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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衍黑眸淡淡,因為聽到了言喻的嗓音,手上的動作自然而然地停頓了下來,言喻的聲音之後,緊接著,跟著的就是許穎夏的聲音。


  陸衍眉目凝結風霜,絲毫不動,黑眸里的光卻隨著聲音的展開,逐漸地消失了光澤,只餘下無盡的黑暗。


  許穎夏的聲音帶著譏諷:「是啊,是我唆使的趙東,可是,不管幕後是誰主使的,事情就是趙東做的,而趙東就是你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傷害了你最好的朋友,言喻,你內心應該很愧疚吧,像你這樣的孤兒,對親情是很渴望的吧,只可惜,你現在情理兩難了。」


  陸衍繃緊了英俊面孔的輪廓,眉眼冰雪覆蓋,擰緊了眉。


  夏夏驅使的趙東?就因為她不喜歡言喻,所以就連言喻身邊的朋友,她都要下手是么?


  錄音還在繼續播放。


  陸衍以為他的心臟不會再有多大的震動,直到他聽到了夏夏笑著輕柔地道:「你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夏夏……」


  這一句話,就像是重鎚,狠狠地砸在了陸衍的胸腔壁上,讓人感覺到耳朵轟鳴,他還沒反應過來,額角的青筋暴起,腦海里的神經像是被人突然生生地攥在了掌心,纏繞成了一團,一陣陣生疼在四肢百骸中流竄著。


  他的表情一瞬間僵硬住了,眸如黑夜,絲毫不透光。


  許穎夏說,她不是真正的夏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言喻在聽到安靜的卧室中,突兀地響起了她和許穎夏的聲音時,她原本沉沉的睡意,猛然間,就消散了。


  她睜開了眼睛,眼底的霧氣,一點點地散開,睫毛纖長濃密,輕輕地翕動著,她第一反應就是要搶回陸衍手中的錄音筆,遲緩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就停頓住了,她慢慢地將手指收攏了起來,靜靜地睜開著眼睛,聽著錄音里的嗓音從她的頭頂傾瀉而下。


  她胸腔里的一顆心臟跳動的速度越發地快了,一下又一下。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有心計也好。


  這樣的巧合,正好解決了她的猶豫,她原本就在考慮要不要在陸衍的面前揭發許穎夏的部分面目,但又有說不出的原因,一直讓她糾結著……


  她沒轉身去看陸衍的反應,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滿室的寂靜,如死掉了一樣的寂靜,而陸衍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又再次地播放了錄音筆里言喻和許穎夏的那段不長不短的對話。


  誰也沒有出聲,打破這一室凝滯的寂靜。


  言喻情不自禁地輕輕扇動著睫毛,然後,過了許久,她聽到了陸衍關掉錄音筆的按鈕聲,緊接著就是陸衍如同浸在深潭寒冰之中的嗓音:「你偷偷錄下來,是專門要給我聽的么?」


  這一句話,如同利劍,直直地刺中了言喻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心臟很疼,胸口也很疼,她掌心冒出了冷汗,有些濡濕,她沒動,只是緩緩地揚起了唇,噙著深深淺淺的諷刺。


  陸衍的第一反應果然還是質疑她的初衷,而不是追究這件事的真相。


  言喻胸口一直懸著的石頭,沉沉地落了地,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震得她耳朵轟鳴。


  她想,她猶豫著要不要將錄音筆遞給陸衍,恐怕就是因為她內心深處比誰都清楚,陸衍根本不會站在她這邊,他是個聰明人,應該早就清楚了許穎夏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是什麼好姑娘,但他願意自己欺騙自己,甚至犧牲一切去維護許穎夏表面的純潔。


  言喻胸口起伏了下,她深呼吸,慢慢地轉過身,手撐在了身後,從床上坐了起來,掀了掀眼皮,抬眸看著陸衍。


  她率先看到的是陸衍的下頷和菲薄的唇,幾乎是直線的唇,薄成了這樣,透著濃郁的薄情,他的唇剛剛才吻了她,現在就成了兩片凌厲的刀,刮著她的心。


  言喻微笑著,淡淡地道:「陸衍,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我是個律師,我習慣錄音,錄音是個好東西,比如現在,我就可以用你手上的錄音,找到傷害南北的幕後兇手,還可以用這個錄音,讓警察去逮捕許穎夏。」


