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蓬萊首山,小仙宮裡,往來的小精奉上珍饈美饌,仙果佳釀,又匆匆隱入濃深而冰涼的黑夜中。

  扶桑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小紅雀渺渺絲毫沒覺得自己闖了禍,它停在扶桑的肩上,細細地整理著被雪打濕的羽毛,一邊安撫他:「別急,我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她的心態倒是絲毫沒受影響。

  可憐扶桑,擔驚受怕一晚上,從天將黑就一直坐在小仙宮裡等著,像是等待著宣判命運的刑犯,往日再淡然自若,這會也免不得各種胡思亂想。

  涉及渺渺,他總是不夠冷靜。

  扶桑笑著搖搖頭,起身,自顧自地倒了杯烈酒。

  而後,一飲而盡。

  「你不是吧,前幾日見顧昀析還好好的,今日怎麼就這麼緊張?」小紅雀撲了撲翅膀,口吐人語:「就是幾冊話本的事,小劍靈都跟我露底了。」

  扶桑想問題,遠比她要複雜。

  顧昀析是什麼人,他算是比較了解。

  除了對余瑤,還算是有些上心,其他人,其他事,都與他無關,或許念著舊情,做什麼決定前會冷淡來通知一聲。

  不然,為什麼指定渺渺也得在首山侯著。

  他跟渺渺又不熟悉,話都沒說過幾句。

  他最終,不打算對渺渺的存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想徹底結束這一切嗎?

  有些念頭,一旦開了那個頭,就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再怎麼收,也收不回來了,越想,便越發離譜。

  烈酒滾進喉嚨,扶桑靠在竹椅上,伸手摸了摸渺渺的羽毛,溫聲道:「嗯,沒事,不緊張。」

  小紅雀用小腦袋,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顧昀析和余瑤到的時候,看見扶桑非常鄭重地起身引他們入座,三人都坐下來之後,又是第一個開口,他問顧昀析:「你今日是專程為渺渺之事過來的嗎?」

  顧昀析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小紅雀身上。

  扶桑抿了口茶水,潤了潤乾裂的唇,又道:「你想說什麼,便說吧,此處沒有外人。」

  余瑤看出他有些緊張,但不明白這份緊張從何而來。

  於是,兩人一鳥的視線,都落在了顧昀析的身上。

  「話本呢?」顧昀析伸手,拿過放在余瑤跟前小几上的竹水,一飲而盡,甘甜的滋味在喉嚨里漫開。

  甜得有些過了。

  顧昀析不由得又想起下午的那根木棍糖。

  看來,他不在的時候,小蓮花還養成了喜歡吃甜食的習慣。

  扶桑一時之間,有些沒回過神來。

  怎麼也沒想到,竟真是來看話本的。

  那些話本,他都看過,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間小事,一絲特殊之處也無。

  小紅雀扇了扇翅膀,站在扶桑的肩頭,翅尖指著旁邊小竹桌上堆著的一摞書冊,道:「吶,都在那了。是有什麼事要在人間發生,得提前了解下凡人習俗風趣嗎?」

  這個問題,余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顧昀析淡淡地掀了掀眼皮,面不紅心不跳地回:「跟這方面有些關係。」

  既然是來看話本的,那麼先前的猜測就不成立了。

  扶桑心裡鬆了一口氣。

  顧昀析起身,走到那小桌邊,隨手拿了本,翻開幾頁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側身,問渺渺:「全部都在這了?」

  帝子的威壓,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可抗拒的存在。

  先天神靈還好些,但渺渺現在只是有一部分的神性,因此面對顧昀析漆黑的瞳孔,她很快就低了頭,犯了慫。

  「還……還有幾本,但那個真的,對你們查人間的事沒有幫助。」渺渺的聲音,怎麼聽,怎麼虛。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輕倚在小桌上,道:「都拿過來。」

  小紅雀一臉的生無可戀,它將腦袋埋在扶桑的肩上裝死,怎麼也不肯動彈。

  「渺渺。」扶桑聲音溫和中蓄著些嚴厲,「剩下的幾本,放在哪了?」

  渺渺眼睛都不敢睜,過了好半晌,知道這話不說明白,今日怕是脫不得身,底氣不足地用翅尖指了指頭頂,道:「在山頂,我的小窩裡藏著。」

  扶桑哭笑不得,看向顧昀析。

  片刻后,三人一鳥在首山山巔之上,目光凝在顧昀析手中的話本上。

  說是話本,其實是畫冊。

  小紅鳥在顧昀析伸手翻開前,就人性化地用兩隻翅膀捂住了眼,不忍直視。

  余瑤和扶桑站在顧昀析身邊,他手腕一動,隨意翻開一頁,那畫面就纖毫畢現地展露在了他們面前。

  入眼,是白花花的不可描述的一幕。

  男女體態,極盡風流。

  余瑤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展開。

  空蕩蕩的山巔上,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和尷尬,山風呼嘯,余瑤受不了這種氣氛,啊秋一聲,借打噴嚏,挪開了目光,耳朵尖紅了一大片。

  渺渺也無比沉默地轉了轉豆豆眼,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扶桑伸手摁了摁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看向渺渺,問:「你一天天搗鼓的寶貝,就是這些?」

  渺渺飛到余瑤的肩上,小聲嘀咕:「我事先就說了,肯定和你們處理凡間事件扯不上關係。」

  「……你,為什麼會藏著這種畫冊啊?」余瑤簡直不敢直視,她抬眼,見顧昀析的目光還落在畫冊上,不由得直起身,飛快地從他手裡搶了過來,啪的一聲合上,道:「別看這些,這上面沒有你想學的東西。」

