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余瑤問起了汾坷和夙湟。

  顧昀析並不覺得意外。

  她素來愛操心那幾位的事。

  「都講清楚了。」顧昀析情緒不高,眼神總往余瑤身上飄忽,偶爾顯露出那麼一絲意動,又很快壓了回去。

  「其實不用太過擔憂,六道錄上也說了,就算是天族和幽冥一脈結合,誕下那種血脈的可能性也僅為百分之一。」余瑤記性好,看過的東西基本不會忘記,六道錄更是被她翻了無數遍,這兩句話閉著眼都能背出來。

  「如果是幽冥皇脈和天族嫡系聯姻呢?」顧昀析聲音沒有波瀾,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夙湟拒絕了和天族聯姻。」

  「瑤瑤。」顧昀析手掌修長,白釉一樣的質感,余瑤會意,將自己的手放上去,由他玩捏手指這個百玩不膩的遊戲。

  「看著吧,今夜,有的吵。」他氣定神閑,黑沉的眸子像是透過重重障礙與黑暗,看到了令人感興趣的畫面。

  汾坷和夙湟,這會確實,鬧得不太愉快。

  夙湟出了余瑤的院子,就徑直到了汾坷的院子里。

  她出世即為至高的掌權者,從來沒有和人吵過架,冷著臉質問汾坷時,那語氣,很像是下達什麼重要的命令。

  汾坷弔兒郎當坐在屋頂,絲毫不當一回事。

  「我說,早些時候才達成的協議,你這就忘了?和平共處,互不干涉可是你提出來的,你這脾氣,要麼對著你幽冥澤的下屬發去,別來我這,我不聽。」汾坷聳聳肩,少年意氣,周身都沁在清冷月光中,現出一種矛盾的朝氣與沉穩來。

  夙湟性子冷靜,並不是那種衝動的人。

  她頓了頓,素足被玉蓮托著落地,聲音似冬日寒霜:「關於兩族血脈一事,你為何不對我坦白?」

  「我為何要說?」汾坷反問,如玉般溫潤的臉上,掛著和顧昀析如出一轍的散漫笑容,他將手中的圓球拋到半空中,再接住,如此往複,樂此不疲。

  「汾坷。」夙湟叫了他的全名,慍怒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這些?」

  「我沒有說過嗎?」汾坷從屋頂一躍而下,向她逼近,「從你將種子交給我的時候,我就告誡過你,離天族遠一點,不要同流合污被人牽著鼻子走,是你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如今,怎麼反倒來質問我?」