  那小小的錄音筆,在陸衍的掌心中,看起來格外脆弱,像是一不小心,就會被他擰斷了一樣。


  言喻面無表情:「把錄音筆還給我,這是我的。」


  陸衍垂下了頭,額前的碎發跟著散落了下來,他身上還穿著黑色的睡衣,顯得散亂頹靡,那雙隱藏在了黑髮之中的眼眸,透著暗黑。


  他喉結滾動,修長的手指上骨節泛著蒼白,骨節突兀,嗓音低啞得似是從喉骨縫隙里擠出:「你知道夏夏不是真正的許穎夏,是什麼意思?」


  言喻緩緩地勾起了冷笑,她聽到了這個問題,對陸衍唯一殘存的溫熱都消散了,她掀開了被子,就要下床,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心裡嘲諷自己,她真是有病,明明把垃圾丈夫變成了前夫,時隔三年,又傻不拉幾地撿了回來,昨晚甚至還對垃圾產生了些許溫存的好感。


  她看都沒看陸衍,從陸衍的身邊路過,抓起床尾上掛著的衣服,就要進更衣室換衣服。


  在再次從陸衍身邊擦身而過的時候,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緊緊地握住了腕骨,男人的力道一點點加大,言喻感覺到了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腕骨要被捏碎成了粉末一樣。


  言喻用勁,想要掙脫開來,卻只換來男人越髮禁錮的手掌。


  她背脊挺直,眉目染上了寒氣,她咬牙,仍舊繼續用力,她皮膚嬌嫩,就這樣掙扎了幾下,手腕上的皮膚就火辣辣的疼,似是已經破皮了。


  若是平時的她,根本不會以這樣傷害自己的方法來擺脫陸衍,可是現在的她,表面就算再平靜,內心也充滿了怒意,怒意之餘,更多的是說不出的對陸衍的失望,那種失望充斥著她的身心,一瞬間差點就讓她鼻尖一酸,眼淚滾落。


