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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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過多思量,元昭帝隔日就命人擬旨,斥鎮國公府御下不嚴,著瑞王查辦此事, 一經查證, 從重處理。
鎮國公府是瑞王的妻族,把事情交給他去辦, 用意就很明顯了,文武百官也沒有什麼異議,立在太子身後的瑞王從兄弟中出列, 恭恭敬敬接旨, 俊秀的少年臉龐上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 看得太子分外同情, 散朝之後, 拍了拍他的肩。
「成了, 父皇把事情交給你,就是想給你留個面子, 顧家也太糟心了,好在他們自己沒摻和進去,你從實查, 有什麼不懂的, 我讓黃輕去幫你。」
太子自小習武, 手勁很大, 瑞王被拍得背後直發疼, 還是撐著笑了笑,順著太子的話說道:「多謝大哥,其實這會兒查出來也好,埋著這些禍根,也不知什麼時候就讓人捅了出來,反而生事。」
太子不以為然,咧嘴笑道:「這話跟外人說說也就罷了,咱們是親兄弟,我說句不好聽的,顧家就是缺心眼,讓那起子奴才哄了不知道多少年,那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似的進了奴才的口袋,好在他們家人少,顧文卿又是個當用的,等這事過去,你讓他到我這兒報個到,我給他找個差事做。」
瑞王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絲感激的笑,復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為難道:「大哥好意,原本是不該推脫的,可我那舅兄心高氣傲,一心科舉入仕,做父皇門生,我看得等幾年,他考中了……」
果然見太子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瑞王垂了垂眸子,就聽太子道:「我最煩那些文人的清高把戲,罷了罷了,等他什麼時候想通了讓他找我,過些日子是你嫂子的生辰,我弄了個戲班子,走,瞧瞧去。」
瑞王想說些什麼推脫過去,可抵不過太子的力氣,一個停頓的工夫就被帶著走了好幾步,終究是怕掙紮起來太丟人,只得跟著太子走。
鎮國公從接了旨就等著瑞王上門,從中午等到傍晚,才等來瑞王府里的宦官報信,說瑞王傷了肺腑,太醫看過,要休養兩三日,案子先交由大理寺審辦著,又說聖旨上已經講明是御下不嚴,天子並未牽連,讓鎮國公不必擔心。
送走了瑞王府里的太監,鎮國公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倒是顧嶼心下瞭然,瑞王如今依附於太子,就算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實施,又被他們提早將了一軍,如果這還不能夠讓他方寸大亂,那他的城府也太不像個少年人了。
只是即便這樣,他也不會因此就放鬆警惕,瑞王早有染指儲君之位的打算,那日出現在京中的定北侯正是佐證了這一點,他是臣子,而非天子,想同一個他對上,就必然要步步為營,佔盡先機,容不得一絲差錯。
顧嶼記得很清楚,他自江左歸家之後,就一直閉門研讀科考書目,三年苦讀,殿前欽點狀元,本是三元及第,卻只因為形容比一甲另兩人出挑了些,改為探花,仍舊降一品入翰林院,輾轉兩年,外放為官。
當今之世,歌舞昇平,想要科舉入仕,詩賦為重,經史為輕,殿詩只言詩才,不提策論,許多真正有治世實才的人難以晉陞,清高的苦守寒窯攻讀詩文,肯咬牙低頭的依附朝中勛貴世家,往往辛苦做出些成績之後,就會格外針對那些科舉入仕的官員,寒門世家兩派紛爭,也有一部分是為了這個。
他不想再浪費時日,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五年的時間太長,入仕之後,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鎮國公對此是沒什麼意見的,事實上他已經是顧家人里很能變通的了,上一世他也曾勸過顧嶼直接入仕,只是顧嶼想要堂堂正正科舉為官,並沒有動搖。
如今千帆過盡,他反倒是明悟了過來,這世道從來就沒有什麼堂堂正正,科舉取仕本是為國遴選治世之官,如今不過是浮華詩文的戲台,真要說不公正,不公正的是如今的科舉,而非是他。
