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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辛月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

  她雙手被束在身後,繩結勒得她手腕生疼,肩膀像是被人大力扭過,也疼得厲害,冰涼的水泥地讓她不住地打著冷顫。

  有腳步聲在身邊來來去去,空氣里似乎有一股火鍋的味道。

  辛月沒有出聲驚動旁人,只費力睜眼想看看自己在哪,可腦袋裡疼得像是要炸開了,強烈的昏沉感讓她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視線模糊中,她看見身邊站著兩個黑衣的男人,離她不遠處有一張紅木的圓桌,桌上的銅鍋正呼呼冒著熱氣。

  一身西裝革履的桑旗坐在上首,正用餐巾拭著嘴角。易琪在他身邊,畏畏縮縮地拿著筷子,半天沒動,失神得不知在想什麼。

  看見他們,辛月心下一沉。

  察覺到辛月的視線,桑旗陰鷙的雙眸忽然移了過來。

  他輕輕一笑:「醒啦?」

  他語氣很和善,和善得叫人作嘔。

  桑旗突然出聲將易琪嚇了一跳。她轉頭驚恐地望著辛月,手上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桑旗不耐地「嘖」了一聲,不悅地沉聲道:「琪琪。」

  「對不起、對不起!」易琪立刻從板凳上摔了下去,她趴在地上撿起筷子,顫著手將上面的灰塵擦了又擦,一直到筷子重新變得光潔如新,她才顫顫巍巍地重新坐回位置上。

  「過來坐。」桑旗看了她一眼,淡淡吩咐。

  他這話是對辛月說的。

  他一聲令下,守著辛月的那兩個人便一左一右地拎著辛月的肩膀,將她提到了桑旗對面的位置上。

  辛月肩上本就有傷,他們手下也並不留情。辛月痛到皺眉,卻連吭都沒吭一聲。

  頭頂吊燈的燈光照下來,辛月臉上一片煞白。

  桑旗饒有興緻地瞧著她倔強的表情,忽而一笑:「你跟你父親的個性還真像。」

  他突然提到辛達,辛月登時便冷了臉色,「當年的事情,全是你做的,是不是?!」

  桑旗拿著筷子在銅鍋里攪拌了兩下:「你說當年,是哪個當年?邵凱當年,還是你父親當年?」

  辛月臉色不變,冷道:「全部。」

  桑旗拿筷子的手一頓,抬眼一笑,「呵。」

  「你要說你父親那件事,確實是我做的。誰讓他不肯乖乖跟我配合?」桑旗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用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接著說:「至於邵凱,我可全是□□啊。」

  他沒有說易宣的名字,但辛月又豈會不明白?

  可她並未如桑旗所想的那樣露出不悅或抗拒的神情,她淺色的瞳仁里儘是一派淡然。

  「你不是□□,你是替你自己。」

  「哦?」桑旗往後一靠,頗有興趣似地問:「何以見得?」

  辛月冷道:「因為你怕邵凱查出了你在Z城販毒的證據。」

  「哐當——」

  她話音一落,倉庫角落裡突然發出一聲異響。

  桑旗皺眉望過去,只見靠近門邊的兩個人正彎腰去扶倒在地上的水桶。

  他不悅道:「都給我小心點。」

  那邊兩個人應:「是,七爺。」

  收回視線的時候,桑旗眼尖地看見辛月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冷下聲調問:「你笑什麼?」

