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許家。


  許志剛早早地起床,去公司開會,院子里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越來越遠,許穎夏稍稍往院子里,似有若無地看了眼,就收回了視線。


  她的呼吸重了一瞬間,又慢慢地平息。


  富太太和千金大小姐每日的行程也都很滿,不過都是一些邀約,比如時不時去做個美容,去個海島遊玩,再聚一聚打打麻將。


  許母換好了裙子,從樓上下來,她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了下來:「夏夏,你衣服換好了嗎?周太約我們去做SPA,聽說新來的一種西班牙進口儀器,等做完SPA,今晚周太還組了個宴會,媽媽下午帶你去取定製的裙子,順便你再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限量包。」她笑著,已經走到了一層,揚了揚手裡的黑卡,「你爸爸的卡都在我手裡呢,我也好久沒見到冬兒了,下午順便帶東西去探冬兒的班,她在娛樂圈那麼辛苦,你爸爸還不肯讓她走後門,你爸爸這人,就是假清高。」


  許母氣質溫婉,看起來就很柔和,就是一個南方水鄉養的女孩,嫁給許志剛后,生活美滿,夫妻恩愛,兩個女兒也都嬌俏可人,她的心態一直都很平和。


  許穎夏回過神,聞言,抬眸看著許母,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就咬了下唇,眸光微動:「爸爸已經去公司了,媽,我上樓換個裙子。」


  許母打量了下許穎夏的裙子,覺得沒什麼問題,不過夏夏愛漂亮,也不是不可以,她笑著:「好,媽媽等你。」


  許穎夏上了二樓,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毛毯又長又柔軟,落地沒有聲音,又讓人覺得很舒服,她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停頓在了許志剛的書房門前。


  她沒有猶豫,打開門,推了進去。


  許志剛愛太太,也愛這個家庭,他對於這個家沒有什麼防備,書房裡門一般不會鎖上,但是以前的時候,家裡也沒人會無緣無故地闖入他的書房,他的一家之主的地位還是很高的。


  許穎夏進許志剛的書房,明顯是有目的,她直接走到了許志剛的書桌旁,動作又輕又快地打開了抽屜,她的手心濡濕,後背因為緊張,冷汗涔涔。


  她抿緊了唇,要打開下一個抽屜的時候,發現抽屜已經上了鎖。


  她又試了幾個抽屜,發現都是打不開的。


  裡面存放的應該是許志剛認為的重要文件。


  許穎夏笑了笑,有些譏嘲,所以,那個尋找親生女兒的文件,對於他來說,也很重要了?他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


  許穎夏覺得有些難受,明明就是他抱了她回來的,她明明那麼愛他們,可是為什麼,她的爸爸卻要尋找他的親生女兒,是她不夠好么?他難道不知道,他尋找親生女兒的行為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么?

  許穎夏深呼吸,剋制著手指因為憤怒的顫抖,她轉眸看到了許志剛的電腦,電腦並沒有關機,她鬼使神差地,就點開了屏幕。


  屏幕亮了起來。


  有密碼,但許志剛的密碼比較好猜,許穎夏顫抖著指尖,試了幾個,很快就試出來了,密碼就是許志剛和許母的結婚紀念日。


  許穎夏點擊開了許多文件,一個個搜索下去,終於,她的手指頓住了。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文件夾,命名是:孤兒院。


  她點開,短短的一秒內,心臟高高地懸在了她的嗓子眼,她的呼吸綿長了起來。


  文件夾里有好多個名字命名的文檔,許穎夏一個個點開,看了過去,她握著滑鼠的手指越來越緊繃,有兩個星標文件,許穎夏冷笑了下,這兩個人的年齡都和她一樣,也就是,這兩個人是許志剛重點調查的對象。