鎮國公府作風清正,自上代鎮國公老顧相起,就經常引薦一些有才華的年輕人入朝為官,但不爭搶那些所謂肥缺,府中的門生大多外放做官,偶爾有些散落六部,彼此之間聯繫也少,沒有結黨的條件,且多是實幹官員,權少事多。
京都之地,一個官職底下有四五個備選,且枝葉連綿,錯綜複雜,顧嶼無意去蹚渾水,他要去的,是江淮。
江淮兩道,魚米之鄉,天下糧倉,交通疏闊,是僅次於京城的為官好去處,也是世族官員聚集之地,但就像寒門世家在朝廷里一直維繫著的平衡一樣,江淮之地的平衡是世族之間多年來摩擦鬥爭出來的,就像一根緊繃著的弦。
當初他在隴右道為官,抗西蕃,殺豪強,除貪官,興商賈,鼓勵農耕,初見成效之時,便遭逢家中變故,失官歸京,不了了之,之後隴右道重歸混亂,到新君登基,仍舊沒有得力的官員能接過他未成之業,可他那時已經被新君忌憚,不可能再外放為官。
他原本該去隴右道,可到底山高水遠,即便掌握整個隴右道,也無法左右京中動向,江南道和淮南道則不同,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江淮兩道,是天下的命門,握其一便成舉足輕重之勢。
而且,這是顧峻積勞成疾,死在任上的地方。
顧嶼閉了閉眼睛,不願再去回想當年的事情,但他的心意卻十分堅定,他不會讓自己落入上一世的境地,於他有生之年,必肅清江淮,整頓隴右,一為顧峻,二為自己當年許下的諾言。
鎮國公見顧嶼去意已決,也不多言,只是道:「你這一去,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府里的事務又離不得人,不如等到年底,峻兒也成了婚,你再帶著若弱赴任,正好借著這個空當,為父給你尋個合適的差事。」
顧嶼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三弟的婚事不急,赴任也不急在這幾個月,當務之急,是先把二妹接回府里。」
上一世,瑞王借除妻族之勢大肆剷除勛貴,是在二妹數度小產,抑鬱而終之後,兩世為人,他有太多的記憶模糊,但最清晰的,除了歸京那日若弱和父親的靈位,顧峻臨終前陰鬱瘦削的樣子,就是二妹幾次小產,他去探看時那蒼白又勉強上了妝掩蓋的骷髏似的臉。
他的妹妹,家世才情相貌無一不佳,出嫁前是千嬌百貴的公侯小姐,出嫁后是堂堂正正的親王妃,最後卻是死於萬念俱灰。
鎮國公聽的畢竟不如顧嶼親身經歷的那樣清楚,此時就不免有些猶豫,他的猶豫是很正常的,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尋常人家尚且沒有把女兒扣在家裡的道理,更何況公侯府邸,天子姻親。
顧嶼卻自有打算,借了鎮國公的印章,親擬了拜帖,著人給瑞王府送去,他明日要和若弱一道去瑞王府,一是姑嫂相見,二是探看瑞王傷勢。
鎮國公雖然心有憂慮,但到底心疼女兒,又見顧嶼胸有成竹不似作假,只得抱著沉重的心情,隨了他去。
倒是陳若弱,一聽要去見瑞王妃,整個人就嚇懵了,她來京城不到一年,家裡又沒個長輩幫襯,基本上沒有在人前露過面,這次去見顧嶼的妹妹,也許連帶著還要見到瑞王爺,她這個樣子,怎麼好去給顧嶼丟人?
顧嶼卻不覺得有什麼,見陳若弱驚慌的樣子,反倒露出了些心疼的神色,替她攏了攏散亂的髮絲,安撫道:「二妹性情很好,你跟她一定能相處得來,至於瑞王……他在人前總是不願意失了禮儀的。」
說到這裡,顧嶼頓了頓,想起瑞王做了一世表面君子,二妹離世之後卻以鎮國公府罪犯欺君為由,連妻孝都不肯守,連納三房美妾,又封一位側妃,若非之後廢太子突然發力,讓他應接不暇,大約還沒坐上皇位,他已有三宮六院之底。
這樣的人,要是被他看去了若弱的容貌,哪怕是肖想幾分,都讓人心中不快。
鎮國公讓人開了正門,顧凝剛從車駕里出來,就看見顧峻穿了身鮮亮的衣裳站在府門口,鎮國公連衣裳都沒換,大步迎了出來,顧凝剛擦乾淨的眼淚就又流了出來,撐著還想行禮,被鎮國公按住了。
「傻丫頭,上回還好好的,怎麼就瘦成這樣了……」鎮國公說著,忽然又想起了顧嶼曾對他說過的話,擰了眉頭,不再多言,拉起顧凝的手朝府里走。
陳若弱原本又是心疼顧凝,又是替她高興,只是下車駕的時候,發覺顧嶼的視線一直落在顧凝的身上,雖然平靜,但難掩關心,鎮國公從見了女兒,就沒朝她看上一眼,那個一直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顧峻更是撲上來圍著顧凝團團轉,他們一家四口走在前面,熱熱鬧鬧的樣子,她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失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