  辛月抬眼望著他,淡淡說:「這個地方,我已經來過兩次了。」

  桑旗皺眉:「你知道這是哪裡?」

  「這裡是承建從前的倉庫。」辛月費力擺正身體,學他的樣子靠在椅背上,「五年前,我之前在這裡,也有過一次不太愉快的經歷。」

  「那個時候,這個廠區尚且運轉良好,收益可觀。」她臉上神情十分淡定,眼角眉梢似還有些嘲諷,「只可惜,承建最後敗在你手裡。」

  桑旗微微變了臉色,「看來,你是什麼都知道了。」

  辛月淡笑,「我知道的不多,但只這一兩件,足夠讓你睡不安穩了。」

  辛月臉色蒼白,淺色的瞳仁里有淡淡的水霧,晶瑩透徹。

  從開始到現在,她沒有掙扎也沒有露出恐慌,不卑不亢,現在還能嘲諷他。

  真是好樣的。

  桑旗佯怒道:「你不怕你跟我說了這些,我讓你走不出這道廠門?!」

  辛月斂了笑意,冷道:「你今天擄我來這,總不是為了讓我看你吃火鍋這麼簡單。正反都是要吃些苦頭,我為什麼不能先噁心噁心你?」

  她話一說完,桑旗突然大笑出聲。

  「哈哈哈!好、好啊!」他突然拍案而起,桌上的銅鍋被震得左右擺了兩下,滾燙的湯水濺出來,有些落在易琪手上。

  她一直沒有說話,這會兒被燙紅了手也不敢出聲,只猛地一縮手,嘴唇都咬白了。

  她望著辛月,拚命地朝她小幅度搖頭,似乎在勸她不要再和桑旗頂嘴。

  辛月好似不曾看見。

  「既然你這樣聰明,那我也不妨直接告訴你。」

  桑旗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一旁的手下,一邊朝辛月走近一邊挽起襯衫的袖子,他右腕內側玫瑰花枝的紋身似乎見不到頭。

  「我讓你來,自然是有目的。」他突然伸手鉗住辛月的下頜,俯身和她貼得很近,陰鷙的雙眼中每一寸都寫著殘忍,「我要用你,去換整個星月,還有易宣的命。」

  他手很熱,捏得辛月生疼。但皮肉上的痛苦卻遠不如他最後一句話所帶來的威脅。

  辛月皺眉掙扎,「你做夢!」

  「我是不是做夢,你待會兒就知道了。」桑旗冷哼一聲,將她的臉甩向一旁。

  「當年江美那麼容易就把承建搞到了手,我不是沒有過懷疑。但那時候恰逢你和你的姘頭出國,易宣在國內要死要活,根本沒空和江美去斗,我這才放下戒心,以為自己撿了漏。」

  他繞到辛月身後,一把揪住她的長發,像是要把她的頭皮全都給扯下來,「誰知道,誰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算計好了要來害我!」

  「你他嗎讓邵凱查我,易宣又他媽想為你老子報仇,這兩個蠢貨都是為了你才跟老子作對!」

  桑旗說著,愈發用力地扯著辛月的頭髮,另一手繞到身前掐住她的喉管,陰狠道:「你還當真是紅顏禍水啊,啊!」

  「啊!」辛月實在忍不住痛呼出聲。

  易琪在一旁坐立不安地想要過來幫忙,可看見辛月身後的桑旗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淚流滿面地望著辛月:「月姐姐、月姐姐……」

  桑旗像是沒有聽見辛月的尖叫,他自顧自地說道:「還好,邵凱是個好解決的,一場小小的車禍,他就再查不了我。但是易宣、嗯,他不是個好掌控的。」

  他放開了捏著辛月喉管的手,改為輕輕在她頸間摩挲,動作輕佻又噁心,「但是也沒關係,現在有你在我手上,我讓他爬過來,他就不敢走著來。」

  新鮮的空氣湧入氣管,辛月嗆了一下,喉間痛得她連咳都咳不出來。

  她被憋得滿臉脹紅,肉眼都可看見她太陽穴的青筋正突突跳。

  辛月大口喘氣,嘶聲問:「……你、你什麼意思?!」

  「呵。」桑旗哼笑一聲,突然拎著辛月的衣領將她從凳子上拖起來,轉身面對著大門的方向,他高聲道:「易宣,你聽見了嗎?!我現在讓你爬過來!否則我就把這個女人全部扒光!」

