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爺

  今天的朝堂硝煙四起，倒有幾分幾年前的樣子了。

  寡人說的是永昭末年。一個足以載入史冊的一年。

  那年父皇突然向忘國開戰，本是勢如破竹，然而因為忘國皇長孫的一句話，戰局飛速扭轉，加之忘國名將元桀的輔助，我國老將新兵如流星般飛速隕落，兩國交界處的數十座城池，血跡未乾的白骨倚疊如山，流經附近的河流里的水至今少有人做飲用之用。

  直至寡人於年底以夢國國王身體不適、而自身又是夢國唯一繼承人的身份修了一封停戰書與忘國皇帝，戰事才堪堪停止。

  然後不久，寡人及笄，父皇退位，民生逐漸生息，全國對寡人的罵聲也逐漸消退，至今，已是七年。

  至於決定發停戰書之前，寡人曾派人將父皇軟禁於寢宮，親身前去朝堂向大臣「徵求意見」，即是否向忘國遞交停戰書。

  寡人與他們探討了六天。寡人猜朝臣們從來沒有這麼一致過。

  他們一致，反對停戰。

  寡人曉得，阿姐深受國人愛戴，若是她沒死，或許戰事也就這麼算了，可是她死了，倘若不能滅了忘國——至少提著元桀的頭放在阿姐墳前，他們是不能善罷甘休的。

  可寡人偏要求和，大臣不能造反，於是那六天，包括丞相在內的數十個死諫者的血差點也流成了河。幸虧寡人早有預料，備了幾個太醫在一旁，這才只死了幾個人——具體幾個就沒多大印象了。

  唯一讓人頭疼的是，武將死的多勉強還可以暫時等幾年找幾個人補上，可是文臣……

  林丞相和在這場戰事中死去的文康伯關係極好，他堅決抗戰與摯友的死也有關係，但寡人的一意孤行，他老人家心灰意冷，便辭官了，連帶著一大批人都辭了官。

  戰事剛停，夢國正是百廢待興之時，國家卻沒人管事，朝政幾於癱瘓，著實無奈。

  寡人匆匆安置朝政，叮囑葉清魂看好父皇，便趕往竹簾給寡人的地址——林丞相目前的暫居之地了。

  丞相不願見我，在草屋內不肯出來，寡人只好跪在門前。

  許是老天爺覺得寡人跪著是應該的，所以也沒來個雨什麼的讓寡人有借口能進眼前的草廬。

  一天一夜過去，寡人頭重腳輕，可寡人知道，如若不能讓丞相回朝，夢國才是真正徹底的完了，於是寡人只好咬咬牙，狠心拿出貼身的一把匕首，直接砍了半截小指——

  夢國建國之初常有奴隸逃亡事件，他們混在人群中不易被找到，於是開國的高祖想到一個辦法。

  凡賣身為奴者，皆要砍其小指上的一截，以便判斷身份，奴隸因此無處遁形，逃亡數量大減。

  不過後來隨著民生的穩定與國力的強盛，斷指的規定在明面上被廢除，但仍有部分顯貴人家留此陋習。

  寡人痛出一些力氣，儘力讓沙啞的嗓子吐字清晰：「夢國皇室女蹙，自知罪孽深重，無可救贖，可夢國子民畢竟無辜，不該受此波及，今願自斷一指，請丞相回朝！」

  門開了。

  丞相終於出來了。他一步步向寡人走來，然後再寡人左前方跪了下去——丞相顧著規矩，不敢受寡人大禮，從始至終他走過的位置都與寡人跪的方向錯開著。

  丞相在寡人的左前方，拿出他不知哪裡找來的藥粉和紗布替寡人上藥。

  這個老頭子一點虧也不吃，給寡人上藥和綁紗布都十分用力，偏偏寡人不敢叫出聲來。

  他終於綁好了，這才開口：「朝自幼便有以身許國之心，並以此為畢生宏願。然而卻未想到，年逾半百，一事無成，無顏面見先祖；不能維護夢國體面，苟且偷生，令摯友死不瞑目，愧對天下之人，只好辭官返鄉。

  「承蒙陛下抬愛，朝願回朝堂效力，然，草民本身並無真才實學，唯有懇求陛下，在四海清平之後，許朝遊歷大江南北，也算替已故好友多看幾眼他拚命守護卻未來得及欣賞的河山。

  「另，草民猥鄙之身，即便承蒙陛下厚愛得登大雅之堂，也不配留名於史冊，所以草民請求待草民死後，史不留名，碑不留姓，只求一卷草席裹去夢、忘兩國邊界，能盡最後之力守護一下這河山。

  「陛下若是允許草民這微薄的心愿，草民餘生必定為國家竭誠儘力，死而後已。」

  跪了一天的寡人感覺自己的嗓子、腦袋都糊成了一團。勉強聽清了丞相的話，卻是完全沒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感覺渾渾噩噩的，迷糊中感覺丞相好像是願意回朝做事了，就胡亂點了點頭，接著便暈了過去。

  林丞相叩頭謝恩，一舉一動有板有眼，禮數很周全，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也面無表情，彷彿沒看見寡人暈過去似的。

  如果不是朝堂需要，我一定宰了這個老東西。寡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