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攥在手裡的手機一直震動,辛月毫無察覺。
她腦中紛亂,低頭急匆匆地走。
已經是傍晚,逍雲里來往的人多了起來。
身邊變得嘈雜,辛月仍未回神,直到手腕被人拉住。
「月?」
辛月抬眸,撞進易宣沉黑的眸中,她猛然驚醒。
「易宣……」
她聲音很輕,臉色蒼白。易宣凝眉,握緊辛月的手腕將她帶入懷中,捧著她的臉問:「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沒……」辛月垂眸,眼中的情緒一閃而過,「我只是突然有點頭痛,想先回去。」
易宣深深望著她,而後低頭抵住她的額頭,探了探溫度,他鬆了一口氣。
「我送你。」
「不用。」感受到他的關心,辛月軟下了語調,她柔柔回望,彎彎唇輕聲道:「你留在這兒跟他們一起玩,我自己可以回去,到家了我會給你發信息。」
易宣皺眉,他還要說什麼,辛月卻已經推開了他。
「我先去換衣服,你幫我叫車吧。」
望著她的背影,易宣眉頭皺的很緊,黑眸中陰影漸濃。
辛月走了,易宣重回餐廳。
秦丞他們已經開始吃了。
剛才他們在餐廳等了許久未見辛月過來,易宣心急,說要去接她。但他一去就是半個小時,秦丞餓的不行,就先吃了。
這會兒見易宣一個人回來,黎天浩立時放下刀叉疑惑問:「月姐呢?」
易宣臉色陰沉地坐下,不發一言。
秦丞一見這架勢,湯碗一扔,小心翼翼地問:「吵架了?」
易宣仍不說話。
他沉著臉,餐桌上的氣氛跟著一起沉了下來。
秦丞和黎天浩統一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面面相覷,他們都不知道這半個小時里發生了什麼。
靜默半晌,餐廳里的慢搖滾換成了抒情爵士,易宣終於動了。
他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后他只說了三個字:「跟著她。」
他沒說跟著誰,那邊卻已然明了。
「是。」
掛了電話,易宣驀地起身。
「讓羅彪來找我。」
他氣場全開,秦丞反應慢了一怕,後知後覺地應:「……哦、哦哦,好。」
易宣說罷,轉身走出餐廳,徑直上了直達套房的專屬電梯。
他走了,秦丞不敢怠慢,馬上給羅彪去了電話。
「彪哥,宣哥說讓你來逍雲一趟。嗯,好。」
給羅彪打完電話,秦丞又趕快給逍雲的客房經理打電話。
「688房間的套餐現在送上去。對,現在!」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秦丞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嚇死我了!」
「心疼你。」黎天浩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宣哥這一下午不都好好的嗎,這才出去半個小時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我哪知道啊!」
能讓易宣的情緒出現這麼大波動的,只有一個人。
「你聽見他剛才打電話了沒?」秦丞低聲道:「他又派人去跟月姐了。」
「聽見了。我看這段時間他們感情挺穩定的,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黎天浩百思不得其解,嘆氣道:「這也就是跟你說,我覺著他倆真的是孽緣。」
「可不!」秦丞跟著嘆氣,順便還往嘴裡塞了一大塊牛肉:「算了,我們還是先吃飯吧,彪哥一會兒就來了。我估摸著今晚咱倆都甭想睡了。」
黎天浩聳聳肩,不置可否。
*
回城的車上,辛月思來想去,還是給邵凱打了電話。
「你在D&M?我來找你。我已經在路上了。你在側門等我。」
掛了電話,辛月讓司機調轉車頭,一路直奔D&M。
她到D&M的時候是八點。
D&M七點半開門,這個時候第一批狂歡的人群已經入場了。
邵凱如約在側門等著辛月。
辛月的車一到,他立刻下去替她開門,上台階的時候怕她摔跤,他一路虛扶著她的腰身,護著她。
