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想要的是一個服從瓦刺大局的兀良哈,並沒有將兀良哈逼進絕境的意思,畢竟兀良哈三衛在元末到而今,一直活躍在草原上,再瓦刺與韃靼,乃至明軍之中,左右投機,保持自己的獨立性。
雖然而今傷了元氣,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
也先想要的也不過是從之前的聯姻盟友,變成主從。
隨即也先一擺手,歌舞再起,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甚至有人喝醉下場比劃,但是兀良哈這邊的人都知道。
這一件事情沒有一個結果,他們是走不了了。
夜長夢多,很多事情都必須安排好。
也先在招待岳父上非常大方,幾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但是兀良哈與漠北之間的消息傳遞,突然變得密集起來。
都有各自的算計。
而兀良哈派出的使者,到了京師的時候,已經秋後了。
朝廷接到兀良哈上書求朝貢。
正統帝硃批道:「爾等狼子野心,屢教不改,朝廷雖有寬大之心,不授此輩。」
重新接納兀良哈,又怎麼樣?等他下一次背叛嗎?
不過,他這個硃批,內閣那邊未必會同意。
出征草原,劃分敵我。不可靠的盟友,還不如當敵人了。
但是曹鼐為首大不部分文臣卻不是這樣想的。
在他們想來最好是九邊息烽,只要韃靼人安安分分在草原上待著,怎麼都好說。這一戰能讓兀良哈安分幾年,就是一件好事。
朱祁鎮再看下面的奏摺,卻是陝西大旱,請求賑災免糧的文書。
朱祁鎮僅僅是看了一下數字,四十六萬石,也就准了。
天下之多災多難,也就河北收成不錯。于謙也在上報,他正在清丈田地,重編黃冊。
想來河北這幾年,吸收了北方的流民,戶口數將有一次大的調升。
這也是朱祁鎮能聊以慰藉的事情了。
再就是朱祁鎮以楊溥的名義推動的京察。
今年就能把吏部能將京官全部過一遍,明年才能展開外察。
皇帝也沒有下旨,但也沒有限制。冷眼旁觀。
因為京察的時候,是最關鍵的時候,誰上誰下,就要看吏部的意見了,輕一筆,或重一筆,就可以讓人多熬幾年資歷了,或者說,乾脆回家做冷板凳。
所以,以前看不大清楚的關係,這個時候,這些就顯露無疑。各自上竄下跳找門路,卻不知道被皇帝冷眼旁觀,一條條的記錄下來。
在朱祁鎮看來,走關係與結黨營私,不過程度上的不同,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不過,在這京察之中,也沒有出什麼大問題。
外地的官員,或許鞭長莫及,但是在京城眼皮底下,誰敢跳的太過了。錦衣衛就先摘了他們官帽。
只是即便如此,這樣複雜的人際關係,也可稱艱巨。但是有一個人卻完成的很好,那就是吏部考功司郎中李賢。
這個人是宣德八年進士出身,而今還是一個五品郎中。當然,不能說他仕途不暢,因為郎中與郎中是不一樣的,考功司乃是負責考核官員的,是一等一的顯要位置。
雖然位不高,但是權重,特別是在京察的時候,更是京城最顯要的幾把交椅之一,不知道多少官員都要看他臉色。
但是李賢卻能做到,各得其所,每一個人對李賢所得出的結論都是嘆服。
看似很簡單的事情,卻不簡單,唯有對朝野上下各種關係,與各個人的能力都了如指掌,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單單是有道理還不行,還要鎮得住場子。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講道理的。
宣德八年的進士,乃是楊士奇的學生。朱祁鎮也暗暗佩服三楊的眼光。
山西的旱災,山西布政司,隱瞞不報,導致山西餓殍遍地。
東廠和北鎮撫司聯合出動,將山西布政使給拿了下來。
就在朱祁鎮前腳將東廠與錦衣衛的人派到山西之後,都察院與刑部的人馬,也接踵而至。
當四路人馬進入山西之後,山西的案子很容易查清楚的。
官場上的事情,從來是欺上不瞞下的。很多都是公開的秘密。
大明中樞緊急從京師調動八十萬石糧食,運入山西之後,將災情給控制。
