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息,烏鴉在外頭發出陣陣嘶啞的叫聲,藏在夜色裏,自以為不為人知。然而,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流桉見沉默又在二人身邊蔓延開來,還是他起了話頭:。“您說這烏鴉這麽自欺欺人,可會得善終,自認為藏在夜色裏無比安全,事實上它的叫聲,就已經讓人厭惡了不是?甚至是深惡痛絕。”
此時,定定的看著周年景,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流桉眸中的狠厲是從未這麽強烈過。
周年景以一副老者心腸,語重心長道。
“臣不以為然,不管它們多年讓您厭惡,都是自古就存在了的,甚至是比我們存在的還要長久,您想滅了它們,是有違天道的。”
流桉聽他這樣說,臉色越發難看,誰說武將的嘴皮子不急文臣,他的舅舅當真一副玲瓏心思,比滿朝文臣更加的老奸巨滑。
老狐狸。
“若是朕一定要將它們一一射殺呢,舅舅可會幫朕。”流桉步步緊逼,不激出他的話來,就誓不罷休。
周年景略帶詫異的看了眼流桉,斂息屏氣片刻,麵帶狡詐的笑容,捋著花白的胡須。
“陛下您不是已經開始行動了嗎?您雄才大略,哪裏還用得著老臣呢?”
周年景知道這烏鴉指的便是他自己,不,應該包含著以他為首的強硬派係。
他又豈會自掘墳墓?
夜風微拂過流桉清冷如玉的臉龐,聽到窗外的烏鴉叫得更加歡快了些,簡直肆無忌憚,夾著沙沙作響的樹葉聲。
老謀深算如周年景,他知道不能把皇帝給逼急了,否則,他也不確定局勢還會在他的掌控之中。
遂又憨厚一笑道。
“雖然老臣不能為您除盡這些礙人眼的東西,不過,現在老臣手裏有瓶藥,正是您所需要的。”周年景緩緩的從碩大的衣袖裏掏出了一個小瓶子,這瓶子是和田玉製成的,精美絕倫。
上頭貼上了小小的貼紙:破穀。
正是羨晞所中的西域奇毒的解藥。她中的毒是覃穀,也唯有破穀能解。
流桉一看見這瓶藥,臉色大變,顫抖著雙手接了過來,這是他夢寐以求的,這麽輕易的得到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將玉瓶小心慎重的握在手心,又不敢太用力。
“舅舅,您這是?”
看向周年景的目光是複雜而疑惑的,周年景依舊撚著胡須,剛毅而布滿皺紋的臉紅光滿麵。
“這不正是您所需要的嗎?快些去吧!別讓貴妃等急了。”周年景衝他拱拱手,仍舊狀似慈眉善目的老者。
流桉臨走前再向周年景拜了一拜,是小輩對長輩的禮數,不管有多少的不滿,此刻,他是誠心誠意的。
不帶偽裝。
他走得匆忙,險些被絆倒在台階上。羅山想去攙扶,卻被拒絕了。
周年景站在門口看著他的神態和行動,慢慢的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甚至趨於冰冷。
心想:小子,想跟我鬥?你還嫩點!
這藥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平常的藥莫不是藥效見效得極慢,這藥當真與眾不同。
寢殿燃著安神的沉香,沉香嫋嫋。
次日晚上羨晞就醒了過來,她仍舊是虛弱的,睜開眼來,就看到了伏在她身邊的流桉。
此時流桉像是睡著了,睡得姿勢不算優雅,卻很安詳,手還緊緊的攥著她的手。
她費力的從錦被裏拿出了自己的另一隻手,艱難著撥開覆在他臉上的發絲。
他麵容安好,睡得卻淺淺的,像是要醒過來了。
羨晞連忙停下動作,他卻又睡了過去。
不敢再擾他安睡,她也貪戀著他的睡容。
又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左臂,被包紮著,看不真切。
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了。
她知道,他有多痛,從不輕易喊痛的他,那天在她身前發出了嗚咽。
那時,她快昏過去了,還是聽到了。
想起身去看看他的傷勢,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拚盡全力也無法做到,多想把宮女叫進來,又不想擾了他。
他怎麽那麽傻,向著她的劍為什麽要用自己的身軀去擋。
許是睡了太久,真的睡不想再睡了,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也好,她多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於是看了一夜。
卻在淩晨時分睡了過去。
清晨鳥語歡快,晨曦沒入眼簾,洗淨鉛華。
兩人默契的同時醒了過來,相視一笑的眼眸裏流光蹁躚。
所有的言語都變得多餘。
緊緊交握的雙手像是用盡了此生的力量。
沒有比這更安心的時刻了。
直到宮人敲響了房門,他們仍是看著彼此,怎麽都看不厭似的。
羨晞想要自己起來,奈何實在太虛弱了,失敗了。
流桉見狀勾了勾眉眼,一臉的寵溺,就要扶起她來。
不願意讓宮人看到她的軟弱,他應是無礙吧?