關門前,邵凱警惕地打量一下周圍的環境,見沒有異樣,才小心地將門帶上。
D&M正門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燈紅酒綠的熱鬧里沒人關注身邊灰暗的角落。
待將辛月送達的專車駛出小巷,路口的樹蔭下多出一道人影。
黑色的攝像機在他手裡,辛月和邵凱的身影被他完整地記錄下來。
昏暗的夜色里,紅色的指示燈閃爍了兩下,像野獸猩紅的雙眼,帶著殺氣與漠然。
鋼筋水泥組成的城市裡,通訊網路交織密布成網,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緊密又冷漠。
耳麥里男人低沉冰冷的聲音聽起來彷彿來自地獄。
「繼續跟。」
一聲令下,那人便重新蟄伏進樹下的陰影中,悄無聲息,仿若幽魂。
D&M三樓辦公室。
辦公室的牆體用了特殊的隔音設備,關上門,樓下震耳欲聾的音樂便全都被擋在門外,一絲都透不進來。
劉勢光反坐在單人椅上望著辛月,擰眉問:「大小姐遇到什麼事了?」
下午他來跟邵凱彙報上個月手下工廠的業績,剛說完,辛月就來了電話。
邵凱掛了電話說辛月語氣不對,可能出了什麼事。劉勢光擔心她,聞言便也留了下來。
邵凱給辛月倒了檸檬水,在她對面的小沙發凳上坐下,柔聲說:「先喝點水。」
辛月抬手接過,小抿了一口,檸檬清新的酸甜味撫平了她心頭的毛躁。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眸望向邵凱,開門見山道:「我見到桑旗了。」
邵凱聞言一怔,「他在Z城?」
「嗯。」辛月點頭。
她神情微冷,邵凱眉頭皺起。
「他認出你了?」
辛月搖頭:「沒有。」
頓了一會,她又補充:「可能有,但他沒讓我發覺。」
邵凱聞言沉默。
之前接到她電話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原以為是她和易宣出了什麼問題,沒想到她竟然碰見了桑旗。
桑旗在這個時候出現在Z城,還不偏不倚地出現在辛月面前,這樣的巧合叫人耐人尋味。
他們兩個一同陷入了沉默,劉勢光在旁邊看著有點摸不著頭腦:「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桑旗…七爺?你們在說七爺?大小姐怎麼會知道七爺?邵凱,你他媽怎麼跟老子保證的?!」
劉勢光起初聽的雲里霧裡,但桑旗的名字在嘴邊一轉,他忽然想起來了。他有些激動地跳起來摔了凳子,揪著邵凱的衣領把他拉了起來。
「上次的教訓你忘了?你他媽心怎麼這麼大?!」
劉勢光是個火爆脾氣,邵凱知道,辛月也明白。
邵凱不還手,只皺眉。
辛月起身道:「光哥,你別這樣,你先放開邵凱,是我讓他幫我去查的。」
劉勢光側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辛月:「大小姐,你讓他查,你知道桑旗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辛月搖頭,坦白答:「不知道。」
劉勢光瞪大眼:「那你還?」
辛月說:「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訴我。」
「我?呵。」劉勢光聞言嗤笑一聲,他驀地鬆開邵凱,回身坐回去,皮笑肉不笑地望著辛月:「大小姐,別說我不知道,就算我真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我不是邵凱,我才不會像這個傻小子一樣,你皺皺眉頭,他就心軟地對你和盤托出。我嘴可嚴得很。」
辛月張嘴,欲說什麼,但劉勢光壓根沒有理她的意思,他低頭點了根煙。
邵凱正要讓他把煙滅掉,「光哥……」剛開口,劉勢光卻瞪了他一眼。
「得了得了,你也什麼都不用說了。」劉勢光把煙夾在手裡,指向邵凱:「你個慫包軟蛋,你他媽總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上。」
他話音一落,邵凱的目光不自由住地轉向辛月。