  但關於這兩個人的信息也不多,許志剛應該也還正在調查當中。


  許穎夏眼底的寒意越來越深,她爸爸真的還不肯放棄,還在調查,她想,她得想個辦法讓她爸爸無法找到這兩個人。


  她剛想關上文件夾,忽然又看到了言喻的名字。


  還有一個關於言喻的信息調查,許穎夏深呼吸,後背忽然冒出了涼氣,言喻也是這個孤兒院的。


  怎麼都是言喻,怎麼都和言喻有關,為什麼她這輩子就和言喻扯不開關係。


  她的手心裡冒出了冷汗,身體的深處生出了紅色的火焰,她真的不甘心,當年她被言喻擺了一道,被言喻欺騙,言喻借著她的手,生下了陸衍的孩子,趁機嫁入了陸家,奪走了陸衍。


  這就算了,偏偏三年前,言喻還知道了她不是許志剛孩子的事情,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


  言喻如果走了也就算了,現在卻偏偏要回來。


  言喻回來了之後,會繼續幫著許志剛調查么?


  更或者……


  許穎夏生出的恐慌在身體的血液里流竄著,她攥緊了手指,心臟慢慢地縮著,屏住了呼吸,點開了關於言喻的文檔。


  她眸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文檔上的每一個字眼,細細地看,認真地看。


  直到看完了,她才慢慢地鬆了一口氣,但心底深處的不安卻一點都沒有消散,她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言喻的年齡比她大了一歲,有可能是登記錯的,有可能言喻就是這個年齡,至少在年齡這一點上,她就先被許志剛排除了。


  但許穎夏想,言喻應該不會是當年丟失的真正的許家女兒。


  更何況,相比孤兒院其他人的資料,言喻的資料完整了很多,她進入孤兒院的日期並不是陸衍被綁架時的日期,甚至在她遇到程辭之後,程辭還幫她找過親生父母,但她的親生父母重男輕女,丟棄言喻,只是為了再生一個兒子,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程辭才隱瞞下了他找到言喻親生父母的消息,反而告訴言喻她的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了。


  許穎夏的眸光重新落在了言喻的資料上。


  言喻的所有信息里,唯一和許家丟失的女兒能對應上的,也就只有血型了,但是,許家的血型又不特殊,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這種血型。


  血型不能代表什麼。


  不過……只有做到百分百排除,許穎夏才會安心。


  她要找機會,驗一驗言喻和許志剛的DNA。


  許穎夏眼底浮冰沉沉,她抿直了唇線,明明整張漂亮的臉都露在了光線中,卻讓人覺得有些淡淡的陰森。


  想到這裡,許穎夏關掉了文件,將電腦恢復了剛剛的模樣,走出了書房,書房外並沒有人。


  她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裡,隨意地換了條裙子,背上了新買的限量包,搭配尖頭鞋,露出嬌俏的笑容,才在樓梯上,她就甜甜地喊:「媽媽,我這樣搭配好看嗎?」


  許母抬眸,眼睛一亮。


  夏夏一直都皮膚白皙,看起來嬌俏又溫婉的,許母很滿意,誇讚她:「漂亮,你怎麼不戴那條項鏈,脖子空空的,感覺少了點什麼。」


  許穎夏走到許母的身邊,親昵地勾起了許母的手臂。


  院子里已經有車子在等候了,一身黑西裝的司機為兩人躬身打開了車門,許穎夏扶著許母,讓許母先上車,然後她對著司機彎了彎眉眼:「辛苦你久等了,抱歉,下次我會快一點的哦。」


  司機剛上崗不久,聽許穎夏這樣說,心裡一暖,覺得渾身都是幹勁,許家大小姐果然溫軟又脾氣好,連忙恭敬地道:「不辛苦,這是我的工作。」


  許母溫柔地摸了摸許穎夏的手背,她嗔道:「你這孩子就是脾氣太好,才會一直被人欺負到頭上,要是你強硬點,阿衍那孩子也不會這麼多年對你愛理不理的,有時候,女人就是要有點脾氣。」


  許穎夏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靠在了許母的肩頭,過了會,她眉心微動,忽然提議道:「媽媽,阿衍要回來了,我們先不去找冬兒了,我們去接機吧。」


  許母笑意更深,只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她有疼愛她的丈夫,有乖巧可愛的女兒,還有富足的生活,現在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能守住這樣的幸福,她不允許有人來破壞他們許家的幸福!