於是他伸出了手去。
“別逞強了,讓我扶你吧?”不像是詢問,因為他立刻就有了動作。
“我已經好了些,你手也受傷了,還是放開我吧,讓我自己來。”她想掙脫他,又怕傷了他,正左右為難著。
看她這副模樣。
流桉低頭一笑,她昏迷了三天哪還會有氣力傷他呢。
“傷的隻是左手不是,還有右手呢,一定還能夠為你穿衣梳洗,描眉畫黛,還能夠帶你策馬揚鞭,圍場狩獵。你說,是與不是?”流桉一直噙著笑意,她能醒來,就已經讓他欣喜若狂了,隻是一向內斂慣了,要他露骨的表示出來,還真是做不到,隻好拿些尋常小事說與她聽。
淡淡的緋紅染上了她的麵頰,雖然成親多年,她還是當初那個容易被他一點點的情意所打動的女孩子。
“你說是便是嘍!”看著宮人魚躍而進,她越發覺得這離宮也是不夠清涼的。
看著宮人將毽子,撥浪鼓這些玩意捧在托盤裏給拿進來。
她才猛然意識到,方才的舉動。
可有露出破綻,讓人懷疑?
小心翼翼的看向流桉,觀察著他的神情與動作,發現他與她昏迷前並無二致,才放下心來。
此時她也是糾結的,究竟還要不要繼續裝傻充愣下去,他一定會擔心她的癡傻吧。
他可以為她舍棄生命,一直騙著他,對他公平嗎?
宮人進來後,太醫也立刻就趕了過來。
為她把完脈後,興奮的跪到了流桉身前。
“啟稟陛下,貴妃娘娘已經大好了,可以吃些流食了。”太醫確實興奮,昨日,他們還很怕,要是娘娘好不了,皇上會不會讓他們陪葬去。
今日可見,他們可真是命不該絕。
回去後,得到祖墳多上幾柱高香。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她該是無虞了,聽到太醫確定無疑他還是答案,他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給貴妃備上蓮子粥,芙蓉粥,薏仁粥……總之有的就都給端過來。”他將他記得的粥都說了出來,吩咐著宮人去準備。
“陛下,陛下,不可啊,娘娘剛剛醒過來,還很虛弱,不能吃太多的。”太醫見流桉吩咐了這麽多下去,身為醫者,還是得提醒提醒。
“瞧朕,這下可真是糊塗了,就按太醫說的先做小半碗過來。”流桉再跟宮人道。
他雖不擅長醫術,倒還是懂些的,這下,真讓人笑話了。
聽著流桉和太醫的對話,由宮女擦拭著麵容的羨晞,臉上也浮現了笑意。
心中立馬有了決定。
待二人都清洗完備,宮女將蓮子粥端了過來,流桉又把宮女太監及太醫都一一轟了出去。
室內又隻剩下他們二人。
羨晞既然想明白了,就不想再偽裝下去,但卻並不想把先前的欺騙說出來,她還是會怕的。
因為在乎,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會威脅二人感情的事情出現在他眼前。
她依舊睡在床上,卻老掙紮著要起來,流桉無法,隻得單手把她抱到了躺椅上。
把半碗蓮子粥放在案幾上,一隻手喂著她,為她吹涼,小心的送入她的嘴。
眉目溫柔。
“你的手怎麽樣了,可要緊,太醫怎麽說的?什麽時候能好?需要些什麽藥物?”羨晞偏頭過去,沒有吃下他喂過來的粥,而是問起了他的傷勢。
這是她目前最想知道了,刻不容緩!
“來,晞兒,乖,吃完了就告訴你。”流桉沒有回答,也沒有生氣,好脾氣的依舊將粥喂過去。
“你不說,我就不吃,是不是好不了了?你傻啊,你是君王,是大北國的皇,給我擋什麽劍,北國能沒有我這個貴妃,可是不能沒有你啊。就算隻傷到了手,可你看哪國的皇是身有殘疾的?”
羨晞見他如此回答,越發認定了他瞞著她,他的傷勢一定很重。
淡淡的苦笑溢上唇角,隨即換上一抹促狹的笑容道。。
“晞兒可是嫌棄我了,認為我有殘疾就配不上你了?”索性把調羹放回了碗裏
“怎會!不過是心疼你罷了,別把我想成了那樣。”羨晞矢口否認。
“怎樣?”流桉的目光帶著難以琢磨的深意,讓羨晞有些無措。
莫非他指的是……
“不與你說了,既然能這樣同我玩笑,想必沒有大礙了吧?腹中有些饑餓,還不快喂我,嗯?”
流桉失笑,又拿起了調羹認命的喂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