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外,春雨潺潺,濕氣撲面而來,讓人有一種清爽的感覺
只是大殿之中的氣氛,卻一片凝重。
朱祁鎮說道:「錦衣衛消息,開春之後,瓦剌大規模進攻海西鎮已經是確定的事實了。朝廷該怎麼應對?英國公,你說說。」
英國公張輔咳嗽兩聲說道:「而今海西鎮城池已經修建好了,有三萬士卒,緣海相接,存糧有二十萬石,緊急的時候可以派人繞道朝鮮接應。又有焦禮,石亨,亦失哈,等良臣名將鎮守,臣以為海西鎮固如金湯,堅不可摧。縱然瓦剌有十萬來攻,臣也不覺得他能拿得下。」
這些朱祁鎮自然是知道的。
這是朱祁鎮和內閣一手布置的。
在去年臘月知道,瓦剌有可能進攻海西鎮,朝廷內閣就開始著手準備了。
雖然冬天大雪封山,也封了海西港,但是依舊想辦法運進去一些東西,海西的糧草物資足夠支撐到正統十三年。
也就是一場歷經兩年的圍城戰鬥能抗得住。
但是朱祁鎮要問的不僅僅是海西鎮之戰,還有對瓦剌的態度。
畢竟之前瓦剌攻打關西七衛,那裡還可以說不是朝廷直轄的地方,打奴兒干,上面還扯著一張皮,如果單單從朝貢名單上看,大明的奴兒干都司還在。
照樣來朝貢。彷彿每一個人都是大明的忠實臣子。
朱祁鎮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張輔。
張輔滿頭白髮的頭顱微微一低,避開朱祁鎮的眼神,說道:「臣以為瓦剌不單單是攻打海西,他的目的其實是朝鮮。」
「一旦朝鮮倒向瓦剌,那麼遼東就危險了。」
他從來不覺得朝鮮是大明的忠實臣屬,大明與朝鮮之間的矛盾朱祁鎮也是很清楚,只是他並不覺得這一點矛盾就會讓朝鮮倒向瓦剌。
畢竟臣服大明,大明對他們沒有所求,甚至還能通過朝貢貿易搞一些銀子,而臣服瓦剌,就要出大量金銀物資供奉。更不要說從瓦剌沾到便宜。
更不要說,從地緣政治來說,從海西這個進攻窗口進攻朝鮮,都是最難走的山路,根本不利於大軍的展開。
很容易被大明截斷後路。
朱祁鎮覺得瓦剌對朝鮮即便是動武,也是小規模的。
這一件事情自然是需要注意,但是卻不要太擔心。
朱祁鎮不相信,張輔不明白他想從張輔口中得到什麼,是與瓦剌的戰和。
瓦剌就已經如此挑釁。難道朝廷就只能坐視瓦剌一步步壯大,非到了瓦剌扣邊,才與瓦剌撕破臉不成。
「陛下,臣以為瓦剌如此咄咄逼人,實在可惡,臣以為當給瓦剌一個教訓。」成國公忽然說話,給英國公解了圍。
朱祁鎮聽了,說道:「成國公有何良策?」
成國公說道:「既然瓦剌出兵東北,臣請甘肅鎮出兵,收復關西七衛。」
朱祁鎮聽了眼睛一亮,說道:「此法不錯。」
此刻朱祁鎮才覺得,成國公其實也不是一無是處,最少他也是跟著太宗皇帝打過仗的。能力還是有的。
瓦剌看似龐大,但是其實真正佔據軍力優勢的是朝廷。
朝廷三百萬大軍雖然水分不少,但足以將瓦剌兵馬給壓過了。
瓦剌主力在東北,甘肅鎮糾集兩三萬人馬去攻關西七衛,卻也是一個恰當的時機。
朱祁鎮沉思片刻說道:「成國公以為誰可為主將?」
成國公說道:「定西伯倒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只是臣聽聞定西伯最近身體欠安。他畢竟年紀大了,臣以為任禮最為合適。」
朱祁鎮聽了也無話可說。
無他,蔣貴年近八十了,一員老將而今真是不行了。朱祁鎮心中暗暗可惜,天不假年,否則幾年後與瓦剌大戰,蔣貴定然有能力獨領一路人馬的。
朱祁鎮說道:「就召定西伯回京,讓任禮鎮守甘肅吧。」
任禮作為蔣貴的副將,還是可以信任的。而今沒有瓦剌的支持,單單憑藉關西七衛是對抗不了朝廷的。
朱祁鎮想了想,問道:「任禮何在?」
成國公說道:「就在京營之中。」
朱祁鎮說道:「叫他過來。」
「是。」立即有人下去請任禮。但是任禮從京營過來,還是要一段時間的。朱祁鎮說道:「英國公陪朕走走。」
英國公立即說道:「臣遵旨。」
武英殿院子沒有什麼花卉,只有幾顆參天的老松,在紅牆金瓦襯托之下,倒是顯得莊嚴肅穆,再加上時不時的鳥叫之聲,淅淅瀝瀝的春雨,更是有幾分幽靜之色。
朱祁鎮走在前面,張輔走在後面。
朱祁鎮說道:「國公乃是先帝託孤重臣,國家柱石之臣,朕信得過國公,朕今日就問一句話,朝廷大軍,真的沒有在關外打敗瓦剌的能力嗎?」
「這裡是私下談,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也沒有史官在,卿就說句實話吧。」
張輔說道:「臣若領兵,破瓦剌當無大礙,其他人領兵破瓦剌勝算也不小。只是破瓦剌易,滅瓦剌難,老臣隨太宗皇帝多次出關,自然知道草原地形,縱橫數萬曆,了無邊際。朝廷破瓦剌十次,瓦剌一敗之後,不過數年,就會復起,但是朝廷精騎數量卻不多,一旦折損在草原,後果就不堪設想。」
「在草原征戰,則百弊在我,在邊牆大戰,在百弊在敵。」
「臣非老邁怯弱,只要陛下一聲令下,老臣願意帶京營出塞,但是這種勝利對朝廷有意義嗎?」
朱祁鎮說道:「海西鎮所在,可不是草原之上。難道就不能重創瓦剌嗎?」
張輔說道:「臣以為瓦剌不會與朝廷撕破臉,故而這一次打海西的決計不是瓦剌。」
朱祁鎮說道:「不管是女真,還是兀良哈,這有區別嗎?」
張輔說道:「有區別,區別就是何時打。」
「臣老矣,日薄西山,恐怕食不得明年新麥,有肺腑之言呈上。」
朱祁鎮說道:「國公請講。」
張輔說道:「陛下承太祖太宗之業,繼先帝之遺志,登基以來,未嘗有一日怠政,天下在陛下手中,蒸蒸日上,修水利,河北百姓得其安堵,征麓川,西南土司憚於天威,清鹽稅,府庫之用不絕,修馳道,罷百姓轉運之苦。如此萬端,即便是古之明君,亦不可為之。」
「瓦剌雖強,不過手下敗將。陛下富有春秋,何必急於此事。與瓦剌戰和與否,從來不在瓦剌,而在陛下。」
「陛下覺得準備足夠了,即便瓦剌百依百順,朝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陛下覺得準備不足夠?則豈能因怒而動師?」
「故而,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陛下何必問臣?」
不過是瓦剌妄圖滅明,是瓦剌急於和大明決戰,可不是他朱祁鎮妄圖滅瓦剌。
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必可勝。
以張輔之言,在草原決戰,就是不可勝在敵,而邊牆決勝,就是不可勝在我。
雖然朱祁鎮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