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失哈看過海西土地情況,他知道海西最大的問題,是缺人。
所以這些女真人口,對海西都司是很重要的。想要讓女真的人力物力為大明所用,就要深入管理女真部落。
不能再這樣一旁散沙。
但是問題就出來了。
女真人講不講道理,講。只是他們講的道理,並不是大明律,而是他們自己的道理,你有多少人馬,多少刀槍。
這個道理。
所以要想讓他們聽話,就要讓他們知道大明的強大。
這些女真部落見識過大明近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糧食,知道自然大明的強大,不敢硬抗,但是可以軟對抗了。
所以,凡是要去調解矛盾的人,要麼德高望重,要麼就很能打,只有將部落之中的人給打服了,說話才有人聽。
石亨的確很適合後者。
石亨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他先是將各部落打了一遍,頓時有了海西第一高手的名頭,然後與這些女真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解決了。
以至於石亨的名聲之大,連亦失哈都知道了。
海西都司府中。
「咳咳咳。」亦失哈猛地咳嗽兩聲,說道:「陛下的眼光向來不錯,哎。」
石璟看著亦失哈,心中一股擔心涌了上來,因為亦失哈老了。
這一點之前,還顯示不錯來,似乎亦失哈永遠是老當易壯,但是而今卻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那就是亦失哈畢竟是太宗朝的老人了。
歲月不饒人。
「公公,你保重身體。」石璟說道:「而今海西大好的局面,少不了公公你的掌舵。」
亦失哈說道:「我老了,大明正是需要年輕將領,而不是我這種無用之人,焦將軍不是來了嗎?有他在,我放心。」
曹義麾下焦禮,在鳳凰衛屯田的效果很好,這一次海西都司之位,就是焦禮了。不過焦禮初來乍到,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聽亦失哈的。
畢竟亦失哈在遼東就是三巨頭之一,曹義都不能完全忽略亦失哈的意見,何況焦禮了。
亦失哈說道:「而今朝鮮答應借糧草,海上糧道已經打通,即便有所不足,也可以從朝鮮暫借,我海西後路無憂,但是兵馬匱乏還是最大的問題。」
石璟長嘆一聲,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遼東本來就是地廣人稀。先要遷移百姓,只能從關內遷來,而今河北興修水利,動用大工,不知道多少流民都在河北落戶了。哪裡願意來這裡。」
如果按大明人口密度分的話,總體來說,是南方人多,北方人少,畢竟元末之亂中,南方雖然也有大戰,總體來說比不上北方連綿不斷的戰事。北方除卻山西已經山東的少數府縣之外,都是一片荒蕪。
而後又有靖難之戰。
更是打擊了人口增長。遼東本身來說,就是一個遷民之地,太祖太宗都移民遼東,遼東才有現在的人口。
海西想從遼東遷徙人口,想都不要想了。
所以而今海西兵馬,只有一萬多人,這一萬多人之中,有五千多人,乃是整體從遼東遷過了的海西衛,他的前身乃是定遼右衛,駐紮地乃是遼陽。
新遼右衛正在組建之中。
剩下的就是毛憐衛等親民的百姓之中徵召的士卒。亦失哈準備再建一個衛。或者乾脆將毛憐衛從土司變成了朝廷的衛所。
但是即便如此,還是不行的。
海西都司直接控制的人口基數不行,想要有足夠的士卒,根本就是不行的。
而今海西都司的實力,未必有李滿住強。
亦失哈說道:「所以,我們想要擴充兵力,就要另想辦法了,石亨做的不錯,我意以石亨為將,抽調女真壯士,招募一支人馬。」
亦失哈的想法,不僅僅是為了手中兵馬多 一點,還是處於政治上的考量,各部落與大明之間的關係還不夠緊密,如果將各部落的勇士徵召到軍中,一旦瓦刺打過來,這些女真部落不敢說一定忠於大明,最少不會輕易背叛大明了。
如此一來,也會削弱李滿住對女真部落的控制權。
石璟說道:「公公,只是石亨此人而今不過一個百戶而已,可以承擔這樣的重任嗎?」