  迷*葯的勁還沒完全過去,辛月手腳癱軟地根本站不住,衣襟勒紅了她的脖子,她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個方向。

  一個帶著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從立柱後方走了出來。

  辛月不可思議地望著他,震驚得睜大了眼睛。

  男人森冷的語調猶如地獄里的修羅,「放了她。你要的東西,我給你。」

  在場所有人都被驚住了。

  尤其是靠近立柱守著的那幾個人,都被身後冷不丁出現的男聲嚇得倒退了兩步。

  他們在這個位置站了一晚上,完全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站在桑旗身邊,替他拿著衣服的黑衣男人朝眾人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人從身後拿出了傢伙。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立柱旁,一身黑色工裝的男人微垂著腦袋,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頭頂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他薄唇輕動,無聲地在說什麼。

  兩人隔得這樣遠,辛月分明是看不清他唇形的,可她卻又莫名知道,他是在對她說:

  「別怕。」

  桑旗拽著她衣領的手越發用力,辛月難過得仰起下巴,她快要不能呼吸了,「易宣,你好手段啊!你是怎麼混進來的?!我竟然都沒有發現!」

  「別說廢話了。」易宣抬頭露出雙眼,那半灰半明的眼眸深沉如黑夜中的汪洋,他不耐道:「放人。」

  他狂妄的語氣讓桑旗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再次喪失了大半,他狠厲地將辛月按在地上,大聲吼:「你以為你現在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辛月猝不及防被他按倒,雙膝磕在地上發出極大一聲響。

  她未來得及痛呼,突然聽見易琪尖叫了一聲,倉庫里瞬間混亂了起來。

  棍棒打在人身體上的悶響,桌椅板凳、木箱倒塌的聲響,所有混亂的聲音一起在辛月耳邊炸開。

  後頸的壓力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易琪突然摔到她身前,哆嗦著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月姐姐、我們快走、我們快走!」

  辛月的膝蓋受了傷,鑽心的疼。易琪半拖半拽,才勉強將她從地上拖起。

  她們躲到牆角,辛月這才看見倉庫里已經打成了一團,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武器,鐵棒和棒球棍揮舞間,不斷有破空聲傳來。

  辛月焦急地想在人群中尋找易宣的身影,可這些人都穿著差不多的衣服,混亂之間,辛月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易琪想幫她解開手上的束縛,可繩結纏的太死,她廢了半天力氣也沒能解開。

  這時,有兩人糾纏著摔了過來,他們手上拿著刀具,寒光就在眼前閃過,不知道是誰的血立刻灑了一地。

  易琪嚇得抱頭尖叫,辛月反應極快地用身體護在她前面。

  幸而這兩人沒有注意她們,很快又打到別的地方去。

  辛月看著掉在地上的小刀,慌忙喊易琪去撿:「易琪、易琪!快去撿過來!」

  易琪已經被嚇傻了,聽見辛月叫她,她愣了好半晌才動了一下。

  「刀、刀……」易琪驚恐地看著刀上的血跡,江美血肉模糊的臉突然在她眼前閃現,她像是瘋了,抱著腦袋拚命往牆上撞,「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易琪、易琪!」辛月叫不醒易琪,眼見著她就要把自己腦袋撞破了,她眉頭緊皺,只得先奮力將易琪撞到,又側身滾到小刀掉落的地方,反手將手腕上的繩結割斷。