而情況正如朝廷所料,山西官倉之中全部是空的,至於糧食去了什麼是地方,已經查不出來了,反正這幾年河北用工消耗糧食不少,整個北方的糧價都將近三百文一石,超出正統初年二百五十文一石近五十文。
而山西又是北方比較富裕的地方。
這也是元代打下的基礎,說起來山西地方比河北的降水更少一點,但是在農田水利的基礎,卻比河北要好上不少。
糧食產量雖然不能比南方比,但是在北方也算不錯了。
有這樣的糧食差價,這些官員倒賣糧食,再賣了新糧補倉,一進一出之間,幾萬兩銀子到手了。
山西布政使曹習,乃至山西這邊十幾個官員,數百名牽扯進去的小吏,大多數都被錦衣衛關進詔獄之中。
這麼短時間,從京城運輸幾十萬石糧食到山西,免除了大量百姓的餓死,從這點看出曹鼐的能力。
至此朱祁鎮決定下派巡撫到各省,主管軍政的權力,因事而設,事畢則罷。
各地原有巡撫,立刻調回京師,朝廷派新巡撫代替之,必須加強地方的穩固,不然和瓦剌大決戰時後方不穩可不行。
巡撫要上承朝廷,下節制三司,還有就是南直隸一分為二,派出倆位巡撫,江北巡撫和江南巡撫,逐漸拆分南京權力。
朱祁鎮正與曹鼐和陳循說著巡撫劃分,卻聽外面傳來密集的腳步之聲,朱以擴站在門口等著皇帝允許才進去,和朱祁鎮說道:「陛下,錦衣衛急報,兀良哈已經全軍集結,準備叩邊。」
朱祁鎮聽了,說道:「知道了,傳英國公,成國公,保定侯入宮。你先去武英殿等候。」
「是。」朱以擴立即下去了。
朱祁鎮笑著對曹鼐說道:「天高氣清秋馬肥,真是一到征戰處,每愁胡虜翻。」
他拒絕兀良哈朝貢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了這一天。
朱祁鎮雖然言語之間談笑無忌。
但是心中卻是恨極了兀良哈。
有時候叛徒比敵人更可恨,特別是這種屢降屢叛,屢叛屢降的勢力,更是好像跳樑小丑一般,讓人生恨。
朱祁鎮來道武英殿的時候,英國公,成國公,保定侯都已經在了。
朱祁鎮讓朱以擴將情況說了。他問道:「兀良哈南侵,想來不過是遼東,宣大,而已,這幾處有沒有做好防備?」
成國公說道:「今春以來,朝廷加強邊防,修建大小城堡,數十座,關卡三十餘處,邊牆近百里,邊防形式從來沒有這般好過。有臣在在,不管兀良哈有多少人,臣也不會讓兀良哈踏進邊牆一步。」
朱祁鎮手中看著奏報,頭都沒抬的說道:「有成國公在,朕就放心了。」
之所以成國公說話,卻是因為英國公張輔越來越淡出了。在很多軍事問題上,將發言權讓給了成國公朱勇。
不知道,是英國公張輔嗅到了什麼味道。還是而今的英國公張輔,已經不服當初的英雄氣概,反而只剩下舔犢之情了,對自己四歲多的小兒子,關愛備至,至於對朝廷的差事都不感興趣了。
而朱祁鎮對成國公的讓步,也一步步的完成了,將靖難勛貴的勢力一步步的外調出京,準確的說,是成國公派系的將領一點點調到九邊。
這本也是常事。
大明前期勛貴們外則任總兵,入則進五軍都督府,在制度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今皇帝重用成國公。讓成國公屢掌大軍。
成國公下面的人,也是屢立功勛,外出將兵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朱祁鎮想了想說:「九邊分屬各部,如果兀良哈來襲,沒有大將從中協調,難免怠誤戰機。還是請成國公走一趟,為朕巡視九邊,協調諸將。」
成國公朱勇說道:「臣遵旨。」
朱祁鎮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玩味的盯著朱勇說道:「來人,取內承運庫銀十萬兩送到成國公府上。」
成國公朱勇一聽,說道:「臣愧不敢當。無功不受祿,請陛下收回成命。」
朱祁鎮把手中的奏本合起,指著張環說道:「錦衣衛有摺子是說你的。」朱祁鎮一伸手,立即有人端起了一托盤,放在成國公朱勇面前。
卻見層層疊疊有十幾個題本,成國公朱勇一看題目,就已經額頭見汗了。
這十幾個題本,說的時間,地點不同,但是內容卻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朝廷發下的賞銀,與士卒得到的不同。
其中被人克拿卡扣。
像石亨還沒有封爵的將軍,哪裡有那麼大的能量。
這一次再掀起一場風暴,再弄出一個類似石亨的角色?
