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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城郊某處廢棄工廠。

  周圍幾棟挨著的廠房裡皆是漆黑一片,只有靠里的一間倉庫里還亮著燈。

  燈光從高牆兩邊的窗戶透出去,幽暗非常。

  倉庫內,桑旗坐在沙發上,叼著煙,正看著旁邊幾個人身上披著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看起來頗有幾分矜貴的模樣。

  煙霧繚繞間,有手下拿著電話過來。

  「七爺,來電話了。」

  桑旗眉頭一挑,放下煙,伸手道:「給我。」

  電話里,易琪哆哆嗦嗦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害怕,「七爺、七爺,你什麼時候來接我?」

  桑旗勾了勾唇角,安撫她道:「琪琪別怕。我讓你找的東西你找到了嗎?」

  易琪說:「我、我沒有,家裡一直都有人,我沒機會……」

  她這幾天住在辛月家裡,時刻記著桑旗讓她找的東西,可辛月沒有上班,天天都在家看著她,她根本沒機會下手。

  好不容易有一次辛月外出採買,她摸著黑想到她房間里去,可一推門卻對上了一雙鬼魅似的眼睛。

  易宣倚在牆邊冷冷看著她,幽幽審視的目光把她嚇得魂不附體。

  那雙眼睛實在是太可怕了。

  「七爺、七爺,你把我接回去吧,我不想再待在這兒了……」

  桑旗冷了聲調道:「琪琪乖,任務還沒有完成。再多等一些時日,我自然會派人把你接回去。」

  「可是、可是……」

  「好了,不早了。早點睡。」

  「七爺、七爺!」

  桑旗將手機還給了身邊的人。

  那人掐斷電話,等著他一根煙抽完,問:「就這麼讓她一直在辛家耗著?」

  「急什麼,這才多久。」桑旗不緊不慢地撣了撣落在大衣上的煙灰,道:「再拖一陣。」

  *

  青羽山。

  辛月找人把易宣從前住的那間卧室打掃了一番,換了傢具和床品,讓易琪暫時住在這間屋子裡。

  這幾天,辛月閑聊似的問過易琪這幾年都是怎麼在生活,易琪避重就輕地答了些無關緊要的內容,只說自己過得艱難,反正學是沒有上了,就一直在外面飄著,一時在這家做個服務生,一時在那家做個收銀員,只要能混口飯吃。

  易琪今年才十五歲,可她的身材樣貌已然和成年人沒什麼不同了。從前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如今蒙了塵,變得世故而麻木。

  辛月聽出她跟自己說的那些話是半真半假,漏洞百出,但她也沒忍心深問。

  她到底是易鴻德的親骨肉,從前那麼親熱地叫過她「月姐姐」,但現在變成這個樣子。

  辛月不知道這個究竟責任在誰。

  雖然江美已經過世了,現在再論她曾經的對錯,已經沒有意義了,但辛月還是忍不住想起當初,江美決意帶著易琪離開Z城,她說她和易琪都還要活下去。

  辛月那時深以為然。

  那時候易琪還那麼小,天真可愛,她確實應該好好地,正常地成長。

  可如今,她的經歷卻幾乎完全複製了從前的辛月和易宣。

  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她還是被江美拖進了這個黑色的漩渦里。

  如果真如易宣說的那樣,易琪是被桑旗扔過來的,說明這幾年她一直都被桑旗捏在手裡。桑旗逼死了江美,又怎麼會善待她的女兒?

  想想這些,辛月怎麼也沒辦法對她冷下心腸。

  易琪住在家裡的這些天,易宣也在,她似乎是很怕他。

  只要他在家的時候,她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辛月有時跟她說話,只要易宣在旁邊,易琪就顯得很緊張,怯懦地垂眼望著腳尖,不敢抬頭。

  辛月大概能夠了解她為什麼這樣害怕。

  她是在易宣身上看見了桑旗的影子。

  那天在飯店裡碰見易宣和桑旗,辛月只覺得這兩個人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黑暗,壓迫,窒息。

  他們兩個,其實是同一種人。

  如果易宣也走向黑暗的地下,他只怕會成為比從前的桑旗更陰狠百倍的人物。

  幸好,他現在待在她的身邊。

  *

  年底的幾波冷空氣讓Z城徹底陷入了寒潮,北風冷冽,刮在人臉上跟刀割一樣疼。

  這樣的天氣讓人沒法出門,連著三天,家裡的吃食都是易宣讓人從外面送回來的。

  這天傍晚的時候,窗外突然毫無徵兆地開始飄雨,細小的雨滴粘在廚房的窗戶外面,辛月做好湯,抬手抹掉了窗子上的霧氣,這才發現外面在下雨。

  小區里的路燈都已經打開了,趁著燈光,辛月看見樓下的空地已經被雨水沾濕成了深色,看來已經下了好一會兒了。

  辛月放下手裡的抹布,轉身離開廚房。

  家裡只有她和易琪兩個人。

  從這周一開始,易宣就變得很忙,每天早出晚歸,晚上回家的時候,眼裡總是帶著些深沉與冷酷。

  辛月猜到大約是出了什麼事,可他什麼也不說,她便只能將憂心咽在肚子里。

  已經六點半了,他還沒回家。

  辛月給他打了個電話,沒人接,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她低頭收拾餐桌,準備喊易琪出來吃飯,回頭卻見她穿戴整齊地站在房間門口。