  她一系列動作完成的極為流暢,若不是身上有傷,她還能再快一些。

  疼痛倒是讓迷*葯的葯勁更快散去了一些,辛月顧不得身上傷痛,趕忙過去先將易琪扶起來。

  「琪琪!」

  易琪縮在她懷裡發抖,灰塵粘在她的淚痕上,髒兮兮的,「媽、媽媽……」

  辛月抱著她,抬眼看著倉庫里亂成一片,她正要帶易琪換個位置躲,倉庫大門卻陡然「轟——」的倒下,一輛墨綠色的吉普沖了進來。

  明威焦急地從駕駛座探出頭來喊:「阿宣!」

  辛月順著望過去,這才看見不遠處易宣正被幾個人圍在一起,桑旗在他身後,手上高舉的鐵棍眼看就要落在易宣的後腦。

  「小心!」

  他們的提醒到底是晚了一步。

  易宣雖早有防備,但桑旗離得太近,他沒能完全躲開,鐵棍落在他左後肩膀。

  辛月似是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易宣!」

  辛月的聲音傳過來,易宣只皺了皺眉,一聲不吭地回身一記側踢將桑旗踹翻在地。

  「媽的!」眼見易宣受傷,明威罵了一聲,開著車直接衝進了倉庫內部。

  他將車停在易宣附近,跳下車和他一同並肩對敵。

  不多時,羅彪和劉勢光也領著大隊人馬沖了進來。

  這兩個雖都已經是中年人了,可當年他們也都是在道上打過滾的,刀槍棍棒,他們沒有不拿手的。

  他們一衝進來,整個場面就完全倒向了易宣。

  桑旗完全沒想到易宣的人竟然直接混在了他的人里,他布局良久,卻直接被他從內部打了個措手不及,這後面衝進來的人想必也已經把他布置在外面的人手全都掐滅了。

  他是個能屈能伸的,眼見形勢不對,他立刻便準備撤退。

  趁易宣被人纏住,桑旗飛快地爬上明威開來的吉普,這車成了他現在最佳的逃跑工具。

  「阿宣!他要跑!」

  明威眼尖,大吼一聲,吉普車周圍的人立刻圍了上去。

  桑旗咬牙正要發動汽車,卻突然發現車鑰匙根本不在車上。

  車后,辛月將車鑰匙扔給離得最近的明威,高喊:「接著!」

  看見她,易宣眉頭一皺,飛快地衝過去單手將她抱起,明威和羅彪一齊將他們擋在身後。

  「易宣……」兩人身上多少有些狼狽,辛月看著易宣嘴角的血痕,鼻間一酸。

  「疼不疼?」

  「疼不疼?」

  兩人同時問。

  辛月望向他的左肩,易宣卻偏了偏身體,將左肩向後藏,「我沒事。」

  看見辛月眼中氤氳的水汽,他心尖倏地一縮,右手扣著辛月的後腦,直接將她按在胸前,心疼道:「嚇著你了。別怕,很快就結束了。」

  辛月很想問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但現下不是給他們說話的時候,「嗯。」她點點頭,緊緊偎在他懷裡。

  桑旗的敗勢已經很明顯,易宣的人比他多出兩倍還不止。

  「都給我滾開!車鑰匙給我、車鑰匙!」

  兩人說話時,桑旗從車上跳了下來,他看見易琪,衝過去將她擄在懷裡,搶過她手裡的小刀,尖銳的刀尖就抵著易琪的喉管。

  易琪哭斷了氣,一抽一抽的,脖間細嫩的皮膚在刀尖摩擦,很快就被擦出了血痕。

  聽見他們的聲音,易宣和辛月撥開人群站了出去。

  「月姐姐、月姐姐……」

  看見辛月,易琪哭得越發大聲。

  辛月看見她脖子上的傷痕,心口一緊,不由抓緊了易宣的衣擺。

  桑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馬甲襯衫變得灰撲撲的,整個人彷彿陷入了瘋狂,半點不見剛開始時的從容與冷靜。

  他大吼:「易宣!你不是說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給我!」

  易宣勾勾唇角,眼中儘是冷冷的嘲諷:「我要的人,已經在這了。至於你現在捏著的,要殺要剮,隨便你。」

  「你!」

  「哥、哥哥……」

  易琪倉皇地叫著哥哥,這是辛月第一次聽見她喊易宣哥哥。

  「哈哈哈!易宣,你不是說你跟我不一樣嗎?!你不是說你還有心嗎?!」桑旗似乎瘋了,他猙獰地大笑,刀尖一點點沒入易琪的皮膚,「聽見了嗎,她叫你哥哥啊!我們琪琪可是你的妹妹!怎麼,你不救她嗎?」