辛月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她上前對劉勢光說:「光哥,你知道我不可能糊裡糊塗的讓當年的事就這麼過去,至少我要知道到底是誰害了爸爸。」
「然後呢?」劉勢光吐了口煙,煙霧熏得他眯起了眼睛,「然後你能做什麼?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你能幹什麼?你能像我和邵凱之前一樣在外面打打殺殺?還是憑你一己之力就能扳倒桑旗?」
「我……」辛月啞口無言。
劉勢光把煙灰隨手點在地上,完全不管地上鋪的是不是邵凱新買的,價值五千一米的地毯。
「大小姐,什麼事該管,什麼事不該管,你應該有分寸。」他說完,起身欲走。
辛月叫住他,臉上清冷堅定的神情與當年的辛達如出一轍。
「那爸爸的事,你就不管了嗎?」
「我管。」
劉勢光回頭,冷硬粗曠的五官被屋內的燈光打上了幾分柔情:「你是辛哥的女兒,我們都是看著你長大的。辛哥不在,我替他養你。我劉勢光沒什麼本事,縱然不能讓你過得再如從前一般養尊處優,但保你此生平穩倒也不難。」
他這樣說著,辛月也無法再繼續硬著語氣。
「叔……」
「至於其他的,你不要管。」劉勢光手握著門把,擰開辦公室的大門,樓下轟隆的電子音樂聲傳了進來。
劉勢光的背影有瞬間的僵直,但很快他便隨著音樂聲搖頭晃腦地走了出去。
門再被關上,辦公室內一片寂靜無聲。
辛月跌坐在沙發上,她望著邵凱,聲音無辜:「我好像被教訓了。」
邵凱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別怪他,光哥也是擔心你。」
「我知道,我沒立場責怪他。」辛月苦笑,「我只是有點難過,感覺自己好像很沒用。他說的對,我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她垂著眼眸,眼睫微閃,脆弱又無助。
邵凱心中微動,抬手想要抱她,伸出去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辛月的手被他握住,她抬眸,邵凱目光溫柔。
「小月,如果你需要,我一直都在。」
辛月垂眸望著他的手,笑容清淡:「謝謝你,邵凱。」
*
邵凱說送辛月回家,兩人從辦公室出來,外間音樂聲震耳欲聾。
一樓的場子里已經爆滿,人潮在迷離的燈光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里搖擺,邵凱一路小心護著辛月往後門走。
剛從樓梯下來,迎面突然跑過來一個服務生,看見邵凱,像看見什麼救星似的。
「凱哥!鑽卡那兒吵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音樂太吵,服務生說話都是用喊的,扯著嗓子,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邵凱聽完皺了眉:「經理呢?」
「經理剛去包間了,還沒下來呢!您要不跟我去看看吧?」
邵凱有些猶豫,辛月還在。
他沒說話,服務生乾等著,眼見著就要急的跳起來了。
辛月拍了拍邵凱的手臂,湊近他道:「我跟你一塊兒去。」
酒吧這種地方本就魚龍混雜,酒精和荷爾蒙更是蒙蔽人們理智的利器。只要開門營業,幾乎每天都能看見爭吵和推搡。這個服務生是新來的,爭吵雙方又都是D&M的鑽卡會員,他才這樣不知所措。
D&M是實行會員制的,平時散客入場費一千,普卡五百,持金卡單人免入場費,酒水九八折。
初次辦卡一次性充值滿八萬即可升級成鑽卡,二樓的包間只對鑽卡會員開放,酒水九折。
這樣嚴格又勢力的分級制度看上去像是霸王條款,但實際上卻有很多人對成為D&M的會員趨之若鶩。
說來也巧,今天不是周末,生意卻比周末還要火爆。
邵凱和辛月穿過舞池趕到出事的卡座的時候,有十幾個人正圍在卡座的圓沙發前,幾個服務生正在裡面拉架,有個拿著酒瓶的人正站在沙發上作勢要砸向一個服務生的腦袋。
邵凱見狀立刻撥開外面站著的人,快步上前過去奪下那人手裡的酒瓶。