  辛月一愣,「你這是要出去?」

  易琪點點頭,輕聲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

  「嗯。」

  辛月望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易琪穿著她之前剛給她買的新衣服,亭亭玉立,乾乾淨淨的。

  厚重的圍巾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怯怯望著辛月,那樣子好像回到了她小時候。

  辛月皺眉問她:「一定要回去嗎?」她語調很輕,淺色的瞳仁里盛著一些細細的擔憂與不舍。

  易琪眼神閃爍了兩下,垂下眼去不敢細看她眼中的神情,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月姐姐,你能送送我嗎?」

  又是沉默。

  屋子裡有暖氣,這個溫度其實根本帶不住圍巾。

  易琪被捂出了汗,冷汗。

  她攥著衣擺的手在發抖,薄薄的涼意順著她的脊椎一寸寸蔓延到她頭頂,方才電話里桑旗的聲音像是索命的鏈條,纏在她的喉間,她就快要窒息了。

  『琪琪乖,回來的時候,把你的月姐姐也一起帶過來。』

  易琪知道他的目的,也知道辛月這一去就是凶多吉少,可她沒有辦法。

  桑旗能害死她媽媽,就也能一樣地害死她。

  她騙了辛月,她其實看見了江美摔死的模樣。

  二樓那戶人家拎著她的書包帶子把她扔到江美面前,惡狠狠地質問她:『要死也不知道死遠一點去!現在你*媽死在我們家,我們一家還怎麼在這房子里住?!』

  從那麼高的樓上掉下來,一向愛美喜歡打扮的江美躺在血泊里,那張保養得宜的臉變得血糊糊的。

  血肉模糊的媽媽,血腥刺鼻的味道,身後鄰居刻薄的質問與抱怨……那個場景里的一切,對尚年幼的易琪來說都太過殘忍。

  桑旗把她撿回去的時候,說:『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吧。』

  他偽善的模樣讓易琪覺得噁心。

  因為她逃課回來的時候,分明看見了在天台上,就是他把媽媽推下去的。

  可她不敢說,也不敢反抗。

  她害怕她會像媽媽一樣,被人從那麼高的樓上推下去。

  那一定很疼很疼。

  她不想也變成媽媽那樣。

  所以她聽話,桑旗讓她做什麼,她都乖乖照辦。

  他要她哄騙辛月讓她在家裡住下,還讓她在辛月家裡找有關星月集團的文件資料;他說只要她乖乖聽話,他會讓她重新去上學的。

  現在,他要她將辛月帶到他面前。

  她不想。

  可桑旗說:

  『你心疼她,誰心疼你呢?傻琪琪,這些年你吃苦的時候你的月姐姐在哪裡?你那個黑心肝的哥哥搶走了屬於你的財產,還逼死了你媽媽,你都忘了嗎?你看看他們現在吃的住的用的,哪一樣不比你好呢?你月姐姐和你哥哥一起享福,卻把你丟下和我一起吃苦,這對你來說公平嗎?你難道就不恨他們嗎?』

  『我知道其實你也很恨他們,所以琪琪乖,現在就是我替你報仇的時候了。』

  『把她帶過來。』

  屋子裡很暖和,易琪掌心裡都是汗。

  她知道桑旗說的都不是真的,可她害怕。

  怕如果辛月沒有跟她一起回去,她就會被帶上天台,然後……然後變得血肉模糊……

  「月姐姐……」

  「走吧。」

  在屋子兩端各自沉默的人同時開口。

  易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麼?」

  「你等我穿個衣服,我送你。」

  辛月說著,轉身回廚房把灶上的火關掉,又匆匆到房間里拿了一件大衣和圍巾搭在臂彎里。

  「走吧。」

  易琪愣愣望著她,半晌才點了點頭,「哦、哦。」

  *

  室外溫度極低,呼吸的時候口鼻處都有白色霧氣飄散。

  路遠,易琪說不用自己開車,拉著辛月,兩人在小區外攔了一輛出租。

  上了車,易琪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辛月一怔。

  回頭見她愣住,易琪問她:「怎麼了?」

  辛月回過神,淡淡笑,「沒事。」

  她說著,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拿出手機,找到易宣的號碼,撥了過去。

  計程車起步沒有多久就遇到紅燈停下了。

  辛月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易宣一直沒有接電話,她正想要不要找借口先下車把電話打通再說,卻突然聽見「咔噠」一聲,像是安全帶的聲音。

  抬眸望去,計程車司機卻突然從上方朝她撲了過來。

  那股奇特香甜的味道在車內只停留了幾秒,易琪膽戰心驚地扶著昏迷過去的辛月,哆嗦著喊她:「月姐姐、月姐姐……」

  司機回身打開車窗,北風裹著細雨飄進來,路口的紅燈剛好結束。

  黃綠色的車身很快滑過路口。

  「七爺,人接到了。」

  「嗯,小心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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