  易宣冷哼,他側了側臉,羅彪便將一疊文件遞給了他。

  「你想要這個?」易宣冷冷一笑。他左手不便,便將文件叼在嘴裡,空出的右手從口袋裡掏出火機,點燃。

  「你幹什麼?!」

  易宣咧咧嘴,朝他笑得極是妖異殘忍。

  火舌舔著了紙張,很快那一疊文件就在他手裡燒了起來。

  「你派易琪來擾亂我的視線,又派人到公司里竊資料,現在又把辛月擄過來想要威脅我把星月給你。桑旗,你真的以為你還是從前那個七爺嗎?」

  他揚揚手,燒得熱烈的文件便帶著火花落在了桑旗腳下。

  易宣半灰半明的眼眸中似有風暴襲來,辛月剛才被桑旗按在地上的那一幕還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冷道:「你剛才放了辛月,這些東西,我會給你。但你對她做了什麼?桑旗,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底線,你,碰不起。」

  他有多囂張與狂妄,這一屋子幾乎都是他的人。桑旗的伎倆他從一開始就已經識破,他從五年前就該知道自己氣數已盡。

  這幾年一直嚴查,他沒了酒吧和賭場,不能再轉快錢,易宣又幾乎堵掉了他所有來錢的渠道。沒了錢,那些權勢也很快離他而去。

  他強撐著虛假繁榮,騙別人可以,騙易宣,倒像是在自欺欺人了。

  「你少他媽廢話!要不是你,我會變成這樣?!」桑旗被激的更加瘋狂,他直接將刀子扎進了易琪的下巴,鮮血順著刀尖流下來,滴到他手腕內側的玫瑰紋身上,血腥妖艷。

  易琪痛苦地嗚咽,「嗚嗚……」

  「閉嘴!」桑旗在她耳邊大吼一聲,「要不是江美那個蠢貨,要不是她!我他媽會被他騙?!」

  辛月看得揪心,易宣握了握她冰涼的手,安慰她。

  易琪的眼睛一直望著這邊,就在桑旗對著她大吼的時候,她看見易宣對她點了點頭。

  今天早上易宣出門時,將一把卸掉了把手的改錐交給了易琪。

  他叮囑她:『藏到袖子里。如果他挾持你,用這個。』

  易琪渾身發抖,現在是用這個的時候了。

  桑旗像是要將對江美的怨氣全都撒在易琪身上,他暴怒的吼聲震得易琪整個人都在晃。

  江美的笑顏和她血肉模糊的模樣在她眼前輪番閃過。

  她看見易宣和辛月,他們正在對面等著她……

  「你去死吧!」

  她猛地亮出袖中的改錐,狠狠地扎進桑旗的手背。

  對穿!

  桑旗的手登時血流如注。

  「啊!」

  他吃痛狂呼,手裡的刀子失去了方向,劃過易琪的鎖骨,幸而她帶著圍巾。

  「琪琪!」

  「上!」

  易琪摔倒在地,明威一聲令下,桑旗頃刻便被人圍住。

  ……

  已經不再下雨了,寒風吹散烏雲,月亮高高懸在天上。

  冷清的光輝灑落,這一夜混亂,終於落幕。

  *

  易宣左肩粉碎性骨折,推到手術室里將近三個小時。

  手術室外,劉勢光將一切對辛月和盤托出。

  那天何山送辛月回家,看見小區樓下有鬼祟身影,他稍微查了一下那人的來歷,很快便查到了桑旗的名字。

  何山將這件事情報給劉勢光,但劉勢光早已金盆洗手,從前那些勢力都已從良,他便讓何山去找了易宣。

  要說黑吃黑,易宣才是高手。

  從辛月回國開始,桑旗就在盤算怎麼利用她來威脅易宣,只是苦於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下手。