「哥們兒,出來玩,為難我們店裡面的服務生做什麼?」
能拿鑽卡的基本上都是常客,他們基本上都認得邵凱。有幾個不認得的,一見邵凱人高馬大,手臂肌肉結實,聲音冷冽,也都曉得這不是個好惹的主,一時間倒沒人再輕舉妄動。
邵凱把酒瓶放在桌上,對沙發上那個人揚揚下巴,道:「先下來吧。」
辛月這時拉過那個差點被打的服務生,問:「怎麼回事?」
「凱哥。」服務生不認識辛月,他只望著邵凱。
原來吵架的這兩桌客人,有一桌到店比較早,他就領他們到更靠近舞池的位置。另一桌後到,非說這個位置是他們的長包位。第一桌人已經喝了一輪了,一看對方要找茬,酒精上頭,操著酒瓶子就要打起來。他們服務生過來拉架,後來的那桌客人一聽是他安排第一桌人坐這兒的,說他不識好歹,跳上沙發說要打死他。
邵凱聽完,揮了揮手,揚聲道:「行了行了,都是誤會。大家來玩兒,不要掃了興緻。來,後來的是哪批人?小盧跟他們重新找個位置。這兩桌今晚消費都八折。」
他說完,又抬手勾住從沙發上跳下來的那個人,與他耳語兩句。
那人聽聞,面上一僵,隨即露出討好的笑容來。
邵凱很快放開他,拍拍他的肩膀,語氣不輕不重道:「記住,以後心裡有氣,別往我們工作人員身上撒。」
「好嘞凱哥,我記住了!」
「小盧,來。給客人帶路。」
一場鬧劇,邵凱不過三兩句話,竟然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路上,辛月問邵凱:「你剛才跟那個人說了什麼?」
邵凱開著車,抿唇一笑:「沒什麼。我只是跟他說,如果不想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那見好就要收。」
「面子?」辛月沉吟了一會兒,忽然想通,「鑽卡不是他的,你威脅要揭發他?」
邵凱側眸笑:「聰明。」
車內安靜了一會兒。
辛月突然說:「邵凱,這幾年幸好有你。」
車子停了下來,辛月的小區已經到了。
邵凱似乎沒太聽清辛月剛才在說什麼,他側過身子,望著辛月,「你剛說什麼?」
辛月笑:「說幸好有你,不然D&M可能已經關門大吉了。」
邵凱一怔,語氣好像有些失望,「怎麼突然說這個?」
辛月望著他:「只是剛才看你處理事情,想到從前你剛到我們家來的時候。當時你沉默寡言的樣子不比現在的易宣好到哪裡去,但是現在你處理起人情世故這麼圓滑自然,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我好像都沒有印象。
「這幾年我忙著上學,還有易宣。酒吧,工廠,還有關於爸爸,所有壓力和擔子都在你和光哥身上。我好像忘了正視,一直都是你們幫我擔起了一切。
「邵凱,辛苦你了,也謝謝你。」
她眼眸清澈,目光瑩瑩,一字一句都是認真。
邵凱一時失神,辛月已經下了車。
她站在車門外,彎腰微笑對他揮手:「我上去了,你開車小心。」
「等一下。」
邵凱解開安全帶,他下車,繞到辛月面前。
路燈和月光糾纏,昏昏柔柔。
辛月披著這樣一層溫柔的光暈,站在邵凱面前,澄澈如山間泉水,清淡如天上仙子。
「邵凱?」
邵凱抬手擁她入懷,小心翼翼,如獲至寶。
辛月微怔,正要將他推開,溫柔的嘆息卻在耳畔響起。
「小月。」
「什麼?」
「因為是你,所以多辛苦我都願意。」
夜風從兩人身邊掠過,撩起辛月的長發,和邵凱言語中的溫柔一起,將辛月包圍。
辛月一愣,「邵凱,你……」
「如果沒有辛哥,沒有你,我可能已經死了。所以小月,現在的我能為辛哥,能為你做些什麼,我感到很滿足。尤其是你。」
「小月,只要你說你需要,不管什麼,我都願意為你做。」
辛月喉間微微發澀,「邵凱……」
乾燥溫熱的唇瓣不經意地滑過她的額角,邵凱放開她。
辛月抬眸,看見他唇邊的弧度,剋制又滿足。
她有些怔愣。
「晚安,小月。」
邵凱走了,辛月沒有馬上上樓。
午夜寧靜,小區里偶爾有貓狗的叫聲。天上的月亮清清冷冷,月光淡然如霜。
她仰頭看了一會兒天空,天上的月亮冷冷清清。
低下頭,腳下的月光淡然如霜。
辛月呼吸的尾調變沉了一些。
她轉身朝單元樓內走去。
家裡沒人,屋內一片漆黑。
易宣的信息踩著她進家門的瞬間發進來。
「我不回來,你先睡。」