  夙湟:「你知我吞併天族的心思,就應該和我說清楚這些事情,而不是讓我像傻子一樣,去余瑤那裡才知道真相。」

  汾坷目光在她清冷出塵的臉龐上停留了一會兒,問:「我告訴你,你又當如何?」

  「我不會讓我的臣民陷入未知的危險中。」夙湟不假思索地回。

  汾坷望進她琥珀色的漂亮瞳孔中,一字一頓道:「我亦然。」

  「我等既被奉為先天之神,各有使命和責任,便當用這身滾燙的血脈,填堵前路的危險和動蕩。」

  「告不告訴你,結果都不會改變,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多說?」

  話說到這種份上,夙湟算是看明白了。

  十三重天的這些人,骨子裡流淌著一模一樣的傲氣和清高,他們相信自己,信過別的任何人。

  而能讓他們高看一眼,承認是自己人的,也只有身為同類的他們。

  就像這次的事情。

  不是不能告訴她。

  而是覺得根本沒必要。

  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舌。

  所以,他們也從來不對謾罵他們,誤會他們的生靈說半句辯解之詞。

  這種性子,真是令人惱恨至極。

  「如果前陣子,我答應了和天族的聯姻條件,你當如何?」夙湟睫毛顫動了一下,神情更為冰冷。

  「若我有一日,對你的臣民舉起屠刀,你又將如何?」汾坷抱著肩,饒有興味地將這個問題拋回給她。

  夙湟眼裡掀起駭人的風暴。

  汾坷神情也嚴肅起來,他將手掌放在夙湟顯得瘦弱的肩膀上,道:「其他的事,我不在意,可以事事都讓著你,但唯有這一條,不行。」

  夙湟默不作聲地拂開他的手掌,道:「等你什麼時候說話能說全說透了,再來找我談這個吧。」

  不歡而散。

  汾坷拍了拍手上的灰,空氣中尚還殘留著幽冥花馥郁的香,他方還帶著笑的面孔,變戲法一樣的沉了下來。

  凡為先天神靈,沒有強大成顧昀析那樣。

  還是不要談愛這種東西了。

  麻煩,還容易把自己搭上。

  多不值啊。

  余瑤這幾天,格外喜歡纏著顧昀析,他走到哪,她就要跟到哪,哪怕他進小禪房修鍊,也會捧著一本書守著,在外邊看得津津有味。

  「蓮花要變成牽牛花了。」顧昀析自己跟自己下棋,瞥了小尾巴余瑤一眼,淡淡地道。

  「你嫌棄我了。」余瑤嘴巴往下一撇,眼裡即刻就要湧出淚珠一樣。

  明知她最會這一套,顧昀析執棋的動作還是頓了頓。

  門外,養熟的麻雀精報了有客人來到的消息。

  余瑤往窗子外看了一眼。

  又很快折了回來。

  她從方才潸然欲泣的模樣變化成太陽花一樣的笑臉,只用了一眨眼的時間,「琴靈來了。」

  琴靈和余瑤同為十三重天神女,其他幾個都視她們為妹妹,待遇同等,一視同仁,唯有顧昀析,他不管神女不神女,反正在他眼裡,除了余瑤,其他人,都是別人。

  也因此,琴靈每次面對他時,都會下意識地綳著臉,彙報工作一樣認真嚴肅。

  「百花金帖?」顧昀析挑眉,伸手接了琴靈遞過來的精巧帖子,隨意瞥了一眼,懶懶散散地問:「勞你親自跑一趟?」

  琴靈看了眼余瑤。

  余瑤便幫她將話說齊了。

  「琴靈的意思是,讓你在百花會上當個挂名評審。」余瑤見他眼皮都沒動一下,只蹙著眉看著眼前的棋局,閃到他跟前伸手攔住了他的視線。

  顧昀析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目光在小姑娘瓷白的臉龐上劃過,冷清開口:「我不習慣摻和這些事。」

  余瑤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情況了。

  「百花會評審,一共十個位置,都是從六界才德兼備,德高望重的人中挑選著邀請,你身份擺著,不任個評審之位,也說不過去。」

  「你覺得,我是對應才德兼備,還是德高望重?」顧昀析挑眉,似笑非笑。

  余瑤:「……德雖然馬馬虎虎,但才還是有些的,這不剛剛還左右手對弈么。」

  琴靈在一旁,險些沒繃住笑。

  余瑤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提醒:「你忘了啊,從前你沒有沉睡的時候,每次也都會收到百花金貼。」

  顧昀析皺著眉,回想了一會兒,伸手,摁在了金貼之上。

  這是應下了的意思。

  他對這些事沒什麼印象,但既然從前接了,那這次換琴靈做東,不接這個帖子,顯得有些厚此薄彼,不給面子。

  這些其實倒也沒所謂。

  主要是小蓮花和琴靈玩得好。

  許多事,諸如情感一類,都會和琴靈細說,比如余瑤喜歡穿白衣男子的事,也只能從她嘴裡套出來。

  這個面子,得給。

  琴靈又囑咐了余瑤幾句別的,離開了小院。

  「琴靈方才和我說,這片山脈的禁制,明日午時會自動消失,而來赴宴的持貼人,也會陸陸續續進來,屆時可能會有些吵鬧,問你要不要換個地方住著。」

  顧昀析問:「換個地方,就徹底清靜了嗎?」

  余瑤沉默了一會,回:「……也不能這麼說。」

  顧昀析將她揪過來,圈在自己臂彎里,他慢慢悠悠地問:「怎麼眼看著越來越傻,盡說些蠢話。」

  「我其實也有感覺到,就是太鬆懈的原因。」余瑤捉著他的手指頭,一本正經地扯,「你沉睡的那一長段時間,我可辛苦,每天都算著過,什麼都要自己想,現在好了,你回來了,什麼都不用想了,腦子也開始轉不動了。」

  顧昀析眼底浮出淡淡的淺淺的笑意。

  「算什麼?」

  余瑤抬眸,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但還是不情不願地說給他聽,「算著靈石過日子啊,我和汾坷那時候,真是窮得叮噹響,一個子都恨不得掰成兩個花。」