亦失哈說道:「這事不急。還有凡察。也算進去。」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外面有人說道:「石百戶求見。」
亦失哈說道:「正是說曹操,曹操到,讓他進來吧。」
片刻之後,石亨一身風塵僕僕的進來了,說道:「公公,駙馬,卑職打聽到一個消息,也先已經準備東進了。」
亦失哈頓時皺眉,說道:「這消息,你從何得知?」
石亨說道:「下官跑了一趟屯河衛,屯河衛那邊與兀良哈鬧了矛盾,卻見兀良哈突然撤軍了,臣想來想去,也只有也先東來,這個原因,才能兀良哈突然撤軍了。」
亦失哈對奴兒干都司的地理很是精通,一聽屯河衛,就知道石亨跑到什麼去了。
朱祁鎮對海西都司的劃界,乃是以長白山以東,黑龍江以南。說起來這麼大,但是亦失哈經營的地方,也就是海西衛這一個港口,以及附近的女真部落而已。
嚴格的說,奴兒干都司與海西都司之間,並沒有嚴格劃界,更不要說,朝廷在奴兒干都司沒有一個流官。
所以很多女真部落的問題,也都送到了海西來處置。
畢竟,比起遼陽,海西距離這些部落近多了。
有些事情,就派石亨去調解,石亨一直在外面跑,有時候海西衛這裡摸不得石亨人影,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石亨跑到了屯河衛。
屯河衛在什麼地方?在小興安嶺腳下了。
不過,這不是關注這一點的時候,亦失哈沉吟片刻說道:「這一點不足以說明,也先已經從西邊回來了。」
兀良哈與屯河衛之間的矛盾,亦失哈是知道的。
沒有別的,就是兀良哈在朝廷那邊損失多了,從這些小部落這邊找回來而已。但是這些部落也不是吃素的。
這些衛所都從大明這邊得了好處,最少兵器上都好上不少。
所以兀良哈攻女真部落。
這些地方部落聯合起來與兀良哈抗衡,雙方各自忌憚,兀良哈已經傷了元氣。不想再傷亡太多,而這些衛所,加起來比兀良哈人多,但是各懷鬼胎。一心想要大明爸爸的援助。
但是大明的錢也是錢。
這些衛所距離朝廷太遠了一點,如果維持軍事存在的話,成本太高了。如果不是打通海路,大大降低了成本,海西都司的存在,就足夠朝廷財政喝上一壺了。光給武器的話,誰知道這些牆頭草會不會調轉槍頭打朝廷。
所以大明僅僅是給一些口頭的好處而已。
這一次兀良哈忽然撤軍,亦失哈也覺得很有可能是也先回到漠北了。給了兀良哈一些承諾。
但是僅僅憑藉這一點判斷,太單薄了一點。
石亨說道:「下官實在猜不出來,什麼原因讓兀良哈忽然退兵。」
亦失哈說道:「陛下剛剛北征,瓦剌定然要退兵,哼哼,再探吧。」
石亨大喜,有亦失哈這一句話,他就不用偷偷摸摸去探聽兀良哈的消息了,他被朱祁鎮一激,而今一直想的,就是建功立業,而不是給亦失哈當使者。
「是。」石亨說道。
石亨的判斷,並沒有出錯。
也先已經回來了。
瓦刺大軍並沒有全部從西域撤回來,除卻西域留守人馬之外,其餘的人馬會在下半年陸陸續續的撤回來。
而也先這麼快回來,卻也是因為兀良哈在東線大敗。
兀良哈也是得知也先大軍即將回來,才忽然停止動作了。
兀良哈三衛的首領都去漠北見也先,商議對策。
泰寧衛拙把赤以及朵顏衛指揮使花當,福余衛指揮使可台三個人一起去見也先。
也先在漠北的營帳之中,迎接三人。
也先一見面,就對拙把赤行禮,說道:「岳父好久不見了。」
拙把赤見了也先,也是非常熱情,雖然他的女兒年紀幾乎能當也先的女兒,他的年紀雖然比也先大,但也大不了多大。
但是他依然對這個女婿很滿意。
只要能給泰寧衛帶來利益,就是好婚事。
這一場酒宴就這樣開始了。
草原人喝起酒來,載歌載舞,好不痛快。
都喝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商量正事了。
拙把赤仗著幾分岳父的架勢,說道:「也先,今年我兀良哈可是敗慘了,都是為了你西征的事情,這一件事情,你要給個說法?」
也先說道:「哦。岳父想要什麼說法?」
拙把赤說道:「我也不多要,只是我們對南朝的報復,你要出兵幫忙,打到北京城下。讓小皇帝知道我們的厲害。」
也先說道:「好辦法,只要兀良哈願意為大軍先鋒,我就立即出兵。」
這話讓他們說不出話來,大明如果是軟柿子的話,他們何必來求瓦刺出兵啊?
