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北春風是比關內晚上許多。
而今李滿住是進退兩難。
維持海西的圍城,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女真部落還不可能提供這麼多的脫產勞動力。之前是冬天。
大家都在窩冬,再加上瓦剌人遺留下來的營地,比女真各部自己建立的營地,還好上幾分。
故而大家都留在這個營地窩冬。
整個冬天,雙方都是在大雪飄飄之中相互對視而已。
根本沒有作戰的想法。
而今春暖花開,冰雪消融,地面之上還是一片泥濘,卻已經是一年生機盎然的時刻了,女真部落也是要種地的。
不種地的話,怎麼可能維持數萬人的生計。特別是建州女真,乃是女真各部之中最文明最開化的部落,農耕水平也是最高的。
遼北這個地方,一年只能種一季。
春天如果不耕種的話,就等於整整一年沒有收成。
所以李滿住,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對抗這自然規律,不將女真各部分散開來耕種,今年冬天就要餓死。
將各部分散開來耕種,面對明軍就毫無還手的力氣了。
不過是早死與晚死的區別。
李滿住多次向也先求援,只是而今草原上很多地方,根本就沒有長出草來,大批大批的牛羊餓死。
這才是也先要面對最大的危機,至於糧食。很抱歉,也先也不多,更不要說支持建州女真了。
所以,李滿住思來想去。終於決定從各部女真部落之中抽出一萬五千人的軍隊,駐守在海西城外。將海西軍隊封鎖在海西城之中。
其他各地都在雙城,毛憐衛,等等地方種地。
因為這些地方距離海西城不遠,而且有海西各部留下來的耕田。也方便種植。
約定春耕之後,再聚兵海西城外。
海西城中各部見王滿住如此,紛紛求戰,但是焦禮卻不許,只是讓下面的人等。
等誰。
等得就是郭登。
因為遼東軍在去年元氣大傷,故而朝廷從京營調入過萬騎兵,再加上遼東本部人馬,得騎兵兩萬。王禎已被調回了福建,重新歸到朱英麾下。
郭登的副將乃是劉聚。
就是劉永誠的從子。
劉永誠在京師之中,不顯山不露水,卻是御馬監太監,足以調動兩萬騎兵,暫管武學,京中似乎沒有這一個人。
但是真正的內部官場人員誰不知道,御馬監乃是皇帝的依仗之一。靖難勛貴們也不敢小窺了御馬監的人馬。
劉永誠對侄子要求嚴格之極,也擔任過武學教官,畢竟武學這麼多人,劉永誠也不可能一個個教,自然是有幫手的。
劉聚本身的能力還算不錯,麓川之戰、南方民亂、最重要的是后參加奪門之變!
劉聚自然是平步青雲,成為朱祁鎮重點提拔的將領。
參與此次平定建州女真之戰。
因為很多人都看得出來,這一戰雖然還沒有打,但是勝負之數,已然分明,不過是贏上幾分而已。
所以,郭登與劉聚,施聚分兵三路,突擊建州衛,毛憐衛,雙城等地,甚至朝鮮人也想派出一部人馬參戰。
只是被郭登『婉拒』了。
朝鮮只允許其支應糧草。
這一戰就是勢如破竹的一戰。
數日女真各部集結起來,有數萬之眾,但是而今卻都分散在各地春耕。以聚擊散,簡直就好像是砍菜切瓜一般,順順利利將平定各地。
李滿住已經感覺不妙了。
所以等海西城之中得到郭登已經出兵的消息,焦禮自然不會按捺下面蠢蠢欲動的人馬,城中三萬之眾,空城而出,步騎結合,直逼李滿住大營之下。
只是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李滿住已經是人去樓空了。
焦禮大恨,二話不說下令石亨追擊。
整個冬季石亨都沒有閑著。一直在訓練麾下的女真戰士,此刻心懷報仇雪恨之心,石亨一追出去,就好像是一條瘋狗一般。
死死咬著李滿住的尾巴。
李滿住很清楚,也先不加入,他其實沒有能力在海西這一帶立足了。所以他乾脆利落的想要潛越長白山,退到長白山以西。
他覺得明軍不會輕易翻越長白山,畢竟長白山以西乃是兀良哈三衛的地盤,與瓦剌地盤相接。
很容易得到了瓦剌的支持。
只是李滿住能想到的,郭登會想不到。
所以,當李滿住到了三道關前,想要通過三道關穿過長白山的時候,就發現周圍大紅的旗幟一下子豎起起來,滿山遍野都是。
一個將領帶著騎兵出現,說道:「李滿住,閩西伯已經等候多時了。」
李滿住也算是一個梟雄人物。很有人格魅力。
「少說廢話,來戰。」
與郭登所部一場大戰,雙方就在長白山以東廝殺。
交戰半日之後,石亨從東邊殺過來,才最後鎖定了勝局。
李滿住沿著長白山向西逃了數里,就被石亨殺死一個山溝之中。
石亨拎著李滿住的人頭,說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你也就今日了。」
漠北
也先也得到了李滿住死訊。
不過,也先並沒有多關注。
在也先從海西退兵的時候,也先就將李滿住當成一枚棄子了,什麼時候死,並不重要。
而今也先在商議一是件大事,那就是要不要南下大明。
面對天災,草原蒙古各部議論紛紛。