  顧昀析反過來把玩她小小的手掌,不緊不慢地問:「我當著你的面,將很多東西放到了鯤鵬洞,都是你用得上的,為何一樣也不拿?」

  余瑤嘴角蠕動了下,想說什麼,但還沒來得及說,又聽清冷的男聲響在耳邊,帶著冰川原野的淡漠氣息,「當初也便罷了,怎麼到了現在,給你的空間戒,就當個擺設一樣的戴著?」

  余瑤那根戴著空間戒的好看小指被他來回摩挲著,像是也感知到了危險,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而後安安靜靜地躺在顧昀析的掌心中,顯得纖細而脆弱,一折就斷。

  「夏昆送的東西,都留了下來,還用上了?」他的聲音沉緩,用的是陳述語氣。

  大魚不開心的時候,陰鬱之色明明白白刻在臉上,余瑤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力道極輕,像是在撓癢一樣,她掌心裡馥郁的月季香引得顧昀析眉心直皺。

  「他的都是些小東西,貴重的,我不會收,再說,朋友間禮尚往來,下次見面,我也得給他送些東西。」余瑤有點好笑地問:「你跟他比較什麼?」

  「我小氣。」顧昀析捉住她的手,大大方方地承認。

  余瑤看著他,慢慢地彎了眉眼,聲音有些含糊,帶著些軟軟的調子:「我看你二話不說,丟出八塊靈魂石的時候,可大方豪爽了。」

  顧昀析挑眉,目光描摹著她的眉眼紋路,不置可否。

  「靈魂石,我有不少。」他捏了捏余瑤的小指頭,又不緊不慢地道:「小神女,只有一個。」

  「不看緊點,就沒了。」

  余瑤捂臉,耳朵尖露出一點點桃花樣的粉嫩來。

  「哪有那麼容易丟的。」余瑤將臉拱到顧昀析的袖口裡埋著,一邊還悶著聲道:「我又不是香饃饃,你怎麼說得,每個人都想湊上來往我身上啃一口似的。」

  「先有夏昆,後有清源,我這日日夜夜地防著,越防,人反倒越多。」顧昀析慢慢悠悠地引出下文:「百花會,龍族和妖族,應當都會來人吧。」

  余瑤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她抬起頭,只能看到男人流暢的下顎,她想踮著腳往他眼前湊,卻被他摁住了身子,禁錮在臂膀之間。

  「清源我才見了一次,夏昆都已知曉了我們的關係,即使見了,也就是敘舊兩句的事。」余瑤抓著他的墨色長髮捲在手指上,繞了好幾個圈,突然,想起了方才想說卻在開口時忘了的話。

  「析析。」她抬頭,喚了他一聲。

  顧昀析被她這聲析析叫得眯了眯眼,神情稍微好看了些,連帶著那個從喉嚨口發出的嗯字,也顯得略有耐心。

  「收了百花金貼,成為百花會的評審,也不是光坐在那的事。」

  「六界美人榜,其實就是在百花會上評選出來的。美人榜會排出一百位美人的名次,但每次排到前十位,都會產生爭議,因為到了前十的名次,需得參考身份,實力和美貌,唯有三者兼并,方能榜上有名。」

  余瑤知道他不會關注這些,盡量說得簡單明了。

  「到了最後,十位評審,每人可根據綜合因素,挑出自己看好的那一個,十人選出來,再一一排名。」

  顧昀析眉頭一皺,問:「你在第幾?」

  余瑤眯著眼回憶了下,「三百年前那屆是第五,後來又成了個第三,上次,又往上爬了那麼一丟丟,被秋女壓著了。」

  「秋女?」顧昀析垂眸,目光在那張精緻細膩的臉龐上流連,冰涼的手指尖拂到她眼尾處,余瑤睫毛顫動幾下,又被他捏住了下巴,「我家小神女,哪裡比不上她?」

  「別說我,夙湟也敗了,直接被壓在了第三,幽冥澤的兩位長老,直接氣歪了嘴,說是再不來這種不知所謂的場合了。」

  余瑤有自知之明,也不太在意這些東西,直接道:「六界之中,以實力為尊,我戰力低微,眾所周知,第一不會落在我頭上,而夙湟平素並不見外人,名聲不顯,琴靈一身男裝,壓根就不想奪這個名頭,諸多因素綜合考慮,秋女條件也不差,奪第一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次,你在評審席上,就不要說話,你一出聲,結果出來,又得是鋪天蓋地的憤懣和謾罵,覺得有失公允,連帶著琴靈這個做東的,也難收場。」

  到時候十個評審,顧昀析為尊,他一選余瑤,其他九個,至少倒戈六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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