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拍賣會結束,余瑤等人回到自己住所的時候,天空中的彎月已經挪上了中空,扶桑帶著落渺前來道謝。
難得的,扶桑摸了摸渺渺的羽毛,道:「你去旁邊找瑤瑤玩一會兒,我們等會回去。」
小小的紅影消失在曠野的黑暗中。
顧昀析換上一身暗紅錦袍,像是黑夜中燃燒的一團暗火,他懶散地坐在屋頂,衣擺掃在琉璃磚瓦上,手裡提著一罈子酒,難得並不是那麼注意形象。
「坐。」他眼珠子動了動,看向扶桑。
這樣的顧昀析,誰看了都發怵。
扶桑也不例外。
他硬著頭皮坐在顧昀析身邊,聲音清和,說出來意:「昀析,今日的事,多謝了。」
男人側臉清雋,每一條稜角都被月光沐浴,罩上一層淺淡的暖光,他很少有這樣看起來顯得平易近人的時候,出口的聲音卻依舊是懶散的,帶著萬事不放心上的洒脫。
「不必說謝,畢竟買了你的一條命,再為這條命多付個八千萬,也沒什麼。」
扶桑的目光落到顧昀析手裡的酒罈子上,問:「喝了多少了?」
「不多。」顧昀析躺在屋頂上,雙手枕在腦後,酒罈穩穩噹噹地停在半空中,他眯著眼,時不時提著喝那麼一兩口。
確實,喝得並不多。
扶桑嘆了口氣,認命般地從空間戒里取出幾壇美酒,道:「汾坷方才來過了?」
顧昀析頷首,他屈膝,一隻手枕在腦後,半眯了眯眼,突然問了句:「落渺離世的那些年,你是什麼感受?」
扶桑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麼一個問題。
他愣了一會,而後看著遠方,仔細回憶當時的情形,聲音下意識放得低而輕,「因為早就有預料和徵兆,那一天,來得並不突然,若要問感受,其實形容不出來,就是腦子裡很混沌。」
「每日,照常修鍊,該如何就如何,只是自那之後,看到什麼,都會想到和她相關的事,最初的麻木過去,那種空泛的滋味慢慢地沁過來,其實也難捱。」
他三言兩語回憶完上萬年的時光。
其中的感受,沒有真正經歷過的人,說再多也體會不到。
「但好在,她最終還是回來了。」
「你用命換回來的。」顧昀析淡淡地提醒一句。
「我總覺得,自己像是撿了個天大的人情。」說起這個,扶桑忍不住想探探他的話,玩笑似地攤攤手,道:「哪怕真有那麼一天,你也必不會容許瑤瑤離開你的視線。」
「所以我相信,你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兩難的境地,不論什麼情況下,都不會。」
「我知道,你不會想看見瑤瑤,去經歷我所經歷的事,也不會讓她變成我現在這幅患得患失的模樣。」
長久的沉寂過後。
顧昀析眯著眼笑了起來。
「那麼,但願你是真撿到了便宜。」
另一邊,落渺和夙湟都在余瑤的院子里做客。
余瑤彎身,往咕嚕嚕冒著熱氣的爐子里丟了一些晒乾了的乾花葉,她托著腮,好看的杏眸里蓄著暖暖的細碎的光點,問夙湟:「那些話,都是汾坷對你說的?」
夙湟聽她提到汾坷,白皙而清冷的臉頰上浮上了鄭重之色,她頷首,回:「是,我常年生活在幽冥澤,並不熟悉六界的習俗和禮規,亦不太清楚他們的想法。」
「汾坷身為先天神靈,他對我來說,是危險和陌生的。」
「我不懂。」她身為女皇,很少說出這樣的字眼,但此刻,這三個字吐露得無比流暢。
「方才聽帝子一席話,我便更不懂了。」夙湟蹙著眉尖,聲音清冷:「為何汾坷要逮著我封印,分明,我與他無冤無仇。」
