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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志剛承認的很快,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陸衍不會無緣無故地對許穎夏的身世有所懷疑,如果他懷疑了,那麼他的手裡一定有了足夠的證據,而且他也會不顧一切地查下去。
陸衍眼眸驀然沉沉,他繃緊了唇線,安靜地等待著許志剛的回答。
許志剛卻深知陸衍的性格,他沉默了好一會,蒼老的嗓音再次傳到了話筒里:「阿衍,我們見面談吧。」
陸衍眸色晦暗,眼底的漩渦旋轉著,「嗯」了一聲,嗓音中凝結的寒氣,能凍傷別人。
他和許志剛約的時間是今天下午14點,就在陸氏集團的總裁辦公室。
陸衍掛斷了電話后,坐在了書桌后,靠在椅背上,沉沉地閉著眼睛,明明光線不那麼暗淡,他整個人卻像是融入了黑暗之中,明明滅滅間,透著濃重的陰鬱。
他眼瞼下浮現了一整片的陰翳,胸口是冰冷的,沒有溫度的。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幕幕,從小到大他和許穎夏度過的那些時光,他是個成年人,有判斷力,也有情感認知,他不否認,他喜歡過許穎夏,他和許穎夏也有過快樂,他喜歡她的單純和純粹,他也喜歡她看著他的眸光。
但更不能否認的是,他決定和許穎夏開始,不僅僅是因為那時候他在美國醒來后,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還因為他知道她是許家的那個許穎夏,是小時候救過他的夏夏。
陸衍腦中的畫面散亂著,最後定格在了小小的夏夏的笑臉上,圓溜溜的黑眼睛,粉嫩嫩的唇,笑起來,眼尾永遠彎彎的。
到最後,那一張笑臉,已經有些模糊了。
他把她弄丟了。
甚至把另一個人,當做了她。
他內心有隱約的恐懼,他攥緊了拳頭,骨節是冷冽的蒼白,他只要想到當他在把另一個女孩當做許穎夏來寵愛的時候,真正的那個夏夏,卻或許在遭受著不幸。
心臟像是缺了一個角,疼得難以呼吸,夏夏去了哪裡?
*
午飯時間到了,周韻讓人來叫言喻和陸衍吃飯,言喻親了親小星星和陸疏木的額頭,低聲道:「寶貝,你們去叫爸爸吧。」
陸疏木牽著小星星的手,去敲響了書房沉寂了許久的房門。
而言喻輕輕地靠著門,垂著頭,隨意地看了地毯一會,腦海中有些空,明明讓陸衍知道了那些事情,但她的心裡卻反倒越發的沉重。
陸衍很快就打開了書房的門,他先看到的是言喻,他眸光定定地看了言喻一會,才收回了視線,落在了小星星的身上。
小星星笑眯眯的,抱住了陸衍的腿,甜甜地道:「爸爸,我們下去吃飯吧!我肚子好餓了。」
陸衍抱起了小星星,陸疏木跟在了陸衍的身後。
言喻聽到聲音,怔怔地抬起頭,她注意到陸疏木總是被落單,笑了起來,走了過去,抱起了陸疏木。
言喻吻了吻陸疏木的眉心,心裡覺得有點對不起他,愧疚的心越發濃郁,明明說好要補償他,但卻因為事情太多,又被不聽話的小星星分走了太多的注意力,所以對陸疏木的陪伴,總是少了很多。
陸疏木有些沉默,在言喻親吻了他以後,他靜了好幾秒,過了會,才慢慢地把頭蹭在了言喻的頸邊,有些親昵和繾綣,他其實很渴望和媽媽親近,但他不善於表達,每次只能幹巴巴地看著小星星對著言喻撒嬌。
樓下的餐廳里。
周韻穿著中式的旗袍,妝容精緻,描眉畫目,但仍舊能在她精緻的妝容下,看出她狀態有些差,眼底下是淺淺的青黑,她大概是真的被氣到了,明明知道陸衍和言喻下樓了,卻連頭都沒有抬起。
陸承國正在翻看著藥物的說明書,他戴著老花鏡,顯得儒雅,微微抿著唇,他看了陸衍一眼,對上了小星星的眼睛,慈祥地笑了笑:「小星星,過來爺爺這邊坐。」
小星星笑容甜甜,陸衍把她放在了地上,她撒歡子就邁開腿跑了過去,抱了陸承國滿懷,她好奇地摸了下陸承國的眼鏡框:「爺爺,我也想戴眼鏡。」