  扶桑蹙眉,問:「學?學什麼?」

  余瑤不想再說話了。

  越說越尷尬。

  「這些,還有方才那些,我都帶回去了。」顧昀析一錘定音,然後對渺渺道:「辛苦了,下次多買些,我每月遣人來蓬萊拿。」

  余瑤:「???」

  渺渺:「什……什麼?」她像是沒有聽清,很遲疑地問了聲。

  顧昀析從空間戒中拿出兩樣東西。

  小紅雀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就連扶桑,也微微變了臉色。

  一顆在財神渡劫時未曾用得上的養魂珠,還有一顆拳頭大小的雲晶,他隨意地拋向扶桑,後者手忙腳亂地接住,然後疑惑地望向身子頎長,氣場強大的男人。

  顧昀析淡淡吐出兩個字:「報酬。」

  從蓬萊首山回到重華洞府時,外頭還在下雪,到了後半夜,又下了起冰籽,砸在人臉上和眼皮上,細細密密的疼。

  余瑤整個人縮在披風裡,小小的一團,後背上綉著大片的紅梅,在這樣的雪色中,分外惹眼。

  余瑤是真的尷尬。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情願躺在床上繼續美夢,也絕對不冒著寒風走這一趟。

  顧昀析明顯不懂她的情緒,他心情像是不錯的樣子,伸手,撫去她烏髮上惹眼的碎雪,聲音低沉醇和:「怎麼一路都沒個笑臉的。」

  余瑤垂死掙扎:「你把那幾本畫冊還給我吧,真的,凡人和神仙到底還是不一樣,你要是真想學,我教你就是了,不必要看這種話本。」

  顧昀析不信。

  「你會哄人開心?」

  余瑤被他一句反問堵得噎了噎。

  她真正哄過的人,滿打滿算,也就跟前這一個。

  真要惹禍了,端茶遞水,扇風捶肩是一慣招數,但若是顧昀析給她做這些事,開心不開心她不知道,但是驚嚇,肯定是有的,而且還不小。

  「瑤瑤。」顧昀析凝著眉,聲音罕見的溫和,他伸手輕輕捏了捏余瑤圓圓的臉蛋,輕輕笑了聲,「我只是想好好學學。」

  「我很認真,想留住一個人。」

  他很少有這樣繾綣而溫柔的語氣,大多數時候,他的情緒都是跟著六界生靈的怨氣而改變的,余瑤習慣了他的壞脾氣,但是自他出關,其實很少能猜到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

  他不說,她就不懂。

  他說了,她就信。

  余瑤看了他一會,突然低頭,吶吶道:「其實,不必學的,我不會走。」

  只要他身邊沒出現第二個曾經的余瑤。

  她就一直在。

  這是她曾經答應過的。

  他的脾氣,能保持現在這個度,其實已經算是一件好事了。

  他必定在剋制,也在努力不踩在失控的那條線上。

  這個克制的過程,一定無比艱難。

  所以余瑤其實,從沒有指望他能改改自己的壞脾氣,連提都沒怎麼正經提過。

  余瑤頭低下去,泛著紅意的耳朵尖就暴露在顧昀析眼皮底下,他伸出長指,碰了碰,笑道:「怎麼紅了?」

  他手指的溫度比外頭的雪都涼兩分,余瑤的耳朵尖溫熱,兩相接觸,她像是被雷電觸到了一樣,身子抖了抖,飛快地抬起頭來,撞進一雙濃黑如墨的眼瞳中。

  余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

  她閉了閉眼,突然破罐子破摔地朝他勾了勾小指,氣若遊絲道:「你過來些。」

  顧昀析挑了挑眉,朝雪夜中又香又軟的小姑娘逼近了些。

  余瑤像往常一樣傾身抱了抱他,而後踮腳,兩瓣泛著緋色的唇輕輕的擦過他的喉結,蜻蜓點水一樣,一觸即離。

  像是一片羽毛,輕飄飄拂在肌膚上,帶著些酥酥麻麻的癢意,讓人忍不住去撓幾下。

  顧昀析伸手,食指摁在自己的喉結上,一寸寸往下挪。

  胸腔里,奇異般地傳出低低的悅動。

  一下又一下,像是春日裡的雨絲,在慢慢醞釀,想要轉化為夏日裡的瓢潑大雨。

  他有些愉悅地眯了眯眼,才開口,發現聲音已然啞了:「做什麼?偷親我?」

  余瑤飛快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顧昀析身上帶著清冽而不知名的香味,極有侵略性,余瑤被他死死困在臂彎中,進退兩難,白瓷一樣細膩的臉頰上,慢慢浮起淡色的粉澤,卻還不忘強裝鎮定:「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臉紅。」

  「不會。」顧昀析眼瞳中浮現出點點星星的笑意,他低頭,有樣學樣地用唇觸了觸余瑤雪白的脖頸,惹來她細細的一個顫慄。

  顧昀析滿意地低笑,道:「下次,不用偷親。」

  他微微抬了抬下顎,露出上下滾動的喉結,聲音又沉又啞:「想親哪,都給你親。」

  余瑤捂著臉,不敢多看他。

  「你真的沒……」她說到一半,又嘆息似的止了話頭。

  這人真沒談過戀愛嗎?

  怎麼看,怎麼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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