  *

  長途飛行向來讓人勞累。


  言喻下了飛機,覺得周身有些腰酸背疼的,機場的空調溫度還算舒適,陸衍側眸瞥了她一眼,從她手裡接過了陸疏木,淡聲道:「我來吧。」


  陸疏木原本就只是被言喻牽著,他一直都是自己走,只是現在換成了陸衍牽著他。


  小星星已經坐在了陸衍的手臂上,趴在她的肩頭。


  她睡眼朦朧,卷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的。


  陸衍給她拿了件毛毯,披蓋在了她的身上,她頭上還戴著一頂花邊太陽帽,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她胖胖的手臂環著陸衍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問:「爸爸,到了嗎?」


  陸衍聲音很輕,像是怕弄醒她:「嗯,已經到了機場了,等會就到家了。」


  陸衍的助理和保鏢緊緊地跟在一家四口後面,走到大廳,有人忽然喊了陸衍的名字,是許穎夏。


  言喻戴著黑超墨鏡,鴨舌帽壓得有些低,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但皮膚白皙素凈,她聽到許穎夏的聲音,明明隔了這麼多年沒聽到,卻還是一下就認了出來。


  許穎夏、許母和周韻就在機場等著陸衍出來,周韻穿著修身的絲絨旗袍,身材保養得很好,她白嫩的手腕上搭配著祖母綠的玉鐲。


  許穎夏聲音甜美,走到了陸衍的面前,但很識趣地跟陸衍保持著距離,她抬眸,看陸衍的眼神里,那些愛意早已經被壓抑住:「阿衍,你回來了。」


  她說著,看了看陸衍懷中小星星的背,有禮貌地壓低了嗓音:「小星星睡著了?」


  陸衍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眸光從許穎夏的身上淡淡地掃過,大約是因為小星星在睡覺,他聲音沙啞溫潤:「嗯。」


  他也沒問許穎夏怎麼來了,事實上,陸衍也沒讓周韻來接他,他視線看向了周韻,臉色倒不是很好,看到周韻,他就會想起她強制言喻引產。


  女人才是對女人最狠的。


  周韻的臉色其實有些蒼白,因為她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生病,但看到陸衍的時候,她全身心都籠在了陸衍的身上,她自認為對陸衍的愛,誰也比不上,他從小就被她養在了身邊,又是她和承國一起注入了無限愛意的婚姻結晶。


  周韻想著,也走到了陸衍的面前,她笑了笑,眼眶還是有些紅,她太久沒見到兒子了。


  「阿衍,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陸衍唇畔笑容很淡,他到底沒對周韻擺出冷臉,他轉臉看著言喻,鬆開牽著陸疏木的手,伸手攬住了言喻的腰,打招呼:「媽,許伯母。」


  許母笑容溫和,她方才已經聽周韻說了陸衍和言喻又重新在一起的事情,也知道這兩個孩子都是陸衍和言喻的孩子。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志剛說的對,阿衍現在已經不適合夏夏了,可憐她家的傻夏夏,現在還痴心相付,她眸光微閃,她必須幫夏夏物色好男人了。


  許母看陸衍又是抱孩子,又是牽孩子的,而言喻卻又不提行李,又不抱孩子,心裡又是嘆氣——周韻說得對,阿衍的媳婦根本對他和孩子沒有愛,可是他們倆也是天定的孽緣,兜兜轉轉三年又糾纏在一起了。


  許母說:「先上車吧,上車再好好聊。」


  到了車上,言喻摘下了帽子,她倒是一點都不瑟縮,大大方方,但也沒說什麼,她看了下,兩個孩子跟著陸衍很好,也就沒再管。


  車內的氣氛有些怪異,所有人都在露出勉強的笑容。


  許穎夏想表現好,所以臉上一直都掛著溫柔的靦腆的笑容,周韻很久沒見到言喻,想給言喻下馬威,又怕被陸衍討厭,更何況,她不知道陸衍對當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又是怎麼想的,所以唇畔的笑容也是很和善;至於許母,她對言喻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所以笑容就很生疏。