陸承國笑:「這是老花鏡,不能戴的,下次爺爺帶你去買墨鏡,好不好啊?」
「我有墨鏡!媽媽給我買了好幾個。」
「那爺爺給你再買別的。」
「好。」
「咱們先吃飯,今天中午爺爺讓廚師做了好多個你愛吃的菜,還有好多甜點。」
「哇。」
小星星眼睛發亮,熠熠生輝,她卻又注意到陸承國手裡拿著的藥盒,好奇地問:「爺爺,這是什麼?」
「這是奶奶的葯。」
小星星睫毛如同蝶翼,輕輕地動了動,她黑如墨玉的瞳仁里浮現了擔心:「奶奶生病了嗎?」
陸承國摸了摸她的頭髮:「嗯。」
小星星轉眸去看旁邊座位上的周韻,認真地說:「奶奶,你要好好照顧身體,不然我和弟弟都會擔心的。」
周韻原本就對這兩個孩子沒什麼感情,小星星又和她分離了三年,更沒什麼感情了,更何況,她現在心裡積壓著對陸衍和言喻的不滿,連帶著,看到小星星也覺得煩。
她聽到小星星的話,眸光冷漠,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小星星沒想到會得到奶奶這樣淡漠的回應,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無措,言喻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只覺得周韻太過小家子氣了,孩子是無辜的,周韻就算對她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應該把這些不滿對著小星星。
幸好還有陸承國,他拿來了焦糖布丁,在小星星的眼前晃了下,笑著誘惑道:「小星星,你看看這是什麼?」
「哇。」小星星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轉移了,她的視線里就只剩下了布丁,她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眸,眼底星光閃亮,充滿了對布丁的渴望,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唇:「爺爺,我想吃!」
陸承國被逗笑了:「爺爺都聽你的,全都給你吃。」
陸衍眸光冷淡地看了周韻一眼,很快地收回了視線,他沉著一張臉,這一次,他也沒主動跟周韻說話。
一場無聲的午餐開始了。
除了小星星,一張桌子上的幾個人都隱匿著不同的心思,陸疏木注意到周韻的態度,沉寂的眼眸里閃過了冰涼,周韻心裡積壓著火氣,陸承國心裡卻是擔憂,陸衍思緒繁雜,言喻擔心的就只有兩個孩子。
小星星有陸承國照顧著,言喻就專心地照顧陸疏木,她時不時低聲地問他想要吃什麼,她注意到陸疏木喜歡吃蝦,就放下了筷子,專心給他剝蝦。
她垂下眼睫,纖細的手指輕輕地動著,唇畔掛著淺笑。
這樣的餐桌氣氛很凝滯。
言喻把剝好的蝦放在了陸疏木的盤子上,對上了陸疏木的眼睛,她想,下次如果不是必要,還是不要再帶孩子見周韻了。
她脫下透明手套,一低頭,發現自己的盤子上也多了已經切好的牛排,陸衍正在放下最後一塊牛排。
他聲音低低的,聽著很溫和:「你自己多吃點,陸疏木已經長大了,他會自己吃,你還想吃什麼,我幫你拿。」
言喻沒說話。
陸衍目光在桌上逡巡了圈,落在了皮皮蝦上,他知道言喻很喜歡吃皮皮蝦,但吃起來總是很麻煩,他淡淡地拿起了好幾隻皮皮蝦,放在了自己的盤子中,骨節分明的手靈活地剝起了皮皮蝦,然後自然而然地放進了言喻的盤子中。
他看似沒在看言喻,卻能在言喻需要什麼的時候,第一時間將她所需要的東西,拿到了她的面前。
言喻也慢慢地習慣了陸衍的舉動,兩個人之間有著熟悉的默契流淌著,她只需要負責吃就可以了。
坐在兩人對面的周韻,本來就充滿了火氣,再看到了陸衍這樣照顧言喻,她胸口像是一把火在灼燒著,讓她的心臟無所適從。
這是她的兒子,他從來沒給她夾過菜,剝過東西,卻一直在給言喻這個女人服務,又因為她,陸衍一次又一次地違背她的意願。