  陸衍還是不肯鬆開她,反倒一用力,將言喻拽到了自己的懷中。


  言喻牙齒咬得越發緊,她如同崩潰了一樣,手動不了,張開嘴,一口狠狠地咬在了陸衍的胸口。


  陸衍的睡衣很薄,她又用力,一下就穿透了睡衣,咬破了胸口的肌肉。


  淡淡的血腥氣鑽入了她的口腔之中,那樣的鐵鏽氣息,讓她覺得一陣陣噁心乾嘔,也刺激著她,讓她越發用勁,發了狠,如同要把他胸口的肉都咬下來一樣。


  男人重重地悶哼了聲,一張英俊的臉孔陰沉得能滴下水來,厚重的冰霜寒氣籠罩在了他的周身,眼底的陰翳一點點地凝結著。


  他被言喻咬著,也不動,反倒緩緩伸出手,抱緊了她。


  陸衍低沉沒有波瀾的嗓音,響在了言喻的頭頂上,帶著幽幽的嘆氣還有無奈:「言言,你不相信我。」


  他說著,低垂著眼眸,他漆黑的眼睛里,分佈著血絲。


  「我只是想讓你親口承認,你錄下來,不是你想自己解決,而是你想告訴我,你想讓我知道這件事,讓我幫你解決。」


  陸衍聲音溫淡,目光慢慢地柔和下來,「言言,你太倔了,趙東的事情,我會幫你解決,我剛剛,只是生氣,你不信我。」


  應該是說,他們兩人之間,沒有信任,只要遇到了敏感問題,就是彼此懷疑。


  陸衍的這一段話,讓言喻愣怔住了,言喻鬆開了咬著陸衍的牙齒,鼻息間是淡淡的血腥氣,她垂著眼眸,沉默地僵持著。


  陸衍低低地出聲:「言言。」


  言喻沒有回答,咬了下嘴唇。


  下一秒,她的下巴就被陸衍捏住了,陸衍輕輕地抬起了她的臉,看進了她的眼睛里,他眸色沒有波瀾:「但是,我想知道,夏夏不是真正的許穎夏,是什麼意思?」


  言喻呼吸急促了一秒,然後,她轉開了視線,淡淡地說:「陸衍,你明白什麼意思的。」言喻停頓了下,補充道:「從小到大,許穎夏就只丟過一次。」


  那一次,兩人都知道。


  陸衍的胸腔猛地一震,嗓子眼仿若被什麼東西梗塞住了,上不去,下不來,腦海里的神經,一下就崩斷了。


  好半晌,他低眸,鬆了鬆緊綳的薄唇。


  明明情緒還沒調整好,但他,還是給了言喻一個吻,落在了她的眉心上,低聲安撫:「把事情交給我,別擔心。」


  *

  用過了早餐之後,言喻去教小星星讀書,陸疏木陪在一旁玩積木。


  而陸衍就直接去了書房裡,書房裡就只有他一個人,他長身玉立地站在了落地窗前,面無表情,臉色籠在了陰影里,一半明亮,一半陰暗。


  他的思緒煩躁,指尖發緊,忍不住咬著一根煙,打火機咔擦一聲,幽蘭色的火光跳躍著,吞噬了煙頭,火光熄滅,就只剩下了猩紅的火光。


  尼古丁落入了腹腔中,有著麻痹的作用。


  不知不覺間,他一根煙接著一根煙地抽,原本空無一物的煙灰缸里,餘下了一大堆的煙頭。


  夏夏通過趙東,對南北動手。


  而現在的許穎夏,不是真正的夏夏?

  聽起來很饒舌,陸衍卻能明白。


  也就是說,現在的許穎夏並不是許家的親生女兒,但小時候還沒被綁架之前的夏夏就是許家的親生女兒。


  換句話來說,自從綁架之後,許家找回來的夏夏,這麼多年來,他疼愛的夏夏,並不是救過他的那個夏夏,也不是他一直想要的那個夏夏。


  陸衍面無表情,臉色沒有什麼變化,似是麻木,連煙頭燙到了他的手指,他都幾乎沒有反應。


  那救過他的那個夏夏去了哪裡?許家到底知道不知道現在的許穎夏不是許家親生的女兒?如果不知道,是誰隱瞞了許家;如果知道,許家又為什麼放棄了尋找自己的親生女兒,而找了個替代品?


  陸衍喉結滾動,額頭上青筋起伏了瞬間。


  從錄音里,分明能聽出,現在的許穎夏知道她不是許家的親生女兒,也知道她不是他想要找的那個夏夏,卻一直在利用著他對她的愧疚心。


  陸衍一直隱忍著情緒,他摁滅了煙頭,轉身回到了書桌旁,拿起了電話,撥打出了一個號碼,他等了許久,才有人接聽起。


  電話另一邊的許志剛接到陸衍的電話,還有些驚訝,他溫聲道:「阿衍,早上好,怎麼了?」


  陸衍喉結無聲地滑動。


  他沒說話,許志剛沒聽到陸衍的聲音,疑惑地重複了遍:「阿衍?」


  陸衍的嗓音因為太久的沉默和香煙,已經沙啞低沉得不成樣子了:「許伯父,小時候那個救了我的夏夏,去了哪裡?」


  這一句話落下。


  許志剛那邊一下就沒了聲響,電話里,只餘下了無盡的寂靜,讓人難以呼吸的寂靜。


  陸衍勾了勾唇,聲線冰冷:「這麼多年,你一直知道,許穎夏不是您的親生女兒,也不是我要找的夏夏,是么?但是您卻一直利用我對夏夏的愧疚心,換取了無數的利益,是么?」


  許志剛還是沒說話。


  在陸衍快掛斷電話前,才響起許志剛仿若猝然間蒼老的嗓音,輕飄飄的一句,就將所有定了性:「阿衍,你還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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