  周韻想對陸衍說什麼,陸衍語氣平靜,淡淡地打斷她:「媽,你最近身體不舒服,先休息會,等到了家裡,我再叫你。」


  周韻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上不來,也出不去。


  她盯著陸衍看,陸衍卻已經低下了頭,墨色的頭髮散落在他的眼前,如同薄薄的霧氣朦在了他的臉上。


  他整個人看起來很平靜,卻讓周韻覺得有些害怕。


  陸衍在程家的這三年,讓他的身上不自覺地沾染上了程家的氣息,讓她討厭、讓她崩潰的程家氣息——嘴角含笑,眼裡帶刀,看似溫和慈悲,卻是真正的無情。


  周韻放在腿上的手指輕輕地蜷縮了起來。


  她不喜歡程辭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


  兩個孩子都是她生的,按理說,她會一樣喜歡這兩個孩子。


  但在為數不多的幾次的探視里,她都在程辭的身上感覺到了讓她厭惡又害怕的氣息。


  程辭太像程家家主了。


  那個男人沒有心,他會照顧你,會對你溫柔,但他不會愛你,而周邊的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很愛你,而他甚至在利益逼迫的時候,會毫不猶豫地溫柔地將刀插進你的胸膛里。


  程辭也是。


  他每次見到周韻的時候,英俊的臉上都掛著笑容,眉目似畫,氣質溫和,彷彿他根本就不介意她這麼多年都不在他身邊,也會溫和地喊她:「媽媽。」


  但只有看到程辭的眼睛時,她才會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程辭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


  現在,她的阿衍也變成了這樣了么?


  阿衍怎麼對言喻她不管,她只害怕,阿衍會變得沒有心,變得不把她放在眼裡,變得即便他離她這麼近,卻讓她覺得他們之間隔得越發遠了。


  周韻移開了視線,卻轉眼又對上了言喻的瞳仁,她琥珀色的瞳仁更是平靜,這種平靜像是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平靜。


  周韻身體微微一顫。


  這一次言喻回來,是要做什麼?

  汽車緩緩地駛入了陸家老宅,陸氏集團的事務很多,即便陸衍回國,陸承國也沒時間來接他,所以這時候的陸家老宅里並沒有主人在。


  周韻、許穎夏和許母下了車,陸衍筆直修長的腿也踩在了地上,言喻和兩個孩子卻沒有下車,陸衍身上做工考究的西裝,在經歷了漫長的飛行,也沒有弄得多皺,依舊筆挺。


  他看著三人,淡淡道:「媽,之前我們住的公寓已經讓人收拾好了,所以,我們還是住在那個公寓里。」


  周韻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你不住在家裡?」


  陸衍聲音淡漠:「嗯。」


  周韻深呼吸,擰緊了眉頭:「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不住在家裡?」不等陸衍回答,周韻就繼續道:「是不是言喻的想法,阿衍,你是男人,你不能被女人牽著走啊,這樣,如果是言喻的想法,你讓她下來,我跟她說清楚,她今天見到我,不打招呼就算了,你看看她現在是什麼態度?」


  陸衍不動聲色地說:「媽,這是我的主意,而且,我們現在是四個人,住在家裡挺不方便的。」


  他語氣平淡,卻不容人拒絕。


  周韻眉頭更緊,壓抑著隱隱約約的火氣:「我看你被言喻給控制了,你爸爸也說了,這一次,只能住在家裡。時間過去了三年,言喻是連禮貌都沒有了?當年她有禮貌……」


  「媽。」陸衍的嗓音不急不慢,他看著周韻,喉結輕輕動,眉目透著清冷,神色不變,「言喻現在已經不是陸家的兒媳婦了,三年前,我就和她離婚了。但是她是我兒子和女兒的媽媽,也是我現在的追求者,是我在追求她。她如果願意帶著孩子們住在陸家,那是情誼,如果不願,那是她的權利。」