周韻放下了筷子,眉眼上跳動著怒火,比光都亮:「阿衍,媽媽頭疼。」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抬眸,看向了她。
陸承國聞言,擰了下眉頭,陸衍把剝好的皮皮蝦放在了言喻的盤中,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安靜地看著周韻,神情淡漠:「等會我幫你叫醫生。」
周韻眉梢壓了下去:「阿衍,言喻是你的未婚妻?那時嘉然又是什麼?你做出這麼大的決定,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們?你有沒有把我們當父母?」
陸衍眸色暗沉了幾分:「媽,我之前就告訴了你,我的太太只會是言喻,不會是其他人,時嘉然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但你卻私自想在公眾面前宣布,時嘉然是我未婚妻的事情。」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時嘉然是你的未婚妻么?只是遲早的事情,你在國外的露面也不算少,只要程氏集團在國內的版圖逐漸擴張開來,你和時嘉然的事情是掩蓋不住的,所有人都會知道言喻名不正言不順。」
「我會很快和時嘉然解除關係。」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了?」周韻眼底的怒火越燒越是旺盛,她抿緊了唇,「阿衍,你現在長大了,不靠陸家了,你學會反抗了是么?你是已經忘記我是你媽媽了么?!媽媽照顧你長大,含辛茹苦養了你這麼多年,你現在卻來氣我。」
她說著,臉色慢慢地氣得漲紅了。
陸衍沒有說話,眸底暗沉沉。
言喻也早就放下了筷子,一張漂亮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安撫地看了看小星星和陸疏木,心臟一緊,但發現兩個孩子,比她想象的要堅強,兩個孩子似乎都知道周韻並不喜歡她。
言喻的指尖發緊,攥緊了手指,她有些譏諷地想,或許,是時候讓孩子們自己去判斷他們的奶奶是什麼樣的人了。
陸承國去攔周韻,周韻卻一下將他的手打掉,她冷著一張臉,神情冰冷:「陸衍,你知道的,媽媽很少發火,我現在把話放在這兒了,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面,我就告訴你,只要我在的一天,我就不允許言喻再次嫁給你,再次嫁給我的兒子,我三年前對言喻是什麼樣的態度,現在還是什麼樣的態度。」
陸衍周身的氣場更是冷冷,他喉結滾動,卻沒有說話,言喻對周韻這樣的態度顯得很麻木,除了眉眼間掛著似有若無的譏諷外,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像是周韻說的不是她一樣。
周韻剛想要繼續說,陸衍就站了起來,他身形高大,一站起來,就落成了一片沉沉的陰翳,他垂眸淡淡地看著周韻,眼波平靜,卻帶著莫名的冷戾,話卻是對著言喻說的:「走吧。」
周韻被陸衍的態度,氣得額頭上青筋都跳了起來。
她猛地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
她動作用力,聲響巨大,一旁的小星星被嚇了一大跳,周韻的聲音有些尖銳:「陸衍,你敢走!你走了,你就不再是我的兒子了!」
陸衍面無表情,繃緊了英俊的臉,瞳仁幽深,沉默著,能看出他神情的隱忍,就在所有人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他平靜冰涼的嗓音響了起來,噙了點譏諷:「媽,不管你怎麼說,你是我媽媽的事實不會改變,但媽,你是不是永遠都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