辛月低頭看了手機,很快給他回復,囑咐他明天還要上學,別玩的太瘋。
她回得很快,最後一句還是問句,料想易宣看見后也會很快給予回復,她便沒有鎖屏。
換了鞋,辛月沒開燈,手機熒幕上的光線讓她勉強能夠視物。
回到房間,易宣還未回復。
手機暗了下去。
辛月擰開床頭的檯燈,淡淡的光線引出了她的疲憊,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皺起眉頭,放下手機,彎腰在抽屜里翻找著止痛藥。
起身出去倒水的時候,床上的手機亮了一下。
她沒看見。
午夜的逍雲燈火通明,688套房裡更是亮如白晝。
易宣捏著手機,辛月的對話框一直沒有新的消息進來。
他面前黎天浩和羅彪兩個人正襟危坐,兩人都從他此時的神情里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秦丞在外間接電話,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有些呱噪。
易宣眉頭皺了皺,冷聲開口:「都出去。」
羅彪垂首起身,沒怎麼廢話就轉身走了,黎天浩亦步亦趨地跟上去,路過套間外客廳的時候還順帶捂著秦丞的嘴,把他也一道拖出去了。
房間里沒了人,易宣關了所有燈。
他靜靜坐在黑暗裡。
書桌旁的落地窗外就是那片人工湖,月亮正倒映在湖面上,被風吹皺,晃晃蕩盪。
辛月的對話框仍沒有新的消息進來。
忽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易宣沒有立即查看,他一直望著那片湖。
剛才有什麼東西跌進湖裡,湖面上的月亮碎了。
他眼眸微動,低頭看向手機。
他側臉精緻,脖頸修長,蹙起的眉頭被夜色籠罩,美的陰暗又妖異。
有人似乎天生就屬於黑暗,正如易宣與黑夜相輔相成。
他右眼明亮如夜空中的星子,左眼卻灰暗一片。
他盯著手機熒幕上相擁的男女,寒冰在他眼中凝結,他忽然勾了唇角。
「辛月。」
他念著她的名字,唇邊噙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
「辛月。」
薄窄的黑色手機在他手中折成兩段。
黑夜漫長,又殘忍。
辛月的頭痛總是來得毫無預兆又不合時宜。
她明明已經很疲憊,但腦袋裡不時傳來針扎一樣的痛感,攪得她無法入睡。
躺在床上輾轉半夜,窗帘的縫隙處透出蒙蒙的光亮,辛月才驚覺已經快要天亮了。
她乾脆起身靠在床頭,閉著眼睛輕輕按揉著太陽穴的位置。
這時,大門忽然響了一下。
鑰匙開門的聲音很輕。
是易宣回來了。
辛月沒有下床,她依舊闔著眼睛,凝神聽著外間的動靜。
進門,換鞋,關門。
腳步聲轉向了浴室,洗手池的水聲透過兩道房門傳進來,隱隱約約的,不太真切。
辛月唇角揚起了一個很淡的弧度,她睜開眼,眸光柔澈,盈盈動人。
他曉得她從來都睡的很淺,所以只要在她休息的時候,他永遠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動作,深怕發出一絲響動,打擾了她的睡眠。
易宣他,其實是個心很細的人。
待這一陣頭痛過去,辛月掀開被子下床。
房間門和浴室門同時打開。
易宣怔在門邊,辛月望著他,眸中有清淺的笑意,「你回來啦。」
許是習慣了夜不能寐,辛月一夜未眠,狀態倒並未太差,只是眼瞼微微有些浮腫,眼窩凹陷的弧度更深,倒是平添了一份嬌柔和嫵媚。
易宣喉間微動,「嗯。」
他們都是夜行動物,熬夜並不能折損易宣半分美貌。清晨朦朧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如夢如幻。
「我以為你會直接去上學。」辛月上前,關切問:「才五點,你要不要先去睡一會兒?」
「不了。」易宣帶上浴室的門,別過臉往廚房去:「我喝點水。」
他從辛月面前經過,眼神跟著從她身上滑過。
辛月眼眸微頓。
她沒有跟過來,易宣垂眸掩住眼裡的陰霾。
從冰箱里拿了瓶氣泡水,再出來的時候辛月還在原地。
易宣看見她,愣了一會兒,而後擰開瓶蓋,仰頭喝水。
「易宣。」
辛月輕聲叫他。
「嗯。」他應。
「你怎麼了?」