  原本就凝滯著的氣氛更是冷冽,溫度一點點地下降,周韻還是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被陸衍狠狠地下了臉面。


  她的臉一下就紅了,是氣的。


  她背脊挺直,握著包包的手,越發的緊。


  陸衍卻已經轉眸看了車子一眼,他說:「媽,我們今天先回去收拾,明天再帶著孩子過來看你和爸爸,爸爸那邊,我會自己跟他說的。」


  周韻氣得不行,胸口脹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衍繞過車頭,跟司機交待了幾句,然後上了後車座。


  汽車重新啟動,緩緩地駛離了陸家老宅,消失在了路的盡頭,再也看不見。


  許穎夏盯著陸衍遠去的方向,抿緊了唇線,她走到了周韻的旁邊,忙安慰道:「周阿姨,別生氣了,等明天阿衍來家裡的時候,讓陸叔叔好好跟他說一說,他就明白道理的,不管怎樣,你都是阿衍割捨不了的媽媽啊。」


  許母自己就是當媽媽的人,她最看不得孩子對父母不孝順了,她心裡也是對言喻和陸衍不滿,當然,最不滿意的還是言喻,她擰著眉:「阿韻啊,聽夏夏的啊,現在彆氣了,不然氣壞了身子,該怎麼辦?阿衍是不是被言喻慫恿了?聽說言喻是個孤兒,所以她應該沒感受過家庭溫暖,也沒有父母疼愛,自然不懂得孝順父母,所以,她慫恿阿衍搬出去住,也是能理解的。」


  她的話語平淡,卻不經意間透露出了對言喻出身的不喜和淡淡的鄙夷。


  許穎夏聞言,睫毛輕輕動,她笑:「對啊,周阿姨,她孤兒出身,可能教養是不太好,所以,前幾年才會給陸家鬧了那麼多笑話。」


  周韻胸口的怒意快撐脹她的心肺:「這三年,言喻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

  平穩前進的車內。


  兩個小孩都已經醒了,小星星拿著陸衍的手機在玩消消樂,陸疏木安靜地看著她的屏幕,時不時指導一下她。


  言喻剛剛聽到了陸衍在外面說的話,她垂著眼睫毛。


  陸衍靜靜地說:「等會我們去公寓,我們之前的婚房。」


  言喻上次回國,就知道陸衍已經將她賣掉的婚房,重新買了回去,她現在很疲憊。


  陸衍轉眸,低垂著視線看她,眼尾噙著一抹淺淡的笑,他伸手,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裡,什麼也沒說,就好像,握著她的手,就已經很滿足了。


  過了會,他閉上了眼,開始閉目養神。


  言喻這才抬起眼睛看他,五官生得好的人就是有優勢,就算人再淡薄無情,單單看那一張臉,就足夠讓很多人原諒他了。


  他這幾天其實很疲憊,休息不好,也睡得不安穩,眼底下有著明顯的青黑,現在閉目的樣子,透露出了蒼白。


  言喻睫毛翕動,像是很久沒這樣認真地看陸衍一樣,逡巡著陸衍的每一處輪廓,等看完后,盯著他淺淡的淚痣,忽然想起……她大概早就將程辭和陸衍兩個人分得很開了,她看著陸衍,已經很長時間沒再想起過程辭了。


  言喻剛想轉移開視線,陸衍忽然睜開了眼,對上了她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眼尾含著漸漸加深的笑意,彎起的眼尾,有著似有若無的紋路,莫名得讓人覺得性感,他低笑,什麼都沒說,卻勝似什麼都說了。


  言喻呼吸停了下,想要收回被他握著的手,他卻順勢地握緊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挪到了他的薄唇畔,落了一個吻。


  他喉結動的樣子也是性感的。


  言喻明白,陸衍這是打算走色誘路線了,她在心裡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汽車停下,司機的聲音從前座傳來:「衍少爺,到公寓了。」


