「花敘雅築里的姑娘皆被我遣散了,現在鎮魔鐘響,雲淵有難,跟在您的身邊,我能多做點事。」
宋丸子撓撓頭,看看鸞娘,再看看一直盯著王海生的周妍兒,她腦海中靈光一閃,道:
「你捨得么?」
鸞娘掩嘴輕笑:「說之前捨不得,真跟您開了口,頓覺天高海闊。」
聽她這麼一說,宋丸子點點頭說:「你在食修之道上一直沒什麼進展,卻有調配人事之能,我大徒弟一個人確實辛苦,還要麻煩你多幫幫她。」
鸞娘喜笑顏開,道:「那我就先謝過宋師了。」
這時,周妍兒也在一旁說:「宋姐姐,我也要跟著你。」
宋丸子往鍋里放酸蘿蔔的手抖了一下。
「妍兒,你跟著我,海生怎麼辦?」
周妍兒眨眨眼睛說:「什麼怎麼辦?」
「你不是喜歡他么?」
宋丸子看見眼前的女子跳了起來。
「宋姐姐,我可不喜歡他!」
世間最難算清楚的就是這種感情賬,話挑到這份上,宋丸子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下去:
「不喜歡,你為何盯著他一直看?」
周妍兒雙眼清明,只說:「宋姐姐,你不覺得王海生這樣看起來比之前好看太多了么?」
被雷劈黑了哪裡好看了?
宋丸子湊過去看了半天,覺得自己和周妍兒里一定有個人眼光出了問題。
等等,黑?
宋丸子看看自己褐色的手臂,拉著鸞娘一起站在周妍兒面前,說:「我和鸞娘,誰好看?」
周妍兒毫不猶豫地指著宋丸子。
宋丸子放心了,愉快地等著鍋里的酸蘿蔔老鴨湯燉好。
以黑為美啊,果然是她的眼神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