「又為何,我和汾坷在一起的條件,是要離天族遠一些,永不得生出和天族合併的想法?」
她跟余瑤解釋:「幽冥澤皇室一脈,遵循始祖的旨意,向來以合併天族為最大的使命,無人跟我說過,為何不能如此。」
余瑤才洗漱完,衣裳鬆鬆垮垮地系著,雪白的脖頸上被熱氣熏出粉嫩的色澤,她很安靜地聽完了夙湟的話,伸手挽了挽垂到眼前的碎發,竭力將話說得明白些:「幽冥澤和天族血脈是至明至暗兩個極端。」
「換種說法,不論是天族吞併了幽冥澤,還是你統領了天族,兩族勢必會融合在一起,長久相處之下,天族和幽冥種族通婚是無法避免的事,你不可能將天族數十萬生靈殺戮一空。」
夙湟身子向前傾了些,她的臉頰被爐火印得通紅,清冷的鳳眸中現出一絲迷茫之意來,「這是我早有考慮,兩族融洽相處,不是難事。」
她畢竟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管理這一塊,是強項。
「我說的重點,是兩族通婚,血脈問題。」余瑤將燒滾的茶水從爐子上端下來,又給小紅鳥和夙湟各自倒了一杯,方接著道:「至明至暗的血脈結合,生出的孩子,是怎樣的,你可有考慮過?」
夙湟啞然。
「原因就在此處嗎?」她一下子想通了許多事。
幽冥澤不同於其他地方,她的子民們生來孤僻,骨子裡流淌著褪不去的凶性,不習慣與外人相處,且有她的命令,除卻心腹屬下,誰也不準踏出幽冥澤半步,因此六界之中,甚少會有幽冥澤的人出來。
幾乎看不見蹤影。
也就沒有那麼巧的,恰好和天族通婚的情況出現。
「每一個種族的出現,都是天意所在。」夙湟聲音十分好聽,帶著些氣聲:「望小神女解惑。」
余瑤反問她:「為何吞併天族,會成為幽冥澤始祖的夙願,世世代代相傳,到了今日,在你的腦海中,也從沒有過放棄的念頭?」
「吞併天族,到底有什麼好處?為什麼不去吞併魔域,不去吞併十三重天,甚至妖界,她為什麼就獨獨看上了天族,其中的原因,聰慧如你,也沒有想去探究一下嗎?」
「只要存心想查,總是有跡可循的。」余瑤端著茶盞,慢慢地抿了一口,「你和汾坷若是決定化干戈為玉帛,那個吞併天族的想法,就十分危險,若是有一天,你決定將這個想法轉化為具體行動,便到了和汾坷生死相向的時候了。」
夙湟一問到底,「這和他,有什麼關聯。」
「你身為幽冥澤女皇,肩上擔著的,是你的臣民,那我們這些先天神靈呢?一聲神女殿下,是白叫的嗎?」
夙湟是那種聰慧至極,一點就通的人,根本就不用留多少時間給她消化,她就已經有所感悟。
「所以,問題還是出在天族和幽冥結合后所生的血脈身上?」
余瑤頷首,沒有多提。
夙湟滿目冰霜地來,若有所思地回。
小紅鳥啄了幾口余瑤煮的茶,五官都險些挪了位置,她拍了拍翅膀,不敢置信地問:「你往裡面加了蓮心?」
余瑤不置可否。
小紅鳥一言難盡地看了她幾眼,哇的一聲撲著翅膀飛走了。
余瑤又往茶水裡丟了幾樣東西,直到肩膀被人從身後攏住。
「怎麼不多穿些?」顧昀析問。
「這兒不冷,我才去後頭池子里沐浴完,還未來得及換衣裳。」余瑤任他攬著,好聞的檀香味從他衣袖間逸散,她聳了聳鼻尖,問:「永樂來找過你了?」
當時拍賣場太吵,雅間里,上面的人一直在盯著,顧昀析有點不耐煩,便讓一臉樂呵呵的老熟人永樂菩薩,想好措辭后,再來這裡尋他。
從西邊出來的,脾氣好到沒邊,只要能談成事,別說想措辭了,就是洋洋洒洒寫一份陳情書,那也不是不可以。