朵顏衛指揮使花當說道:「淮王,這就不好了吧,我們朵顏三衛,可是為了淮王的大業而損兵折將。淮王如果說這樣的話,今後誰還會為淮王賣命啊。」
也先說道:「只是本王好像也沒有要讓你們與南朝交戰,怎麼算是為我賣命?」
拙把赤臉色微微一沉,說道:「賢婿,你這樣說,可就沒意思了。」
也先說道:「岳父說的是,自家人,不需要分那麼清楚,大家都知道南朝不好打,真要打了,得到的財貨能不能比得上損失的人馬,還是兩說的。」
「所以,不要動不動都說打南朝,而今還不是時候。」
「我這裡倒是有一個注意,岳父覺得怎麼樣?」
拙把赤說道:「說來聽聽。」
也先說道:「這南朝不好,但是女真卻是很好打的,岳父不是在於女真人對峙嗎?真好我回來了,大軍東進,將這野人全部掃平,岳父覺得怎麼樣?」
兀良哈三衛首領臉色都變了。
他們向來覺得東北這一帶,乃是他們的自留地,而今瓦刺進來,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拙把赤說道:「賢婿好意,還是算了吧。」
也先說道:「不,怎麼能算了啊。兀良哈三衛為我大元重興之事犧牲良多,又怎麼能算了啊。」
「我已經奏明大汗,封三位為王。今後與我共掌大元朝政,同享富貴。豈不正好?」
拙把赤一聽,立即說道:「賢婿,你醉了。」
北元在正統元順帝一脈被藍玉俘虜之後,就已經亡了。在太宗皇帝一朝,雖然韃靼部已經是元廷餘孽,但是他們為了不遭受大明的打擊,已經不自稱大元了,而是自稱蒙古各部。
甚至韃靼這個詞的來歷就很值得玩味。
因為大元帝國之前,稱蒙古帝國。故而大明,將這一個蒙古辭彙換了一個比較生僻的辭彙,就是韃靼,中亞歐洲也稱蒙古為Tatar(突厥語)也是韃靼人、殘暴的人的意思,所以大明稱草原人為韃靼人,歸順的還是稱為蒙古人。
雖然大家都知道蒙古各部關上門,大家還都是以元廷的官職自稱,比如也先的淮王。但是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卻有太多的問題了。
故而拙把赤才說也先醉了。想將這一句話給搪塞過去。
也先此刻說這一句話,就有了攤牌的心思,怎麼可能被搪塞過去,他緩慢而堅定的說道:「岳父,不是我醉了,是你沒有醒吧。而今兀良哈只能在大元與南朝之間,二選一了。」
「難道,你們還眷戀所謂的三衛不放嗎?」
「寧願當大明的指揮使,也不願意當大元的王爺?」
拙把赤還想說什麼,卻被身邊的福余衛指揮使可台猛地一拉衣袖,他才猛然發現,今日這一場宴會,人有一點多。
很多人位置將他們三個人包圍起來。
之前覺得不過是招待客人比較熱情,而今看來,只需也先一聲令下,他們三個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
朵顏衛指揮使花當說道:「怎麼?淮王想要我們三個人的人頭嗎?」
也先說道:「自然不是,不過有些什麼,三位也要好好想想了。」雖然兀良哈與大明之間打打停停,但是兀良哈一直要掛著大明衛所的名頭原因就在於朝貢貿易,草原上薄弱的經濟,讓他們在經濟上嚴重依賴關內。
也先說的好聽。
他們即便當了所謂大元的王爺,也不過是一個空頭王爺。而他們當大明的指揮使,但這個指揮使手中是有勘合的,能派人入關朝貢貿易。
當然了,偶然去關內搶劫,這就不關我的事情了。
空頭與實利那個重要?這個問題就是三衛所考慮的問題了。、
拙把赤說道:「也先,我今天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留下我了。」
也先說道:「哪裡的話?不過是王妃思念父親,留岳父小住幾天,又擔心岳父孤單,留下兩位陪陪而已。」
「我不會強人所難的,但是有些話,我要說清楚。」
「朵顏三衛,而今已經惡了南朝,這幾年,南下遼東最多的就是朵顏三衛吧,我覺得南朝,決計不會重開與朵顏三衛的朝貢。而且今年春天的一戰,朵顏三衛損失很大吧,否則之前老老實實的女真人都敢不聽話。」
「你覺得我留三位在漠北小住一段時間,其他人聽了會怎麼想?包括諸位的兒子侄子,也包括那些女真人,還有南朝。」
「一年之後,朵顏三衛還在不在,就真不好說了。」
拙把赤,可台,花當三個人臉色難看之極。
的確不是三衛困頓之極,他們也不會親自出馬來向瓦刺求救援的。
而且他們三個人都是明白人,兀良哈大難之後,元氣大傷,正是艱難維持的時候,他們三個主心骨都不在,下面的子弟們為了這個位置,說不定鬧出什麼事情來。
畢竟草原可沒有什麼嫡長繼承製,更不要說,他們懷疑也先是不是與某個不孝子弟已經串通好了。
留他們在這裡,扶植下一輩上位。
至於也先說的各方動靜,其實唯獨露掉了瓦刺。
而今瓦刺有數十萬騎,剛剛從西域撤回來,而兀良哈元氣大傷,又沒有防備,如果瓦刺就此東征,想來兀良哈也不過是一戰而滅。
大明在草原上追不上兀良哈,但瓦刺可不是大明。
也就是說,現在他們不答應,他們或許能活下來,兀良哈很可能就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