  陸衍仍舊沒鬆開言喻的手,他不緊不慢地道:「言言,你不相信我,也沒有安全感,我會給你的。」


  言喻眉心微動,她琥珀色的瞳仁沒有微光,她停頓了下,用力掙脫開了陸衍的手,面無表情。


  「那是有愛的時候,才會期待的東西,而我現在一點都不期待你給的這些。」


  陸衍眯了眯眼,胸口空蕩蕩地起伏,落空了的修長大手,緩緩地收緊,手背上,隱約有青筋起伏。


  *

  一整天,言喻都在忙著收拾公寓,但也不只是她在收,兩個小孩都穿上了清潔服,開始湊熱鬧,也有模有樣地幫忙收衛生;陸衍還請了清潔公司的清潔工過來整理,但需要言喻的地方還是很多,她要指導著這些人將東西收納到應該收納的地方。


  重新搬進這個承載滿回憶的房子里,言喻只覺得渾身不適應,她每走到一個地方,就會想起,她和陸衍曾經相處的畫面。


  她當時賣掉,就是想拋開過去,重新開始,而陸衍卻又強制買了回來,所有的擺設和當初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想要讓她留在過去。


  言喻深呼吸,回過頭,看著正在拿著玻璃紙擦落地門的兩個孩子的背影,過去也並不全是壞事,至少,她有了兩個可愛的寶貝。


  陸疏木似乎感覺到了媽媽的視線,他轉過頭,墨黑的眼珠子倒影著言喻的身影,他抿了抿唇,笑了。


  言喻也回他一個笑容。


  她想起了周韻和許穎夏,這兩個人都欠疏木一個道歉,她記得孕期時,這兩人對她的折磨,她要她們倆,為當初做的事情,感到後悔。


  *

  言喻休息了三天,她就準備開始工作。


  這三年一直忙碌,突然停下來,她還真的不太適應,今天兩個孩子都不在家裡,被陸衍帶著回陸家老宅,而言喻不想去,陸衍也沒有勉強她。


  言喻在書房裡整理老資料,她下午再去律所,這還是她第一次以正式律師身份去國內的分所。


  她大致地掃過她以往負責過的案子,突然在一疊案子中,看到了她記錄的關於許志剛的委託,這個委託並不著急,所以一直被秦讓拖著,秦讓去了英國后,應該也沒什麼時間去調查了。


  言喻抿起了唇角,眸色深深。


  說起來,許穎夏並不是許家的女兒,比起其他的打擊,這個打擊是不是來得更狠更直接一些?如果許家找回了親生女兒,不管許家會怎麼對待許穎夏,許穎夏在許家和社會的地位一定會隨著真相的揭開而降低的。


  調查這種案子,需要請私家偵探,但是言喻這幾年大多處理民事案,用到私家偵探調查的幾率很小,所以她認識的私家偵探太少了,在國內的、業務能力強的幾乎沒有。


  言喻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季慕陽。


  每一個城市都會有一個酒吧,這個酒吧魚龍混雜,這個酒吧藏龍卧虎,有很多暗線,也有很多交易,在暗線里,你可以出錢打聽到任何你想知道的消息,常年有一句流傳的話:如果你打聽不到消息,那一定是你出的錢不夠多。


  言喻站定在了酒吧門口。


  這個酒吧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她還以為會是一個陰暗骯髒的地方,但她看了看這個地段,又看了看金碧輝煌的裝修,笑了笑,這個酒吧的老闆肯定是個有背景又有手段的人。


  酒吧門口的保安塊頭很大,又高又壯,他們目光銳利,掃視著每一個進來的人,所有人都要接受安檢,但凡是被他們認為可疑的人,都要被帶走。


  言喻不知道他們認為可疑的標準是什麼,因為進去酒吧的人穿著都不太正經,言喻根據暗網的攻略,挑選了一身短旗袍穿,這是改良旗袍,凸顯身材,性感又魅惑,適合去夜店,她順利地進去了酒吧,她散漫地坐在了吧台旁邊的高腳椅上,對著酒保道:「一杯瑪格麗特。」