辛月上前,走到他面前,微仰著下巴,直直望著易宣的眼睛。
她眼眸這樣清澈,易宣的情緒似乎無處躲藏。
他凝眉。
「發生什麼事了?」辛月又問。
氣泡水的瓶身被易宣捏在手裡咯吱作響,他眼裡漸漸凝起霧氣。
辛月並不畏懼他這般陰沉的神情,她伸手搭在易宣的手臂上,輕輕的。
她掌心微涼的溫度傳到易宣身體里,他眸子一沉。
「咚——」
水瓶被他扔在腳邊,辛月身上清淡的香氣在他懷裡飄散。
易宣大力錮著辛月的軟腰,似乎這樣還不夠,他的手臂還在收緊。
辛月感覺到痛,腰肢像是要被折斷了,但她一下眉頭也沒有皺。
「易宣?」
「你晚上去了哪裡?」
辛月一怔,「我去了D&M,怎麼了?」
「你見了邵凱。」他是陳述的語氣,辛月看不見,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是怎樣陰暗的神情,「你們做了什麼?」
「我們談事。易宣,你到底怎麼了?」
「你衣服上,有煙的味道。他抱你了,是不是?」
辛月聞言,瞳孔微縮。
昨晚她太累,洗澡時換下來的衣服隨手就扔在了浴室的洗手台上。她沒想到易宣會回的這麼早,還沒來得及洗。
「昨天光哥也在,可能是他抽煙的時候染到了我衣服上。」辛月解釋。
邵凱知道她對煙味敏感,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了。但她不能對易宣說這個。
她有意忽略關於邵凱,易宣怎麼能察覺不出來。也正因如此,他眸中更壓抑了幾分。
「他抱你了,是不是?」他再問。
照片里路燈下的那對男女在他腦中盤旋了一整個晚上,他說不清自己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他只想將辛月融進自己的骨血,讓她永遠都不能被旁人染指半分。
只要一想到她的馨香曾在另一個人懷裡停留過,他渾身的血液就都在叫囂著將那人拆碎。
他忍了一整晚,終是忍不住了。
浴室里的那條裙子,沾染上的氣味讓他腦中的畫面變得旖麗又刺目。
邵凱,他真的,留他太久了。
「易宣……」
他的沉默讓辛月心裡有些發毛,但她只叫了他的名字,嘴唇就被他堵住。
她的唇瓣有些微乾裂,兩人的嘴唇撞在一起,粗糙的觸感碰撞出疼痛。
冰涼,冷情。
「唔!」
易宣突如其來的粗暴侵略讓辛月感到慌亂,她試圖推開他,可他錮在腰間的手臂如鐵鑄一般,任她如何掙扎都不能撼動半分。
天光乍破之時,陽台外的光落在易宣臉上,辛月看見了他眼眸里濃得化不開的陰霾。
她心下一沉。
*
大學對於易宣來說無非是換了個地方睡覺和玩,和高中時候比起來,沒差太多,唯一不一樣的是,Z大里有游泳館。他很喜歡去那裡。
辛月接到秦丞的電話之後直接往游泳館去。
現在是十一月,Z城雖然還沒完全冷下來,但除了游泳隊必要的訓練,已經沒什麼人會到游泳館來了。
外面是陰天,游泳館里倒是亮如白晝,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整個空間。
辛月從觀眾入場口進來,易宣躺在看台最上方。辛月甫一進來還未發現他,是他先聽見了她的腳步聲。
「月。」
辛月轉頭向上看,他正坐起身。
易宣雙手撐著身邊的空位,長腿隨意地踩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慵懶閑適的模樣好像在自己家。
他那張漂亮到有些妖異的臉,無論在什麼時候看都這樣好看。
辛月有些發愣。
他沖她招手讓她上來。
她不動。
他便起身朝她走下去。
辛月看著他站到自己面前,唇角輕揚,眼角眉梢都是寵溺,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果然,下一秒她便被他帶入懷中。
他在她耳邊撒嬌:「我正想你,你就來了。」
辛月有些恍惚。
恍惚那天在家裡看見的他眼中的陰霾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但她明白,她看見的才是真切。