  他們那次吵架,易宣將人都撤走,一是因為跟辛月賭氣,二便是故意讓桑旗有機可乘。

  可桑旗從前就被易宣坑了一次,這次便愈發謹慎狡猾。

  他自己不出面,而是將易琪扔了過來。

  桑旗知道易宣肯定會懷疑到自己頭上,所以他一面讓易琪留在辛月身邊,故意說些漏洞百出的話來擾亂他們的視線;一面又派人潛入星月集團,想將當年易宣對他使的手段如法炮製。

  這聲東擊西的兩手準備做得實在天衣無縫。

  眼見他安插在集團內部的人情報得手,桑旗卻還不肯罷休。

  他藉機讓易琪把辛月引出來,又留信威脅易宣。

  反正辛月在他手上,他不信易宣敢不照著他的話做。

  但桑旗萬萬沒有算到,他所有動作全都在易宣的算計當中。

  桑旗自以為易琪是一手好棋,卻不知這一顆棋子一開始就被易宣策反成了雙面間諜。

  從易琪留在家裡的第一天開始,易宣不過稍稍玩了點氣氛,易琪就哭哭啼啼地把全部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對桑旗,易琪是很怕他。可她有多怕他就有多恨他。

  那些恨意在這幾年裡堆積的程度,只怕是桑旗自己也無法想象。

  那一改錐下去,桑旗才幡然醒悟,他兩次竟都敗在了江美母女手裡。

  劉勢光說:「當年辛哥的事情,易宣早就查的一清二楚,只是差一個好的時機翻案。他說要確保這一次能讓桑旗永遠翻不了身。」

  所以這一次,桑旗想利用辛月,卻不想被易宣一招順水推舟,打得滿盤皆輸。

  如今竊取商業機密、綁架、勒索,還有當年那些舊案,一樁樁,一件件,一下就將桑旗壓得永無翻身日。

  只是這樣的大計劃,除了辛月,竟然每一個人都知道。

  「這事兒本來布置得很周全,易宣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去冒險。他千交代萬交代,讓易琪一定不要把你帶出去。等她回了桑旗身邊,他自有辦法救她出來。但易琪到底還是年紀小,一點不如易宣有膽識。」劉勢光說著,嘆了一口氣。

  辛月聽完這些,再回想一下這段時間易宣和易琪的表現,她忽然感到一陣寒意竄上心頭。

  這一切的發生實在都是在她意料之外,可這些算計和城府放在易宣身上,又讓她覺得這一切的發生又實在是在情理之中。

  他到底是怎樣一個心機深沉的人,她似乎永遠都看不透。

  *

  從手術室出來,易宣的麻*葯還沒完全醒。

  他咬著牙關,手裡攥著一個被捏扁了的塑料瓶。

  護士說他在觀察室的時候一個勁喊誰的名字,手上亂揮亂抓的,他們怕他會扯到傷口和身上的引流管,就塞了個瓶子給他拿著。

  辛月俯身,聽見自己的名字從他的牙縫裡蹦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他仇人的名字。

  「辛月……月,別怕……」

  就這麼幾個字,聽得辛月眼眶發酸。

  她輕輕撫摸著他的鬢角,低聲在他耳旁說:「嗯,我不怕。」

  有她安撫,易宣緊張的肌肉很快放鬆下來。

  *

  在病房裡養了一個多月,明威、羅彪、秦丞,他們幾個人幾乎每天都來。每一次來臉上的神情就要輕鬆一分,約莫半個月,他們再來的時候,臉上就只剩笑了。

  劉勢光也來過兩次,看他的表情,辛月便知道,所有事情都結束了。

  易宣出院那天,秦丞早早地來了醫院。

  那天晚上的混戰秦丞不在,想來也是易宣知道就算他在,這位公子哥兒也只會是個拖累。

  易宣還睡著,辛月特意囑咐醫生稍晚一些再來查房。

  病房裡很安靜,秦丞不喜歡安靜,於是他便笑著問辛月:「月姐,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嚇傻啦?好可惜,我應該去看看的!」