  沒過一會,言喻約的偵探就來了,偵探穿得一身黑,鴨舌帽壓得很低,讓言喻跟著他到了卡座,一到卡座,他就掀開了帽子,懶懶散散地窩在沙發上,語調簡單:「查什麼,願意出多少錢?」


  言喻看了他一眼,覺得他長得有些熟悉,但沒多想,還是把要求和酬金告訴了他。


  偵探說:「行,沒問題,包查到。」他盯著言喻看了半天,又低眸對著手機屏幕看了看,然後笑了,「但我這人有個怪癖,喜歡喝酒,你會喝嗎?不喝我就不接案子。」


  言喻的酒量不好也不差,但她來之前,預想到這種情況,就先吃了一粒解酒藥,所以乾乾脆脆地陪喝了。


  偵探點了好幾杯酒,言喻灌了一肚子酒,暈倒是沒立馬覺得,但其實挺不舒服的,就在她喝不下去的時候,忽然有男聲帶著冷意響起:「季慕風。」


  「卧槽。」偵探一下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言喻濕潤著一雙眼眸,也望向了來人,這個人,居然是很久很久沒見到的季慕陽。


  季慕陽一把抓住了那個私人偵探。


  言喻眯了眯眼眸,忽然靈光一閃,難怪她覺得這個私人偵探長得熟悉,因為他長得像季慕陽啊,剛剛季慕陽喊他——季慕風,所以,是季慕陽的兄弟?

  季慕風剛剛還有點急,被季慕陽一把拽住的時候,倒是不著急了,他唇畔掛著痞痞的笑,聲音怪不正經的:「哥,你幹嘛呢,我這在賺錢呢,你耽誤我工作了。」


  季慕陽眉間一擰,季慕風湊到了他的耳畔,聲音很輕:「來的夠快啊哥,我就覺得這個女的熟悉,老在你手機相冊里見到,你他媽這幾年修身養性禁慾,就為了這女的?」


  季慕陽眉頭皺得更深,季慕風繼續道:「我走了,好好聊,好好享受。」


  言喻聽不到兩人說話的內容,卻對上了季慕陽的視線。


  季慕風離開的動作很迅速,季慕陽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他盯著言喻看,這個小小卡座的氛圍忽然有些停滯。


  言喻彎了彎眼睛:「好久不見。」


  季慕陽靜默半晌,「嗯」了聲,然後有些無奈地道:「剛剛是我的堂弟,不務正業。」


  言喻想笑,她沒想到,季慕陽還會說這樣的話。


  這三年,季慕陽變化得其實很大,變得沉穩了。


  言喻:「你的堂弟很厲害,是暗網上千金難求的私人偵探。」


  聊了一會,言喻就想走了,她怕藥效一過,她剛剛喝下的酒就要起反應了,因為她似乎覺得有些暈了。


  季慕陽走在言喻的身旁,他時不時就會垂眸看一眼言喻,看著她白凈氤氳的小臉,卻不敢看她婀娜的身姿,對於言喻,他的心思一直很微妙,這是陸衍的女人,他不能肖想,他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出現,但他卻時時冒出想要照顧她一輩子的想法。


  三年前,她離開的時候,他不見得多想她,但這三年來卻莫名地跟陸衍生疏了起來,今天一聽說她回來了,他屁顛屁顛地就扔下了所有事情,趕來了。


  季慕陽:「言喻。」


  「嗯?」言喻尋聲抬眸。


  季慕陽笑了笑,對上她的視線,眼眸深邃,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手指順入了她的發中:「亂了。」


  「什麼?」言喻沒有明白。


  「你的頭髮亂了,現在好了。」言喻大概是酒意上頭了,她不知道的是,季慕風這人漫不經心,下手也狠,為了給素了幾年的季慕陽下葷,點的酒都是高濃度的。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已經超出了安全距離。


  言喻眨了下眼睛,反應遲鈍地想避開。


  「慕陽。」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寒意森然的凜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