朱祁鎮也懶得弄了。再加上也先的主力從西域回來,朱祁鎮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大明與瓦刺之間的戰鬥頻率會越來越快。雖然距離撕破臉是有段距離。但是小戰估計是不會斷絕的。
朱祁鎮不能再弄一次邊境走私案了。
但是這並不代表朱祁鎮就不管了,只是管的方式不一樣了。
朱祁鎮站起來看著跪著的朱勇說道:「朕不知道,成國公居然斷了錢花,缺了這一點銀子,向朕要便是了,你我兩家是同家之好。說起來,朕稱呼國公一聲叔伯,也不會過。」
「今後,叔伯只需為朕卻瓦刺之敵,朕的內庫,就任叔伯取用。」
朱祁鎮說的情真意切,看樣子似乎沒有半句虛言。
自從周忱進行戶部改革之後,朱祁鎮再也不能如太皇太后的時候,將朝廷的銀子,全部裝進內庫之中。
不過朱祁鎮內庫之中,還有一千萬兩上下。
比起太皇太后留下的三千二百萬兩銀子,差了不少。朱祁鎮為了瓦刺準備了多少事情,如果成國公朱勇真能做到,將瓦刺給滅了,將這一千萬兩賞給朱勇,朱祁鎮也不是太在乎的。
他在乎從來是權力,是政治,而不是黃金白銀。
只是他估計,成國公是做不到的。
真論起輩分來,東平王朱能與太宗皇帝是一輩,朱勇明顯與仁宗皇帝是一輩的,算起來朱祁鎮叫朱勇,不應該是叔叔,應該是叔爺。
但是朱勇怎麼敢與皇帝較真。
他又是感動,又是驚恐,他感動於朱祁鎮對的恩寵,幾乎是前所未有了。又驚恐這一件事情,這一件事本身是否蘊含其中未測的恐怖。說道:「陛下明見,此事臣委實不知道。」
朱祁鎮說道:「無所謂,這十萬兩,就是朕為叔叔壯行色而已。大軍在外,一些細枝末節,朕是不會理會的,朕等著叔叔的捷報。」
朱祁鎮這一句話,其實能反著聽。只要能打勝仗,一切都不是問題,但是如果不能打勝仗,那麼一切都是問題。
這話朱勇當然聽懂了,只要敗了,他朱勇,就算是國公朱祁鎮都不介意殺的。
只是朱祁鎮看朱勇出去的時候,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朱勇出宮的時候,有一種恍恍惚惚之感,看著身後一行人扛著十幾口大箱子,都是沉甸甸的銀幣。
心中想起,張輔出宮的時候,給他說的話。張輔說道:「當今不是好相與的,有些事情,你要好自為之。」
朱勇想與張輔細說,卻見張輔根本不理會他。徑直去了。
此刻朱勇心中,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京城之中的那一位,宮內所鑄十萬銀幣分量純度都極高,大概值十萬兩,雖然成國公府也是豪富之家,但是讓他一口氣拿出十萬兩來,還是相當吃力的。
這一筆橫財,卻讓成國公朱勇心中沉甸甸。如梗在喉說不出話來。
心中暗罵:「下面的兔崽子們,做的是什麼事情,讓錦衣衛都捅到陛下那裡。還不知道收斂。」
一個處理不好朱勇這國公到他這一代也就斷了。
成國公自己才看不上那下小錢的,只是下面的情況,成國公並非不知道,他這一次即便是做給朱祁鎮看,也要下狠手整頓一番了。
朱勇自然是不敢將這十萬兩納入自己的腰包之中。
他帶著這十萬兩,來到軍前,先是殺了幾個貪污的軍官,以震軍心。隨即叫收上了賬款與這十萬兩一起發了下去。
說是陛下的賞賜。
大明軍隊,一直有傳統,從朱元璋開始到朱由檢,那就是只要給足了錢,大明的軍隊還是很能打的。
當然了,這錢是要能落到最下層的士卒手中,而不是別將領私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