顧昀析含糊地嗯了一聲,開始專心致志地解她的衣裳。
吊起來的銅爐咕嚕嚕地冒著泡,花香和茶香交錯,可讓顧昀析眸色一沉再沉的,還是余瑤身上一刻不歇,反而更加濃郁的蓮香,帶著些清晨露珠的氣息,鮮嫩到他甚至想將牙齒嵌入她的血肉里。
勾魂攝魄。
直到他將手伸進衣裳中。
余瑤沒忍住,低而輕地嗚咽一聲,小獸一樣的含糊克制。
這一聲,像是一顆石子被扔擲到無波無瀾的湖心裡,一圈圈漣漪泛起,從中間向四周飛快擴散,同時喚醒顧昀析的凶性和艱難掙扎的理智。
「阿瑤。」顧昀析將她攔腰抱起,他在余瑤的脖頸間流連,在致命的誘惑下,在將人丟到床榻上以後,他雙手撐起,像是保證,又像是說服自己,「我就親親,阿瑤,我只親親。」
他看起來有點難受,呼吸也有點重,眼尾描著一縷紅,襯得那顆小痣格外的妖異。
余瑤很少見到他這幅模樣。
顧昀析俯下身,先是啄了啄她的額心,又一路向下,緋紅的衣裳纏著余瑤素色的衣角,像是一個個令人目眩眼花的漩渦,余瑤呼吸都有些停滯,她有些知道顧昀析想幹什麼,又像是什麼都不明白。
這樣的姿態,這樣含著水與霧氣的眸子。
無一不在傳遞著一個訊息。
她躺著,不掙扎,不推脫。
整個人,任他所為。
這對顧昀析來說,是無法阻擋的誘惑。
所以他的呼吸又重了些,這一回,連喉結都在上下滾動。
顧昀析手掌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那夜蒲葉說的話仍回蕩在耳邊。
他死死地收斂著氣息。
但是顯然,再繼續下去,他忍不住,而余瑤,承受不了。
顧昀析將她長長的一綹烏髮別到白凈的耳朵後面,他的眼尾更紅了。
「余瑤,我真想……」他的聲音極低,粗得像是在沙礫里摩擦,近乎咬牙切齒。
真想把你摘下來,煉入血肉,這樣,不管以後什麼情況,你都只能在我的身體里,乖乖地待著了。
兩個人,永遠不分離,多好。
余瑤纖細得像是青蔥一樣的手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她整個人嵌在被子里,一張小臉美得挑不出任何一絲瑕疵,她的聲音還微不可聞地顫著,「可以。」
她又低低地重複了一遍:「可以的。」
只要是你。
只能是你。
顧昀析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最後仰著頭,沙啞地笑了一聲。
「別勾我。」他親自給她整了整散亂的衣裳,遮住了大片大片如白瓷的肌膚,他的動作很重,眼尾的紅也並沒有完全消散。
「還有多少天?」他突然問。
「什麼?」余瑤不明所以,從被子里露出巴掌大的小臉。
「離我們大婚,還有多少時日?」顧昀析闔眼,一字一句問。
余瑤拿被子罩住了臉,過了半晌,還是瓮聲瓮氣地回答:「焚元古境之後,就可以了,你要等大婚的話,至少還得三兩年。」
她說著說著,也來了興緻,掰著手指頭給他細細地算:「百花會過後一月,焚元古境開啟三個月,等我們出來,就是半年後的事情了,四神官公布婚訊,再到諸方籌備,也都不是輕鬆的事,還有成親的地方,我估摸著,他們也得為這個吵一吵。」
她小聲算著,臉上還帶著未消的粉霞。
光是不遠不近地看著,就有點想欺負。
顧昀析掩在袖袍下的手指微動。
人和神,在某些方面,好似都是共通的。
最容易傷害她的是他。
最愛她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