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意切
最後還是另找了一個會釀酒的小廝請教。
寡人看了一眼正在把桂花、酒麴和熟糯米攪在一起的初終,問道:「不是說君子遠庖廚嗎?我看殿下做這些倒是順手。」
初終眼皮也未抬的道:「我自幼猥鄙怯懦,家父不喜我的性子,院子里幾個奴才便自作主張的常苛待我,常常過著忍飢挨餓的日子,時間久了,便無師自通的學會做一點飯。」
寡人聞言默了一瞬。
他這一番話罵了自己,說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卻把他父親撇的乾乾淨淨。
寡人走到他身邊道:「一起釀酒吧,我也學一學,將來或許算個一技之長。」
初終調侃道:「陛下可了解』一技之長』這個成語?」
寡人咬牙切齒的道:「寡人最了解的成語當屬』入土為安』。」
初終立即岔開話題:「陛下這桂花選的極好,」他掐起一小撮映在月光中:「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寡人道:「宋延清的詩?」
初終撂下了手,道:「是,宋延清此人文采斐然,然而品行極差,可惜了。」
寡人暗嘆口氣。
果然人與人之間的思想境界有極大的不同,同樣一個宋延清,初終想的是這個,而寡人想的卻是他自薦做女帝的男寵,卻因口中有異味被拒的事情。
寡人道:「是啊,文采斐然,卻人品低下,可惜了。」
初終道:「陛下是想到了誰?我觀陛下的語氣,頗有種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意味。」
寡人換了一番心境,道:「一個小人罷了。」寡人看著初終,露出一個笑:
「眼邊花前月下的,氛圍一片大好,若是聊如此掃興的事,寡人豈不虧大了。」
初終莞爾:「那不知陛下準備與初終聊些什麼?」
見他如此配合,寡人踮腳親了他一口——這回總算是沒有面紗擋著了,遂笑眯了眼,道:「寡人也不知道。」
初終低頭繼續攪拌桂花和糯米等物,道:「花月在前,少不得佳人作伴,陛下既不知說什麼,那便安坐一邊靜候初終佳音即可。」
寡人聞言坐在一邊,一刻鐘過去,初終仍在忙碌,寡人嘆氣道:「初終,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初終動作一頓,他淡淡的道:「初終一向如此,陛下是否很失望?」
寡人未及回答,管家走了進來,道:「主子,門外有六個人求見,說是來找他們大人的。」
是那六個忘國的大臣。
初終把攪拌了好久的混合物三兩下的裝到一個罐子里,塞給寡人,道:
「小姐,夜已深了,我不便久留,這便回家了,煩請小姐自己將這桂花酒埋在樹下。」
說完理了理袖子,便提步向門外走去。
寡人在心裡暗罵那六條狗壞事,連忙將酒罈放在桌子上,三兩步追上初終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們恰好停在門邊。
寡人無措的看著他。
「初終……」
「寡人不是這個意思……」
「我……我一點也沒有失望……」
「我就是傾慕你已久,好不容易見到了你,忍不住想多和你說幾句話……」
「初終……你是不是生氣了……」
寡人怕有眼淚匯聚成團留下來,只好不斷的眨眼讓眼裡的霧氣散到兩邊。
不知道是不是寡人看不清的緣故,寡人覺得他好像在一眨不眨的盯著寡人。
初終道:「我並未生氣,我只是該回驛館了,」他的唇湊到寡人耳邊:
「陛下,天色已晚,過了宮禁的時間你該怎麼回去?你的鳳君還在你的寢宮等著你。」
他和門口那六條看戲的老狗走了。
寡人抱著雙膝坐在地上,難過的好像踹不過氣,只能大顆大顆的掉眼淚。
哭了有一會,寡人聽管家的聲音在耳邊道:「主子,地板冷,做個墊子吧。」
寡人抬頭看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管家沒說話,因為寡人直接道:「我姓樂,樂蹙。」
管家默然不語,也許是見過大世面,也許是竹簾之前打理院子的時候囑咐過什麼,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寡人懶得思考。
寡人紅著眼,直勾勾的看著管家,問:「寡人剛剛是不是很丟臉,很卑微,一點都不配做女帝。」
管家躬身低頭,一派恭謹的道:「由愛生憂與怖,您此番情態,說明您非絕情之人,小人雖卑賤之身,但是您繼位以來夢國的富強是舉國都有目共睹的,陛下英明神武,怎會不配為帝。」
寡人輕笑。
阿姐自幼學治國理政之道,提出過不少見解和方法,本想用於實際,但父皇說讓阿姐留到她繼位時再施行,以此創造一個屬於樂清平的盛世。
阿姐拗不過父皇,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寫在紙上,封於匣中。之後阿姐逝世,寡人打開了匣子,如今種種,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你叫什麼?」
「回主子,小的叫許恕。」
竹簾還是不夠細心吶。寡人想著,可是仔細一想,好像這件事只有寡人知道,寡人心不在焉:
「不介意的話,你以後,便叫楊恕吧,白楊樹的楊,你自己的那個樹。」
寡人跌跌撞撞的回了宮。
一路上冷靜了不少,等到了寢宮,那個哭哭啼啼的樂忘憂已經不見了,寡人又變回了那個在大臣虎視眈眈中攥緊了虎符的,夢國女帝。
寡人看見了一地的酒罈和一個醉醺醺的葉清魂。
「怎麼回事?」
竹簾回道:「回陛下,是鳳君要求的,奴婢們著實攔不住。」
寡人看向倚在美人榻上皺眉熟睡的男子,突然記起,他是葉清魂,是寡人喜怒無常、戾氣深重的鳳君,不再是回憶里的葉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