辛月拉回思緒,推開易宣的手臂,輕聲問他:「秦丞跟我說晚上要到我們的『新家』里開party,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知道。」易宣彎唇一笑,神神秘秘的樣子。
「?」
他牽起辛月,帶著她往外跑去,「跟我來。」
易宣開著車,帶辛月到了里學校不足兩千米的一處新建的樓盤。
32樓,將近兩百平米大平層,裡面性冷淡風格的裝修和高端家居設備一應俱全。
「這是?」
辛月愣愣的。
易宣牽著她的手,把鑰匙放到她掌心裡,臉上掛滿笑意。
辛月看了看手裡的鑰匙,再望向易宣:「什麼意思?」
易宣傾身去抱她,額頭蹭著她的臉頰,說:「生日禮物。喜歡嗎?」
生日。
因為辛達的事情,她已經許久沒有過過生日了。
如果易宣不說,她已經快要忘了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手心裡的鑰匙冰涼,辛月沒有半分開心的意思。
「你哪來的錢?」
Z城的房價一直在國內名列前茅,郊區的地產直逼三萬,核心地帶的房子更是價格傲人。Z大周邊算是核心邊緣,拿下這樣一套房子至少八百萬。
她語氣有點冷,像是質問。
易宣倒不甚在意。
他聳聳肩,轉身到廚房的冰箱里拿了瓶水。
「黑鑽賺錢了。」他說著,隨意地靠在廚房前的長餐桌上。
辛月凝著他,沒出聲。
易宣見她這樣,強調:「是真的。」
他隨手把水放在桌上,上前想要抱她,被辛月躲開。
易宣接著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懷裡吻。
嘗到她唇上的甜,他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他在辛月唇上蹭,用略沉的性感聲調撒嬌道:「晚一點我讓羅彪把報表送過來給你看,好不好?」
他這樣軟的態度,辛月也沒辦法硬起來。她伸手抵著他的胸膛,不讓他再有繼續靠近的機會,「現在就讓他來。還有,我不要這個禮物,你收回去。」
「不行。」易宣低頭想重新黏回她唇上,卻被她抵住,他不悅地垂眸,捉住她的手,拿起來在她指尖上咬了一口,「我送的東西,不能收回來。」
「……」辛月被他咬的又麻又疼,她縮回手,語氣不自覺地更軟了兩分,「易宣……」
曉得她後面要說什麼,易宣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趁她不備,易宣低頭偷香成功,轉而往大落地窗邊走。
「我去給羅彪打電話。」
「……」辛月望著他的背影,心裡忽然生出一陣無力感。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拿他越來越沒有辦法了。
忽的,門鈴響了。
是秦丞他們。
辛月懷疑秦丞是不是在易宣身上裝了GPS,他們前腳進門不到五分鐘,後腳秦丞就來按門鈴了。
門打開,秦丞嘻嘻哈哈地跟辛月打了招呼,對她揚揚手上的酒瓶子,說:「月姐,咱們提前來給你過生日啦!」
辛月勉強笑了笑,放他們進來。
秦丞似乎是很了解這個房子,他進門徑直就往廚房裡去。黎天浩落在後面,他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辛月伸手想幫他一把,他卻一下扭開。
「月姐,你今天是壽星,你什麼都不能幹!」
辛月愣愣望著他這一大堆的東西,問:「這麼多?」
黎天浩興奮答:「人多嘛!」
「人多?」
正說著,易宣過來了。
「來了。」他幫著關了門,而後對黎天浩揚了揚下巴,「你們先弄著,我一會兒過來。」
「好嘞!」
黎天浩歡天喜地地拎著東西進廚房,剩下辛月和易宣兩個人在門口站著。
辛月問:「天浩說人多,是什麼意思?」
易宣握著她的肩膀,笑:「給你開party。」
說罷,他推著她往房間里去,「別在這兒站著了,我帶你到房間去。」
「易宣……」
「你休息,一會兒我來叫你。」易宣把她推進房間,朝她眨了眨眼,自己退了出去。
站在陌生又華麗的房間里,望著緊閉的房門,不知為何,辛月心裡生出了幾分不安。
易宣在想什麼,她似乎已經越來越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