  辛月斜他一眼,「你去?你要去了,我們現在還得再去看看你才能出院。」

  秦丞一哽,不服氣道:「我雖然是體力跟不太上,但我好歹出了腦子的。」

  辛月挑眉,冷笑:「是啊,你們全都出了力氣出了腦子,就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對於自己從頭到尾的不知情,辛月到底還是有些鬱結。

  秦丞嘻嘻笑:「哎呀,月姐其實也是知道的嘛。」

  「我?」

  「可不。你肯定知道宣哥早有安排,所以你才敢跟著易琪出去。因為你料定宣哥肯定會第一時間去救你。」秦丞嘿嘿一聲,問:「我說得對吧?」

  辛月望著他,但笑不語。

  秦丞看了眼病床上雙眼緊閉的易宣,搬著凳子蹭到辛月身邊,壓低聲音問話,不知是在猜還是在炸她,「月姐,其實我很好奇,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宣哥能及時趕過去?」

  辛月沉默半晌,笑問他:「你認得一個叫K的人嗎?」

  「嘎??」秦丞呆住。

  「易宣撤了守在我身邊的人,但是K,卻一直都跟著我。」辛月淡笑,「如果沒有K,他之前怎麼敢離家出走一個多星期都不回家。他難道不怕自己在外面買醉,我趁著他不在,再一張機票,飛得離他十萬八千里?」

  「你敢!」

  秦丞和辛月同時轉頭。

  病床上的易宣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辛月。

  秦丞:「……」

  辛月望著易宣,像是早就知道他醒了,臉上半分驚訝都沒有,淡淡笑著,頗是好看。

  「我怎麼不敢。」

  「你!」易宣怒極。

  他知道她敢,所以他怕。可她明知道自己想什麼,還要說這樣的話!

  他咬牙側身,一把拽過辛月的手臂,將她死死按在自己身前,懲罰性地咬住她的唇。

  一見兩人黏上,秦丞撇了撇嘴,十分懂事地默默起身,將病房裡的空間都留給他們。

  易宣傷還未好,辛月不敢完全將重量壓在他身上,撐著身子有些難受。

  「唔唔!」

  感覺到她掙扎,易宣才放手。

  他抵著辛月的額頭,戀戀不捨地在她唇上輕蹭。

  「我不要你離開我。」

  他小孩子般的語氣讓辛月忍不住笑,她一笑起來,連佯裝生氣的威嚴都沒有了。

  「可你連我也算計。」

  「我沒有。」易宣慌張解釋,「我只是不想讓你涉險,我跟易琪說過,我讓她……」

  易宣睜大眼睛,唇上柔軟的觸感轉瞬即逝。

  辛月清澈的笑顏在他眼前逐漸清晰。

  「其實,只要你說了對不起,我就一定會原諒你。」

  「可從頭到尾,你都從未說過。」

  辛月輕輕吻在他的額頭和臉頰,最後又落回唇上。

  她溫柔的聲音似在嘆息。

  易宣心神皆顫,他勾起身子想繼續吻她,可她輕飄飄離開了。

  「月……」

  冬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窗上的輕紗灑進來,坐在窗邊的辛月,側臉被度上了一層淡淡金色的光暈。

  她唇角笑容清淺,閃閃發亮。

  「這麼多年我才明白,原來愛情,不需要對不起。」

  「因為我愛你,所以即使沒有對不起,我也一樣會原諒你。」

  易宣,我的愛情,交給了你。

  望你妥帖保管,悉心善待。

  從今之後。

  你的月亮,永遠不會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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