脫脫不花說道:「草原的馬兒想要日行千里,需要吃草,騎馬的勇士想要重回大都,需要時機,淮王,我們所有人都想重光大元,但是明朝如果那麼容易打敗,而今在大都的已經是怯薛軍了。」
「面對明朝,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今年長生天發怒,不許草原長草,所有畜生都無法生活,勇士們都餓著肚子,如何能拉起弓箭,騎著戰馬南下。」
「我們需要的是草場,是休養生息,讓小崽子長大,讓母馬懷孕,而不是現在就打仗。」
總體來說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就是瓦剌各部為首,贊成南下。
對瓦剌來說,與其草原生亂,到處鎮壓,還不如此驅趕這些人馬去攻明朝,反正都是死人,只要不死瓦剌本部人馬,對他們來說就足夠了。
但是草原蒙古各部卻不願意。
很簡單,誰也不願意當炮灰。
他們啃骨頭,讓瓦剌各部吃肉。
誰知道心裡都不平衡。但是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胆的反對,但是有一個人卻是可以的,那就是蒙古名義上的大汗,脫脫不花。
脫脫不花面對從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的也先,脫脫不花有一種鋒芒在背的感覺。他太明白脫歡父子的心思了。
知道有一天,也先一定會篡奪黃金家族大權。
現在不做,不過是因為時機不到而已。
所以,脫脫不花看似安分,其實一直想辦法反抗,去年的戰事讓脫脫不花看到了機會,很多損失慘重的部落,將對抗也先的希望,寄托在脫脫不花身上。
脫脫不花也知道,他們未必安的什麼好心思。但是政治本來就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脫脫不花就毫不猶豫的抓住了這一根稻草。
「大汗。」阿刺知院說道:「而今所有的草場,不足以承載大汗的牲口,唯有南方才有糧食,我們不去南方要糧食,難道在草原上餓死。」
「大汗子民,是寧肯戰死,也不餓死。」
也先對於脫脫不花突然開口,加入爭端,感到詫異。
因為脫脫不花,在大多數時刻,都在做一個吉祥物的存在。今日忽然發言,定然是有想法的。
但是什麼想法,他一時間沒有摸清楚。
不用他開口,就有人將他想說的說了出來。
此刻也先的眼睛微微眯著,掃過帳篷之中所有頭人,似乎想通過觀察他們的細微的表情,看出他們的站隊。
並選擇他即將採取的應對辦法。
脫脫不花繼續說道:「長生天並不會讓所有河流乾涸,也不會讓所有蒙古人都活不下去,只要熬過今年,還是有美好的明天,但是如果南下面對南人的火器,勇士的鮮血只會白流。」阿刺知院說道:「儘管打不下大都,只要打下一兩個城池,就足夠牲口們活下去了。即便有些犧牲也是值得的。」
阿刺知院說的對,對於大明與草原之間,鮮明的經濟差異。對於草原蒙古人來說,哪怕是攻破一個村子,都是很賺的事情。
一張鐵鍋,就能換一個蒙古女人。
人命是有價值的,蒙古人命的價值更低。
很多蒙古貴族都不將蒙古人當人,不過牲口而已。
而今他們所爭論的,是如果渡過這個災年,其實不管是南下,還是在草原上熬過去,都會有人死亡。
而且是大批人草原蒙古人死亡。
但是他們都沒有在意。
「咳咳。」也先忽然咳嗽了兩聲。
所有人都靜住了。
也先說道:「草原上的狼捕獵的時候,也會被馬踹死,但是怕被馬踹死,難道就不捕獵了?狼不捕獵,是不可能在草原上活下去的。」
也先的目光掃過,看見了不少激動的眼神,都是一個個支撐出兵的部落頭人。
也先繼續說道:「但是狼捕獵,卻也不是隨隨便便的撲殺的,一頭有耐心的狼,會跟隨獵物幾天,甚至十幾天,餓著肚子,吃著雪花,就等獵物放鬆警惕的一天,然後突然撲上去咬住獵物的喉嚨。」
「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狼能可等待,餓著肚子等待。」
「明朝很強?但是再強的明人也是羊,而我們是狼。」
「獵物與獵手的形態從來沒有轉變。所以我們要有耐心,要有耐心的等待獵物放鬆警惕。」
「狼在捕獵之前,都會做試探。試探我們的獵物現在是什麼情況?」
「現在有很多消息傳來,說什麼的都有,有一天可以確定,那就是長生天不讓草原的牲口活下去,也沒有讓人明朝皇帝的牲口活下去。」
「我決定,大軍南下,去長城邊上放牧,去試探一下我們的獵物,看看明朝皇帝的膽量。」
「如果他膽怯了,我們就像狼一下咬住他的喉嚨,如果他真有底氣,我們就等下去。」
「一直等下去,等合適的時機。」
也先眼睛之中似乎悠悠的泛著綠光,就好像是一頭冷靜的狼,一個冷靜殘忍的獵手,他說道:「你們明白嗎?」
所有部落頭領一併站起來說道:「謹遵淮王號令。」
一時間只有脫脫不花坐在主位之上。冷落的就好像是一個雕塑一般,脫脫不花看著也先,忽然覺得也先就好像一頭要撲向他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