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殺身成仁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人在世上，總是會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在世人面前，可是那些看似歡顏的背後，有多少心酸，或是令自己難以忍受的煎熬與苦難，外人又豈會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話連孩子都知道。
「你要幹什麼！」我看著定真大和尚將刀抵在手腕的血管處，驚呼道。
「達摩祖師割肉喂鷹，我定真斷然不敢與達摩祖師相提並論，今日卻也是血染芳華。」幾乎是話音剛落，定真大和尚便毫不猶豫的將小刀刺入了手腕，並非是橫著，而是豎著，沿著胳膊朝上滑動。
鋒利的刀刃瞬間將胳膊連同血管劈開，鮮血飛濺。定真大和尚用力一揮胳膊，鮮紅的血液在空中化作攝人心魄的紅霧，朝我席捲而來。
血霧落在我的身上，溫溫熱熱，我竟然感覺到心中的戾氣，以驚人的速度消散著。然後在我的注視下，定真大和尚用他鮮血飛濺的手拿著刀，朝著另一隻完好的手割了下去。在定真大和尚揮動胳膊的時候，他彷彿解脫般沖我說道：「柳姑娘，你想要藥引，我給你了。」
千年何首烏曾為了讓我保護骷髏怪，毫不遲疑的獻出了生命。若是千年何首烏為了愛情，那定真大和尚為的是什麼？
我看著定真大和尚，一字一頓：「你就不怕壓錯賭注？」
「賭注？身為出家人，豈會賭博？」定真大和尚臉色慘白的看著我：「我只是想把你變成人而已。」
聽到這話，我的心頭一沉，不可置信的看著定真大和尚：「總有原因！我是人是妖，與你有何關係？」
「若你是人，這世上便多了個人。若你是妖，這世上便多了個妖。」定真大和尚說的很輕鬆，他似乎早已經看穿了一切，平日里的瀟洒紈絝，只不過是定真大和尚留在這世上的一副皮囊罷了，他的心，早已立地成佛。
他的血，將我變成了血人，這些鮮血順著我的皮膚，侵入到我的體內，與我融為一體。煉製楊柳甘露的四樣藥引全部齊聚，而且都已經被我吸收，我的身體便是熔爐，這四樣藥引相互發生了驚人的反應，相互糾纏，最後融為一體。
一瞬之間，我感覺耳清目明，心頭前所未有的清凈。那無窮無盡的戾氣源頭，也隨著楊柳甘露的浮現，瞬間煙消雲散。我的力量沒有消失，相反的，變得更加純潔，也更加純粹了。我意念一動，小小露便出現在我的眼前，她沒有絲毫變化，仍舊是紅衣黑皮膚，像是一個可怕的惡魔。
可是我卻能夠輕易的控制她，她仍舊是我的極端，仍舊是我的鏡像。
我恍然大悟，楊柳甘露，並不是清除掉我體內的全部力量，而是清晰我自身而已。因為戾氣也好，惡念也罷，每個人都擁有，哪怕是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也不可能心中百分之百是神聖的。
縱使神聖的源頭，那些西天極樂的真佛，又豈能百分之百真善美？
我的惡念依舊存在，可是我卻不再受到惡念與戾氣的影響，我就是我！
意念一動，小小露消失不見。我的視線落在定真大和尚的身上，兩步沖了過去，結果在距離定真大和尚近在咫尺的時候，有一個人卻搶先一步到了定真大和尚身邊，伸手抱住了他的身體，竟然是那個遊盪在金昭寺的女鬼。
女鬼陰沉的臉色逐漸被笑意取代，那是一種絕對不會出現在鬼魂臉上，無比陽光的笑容。
她輕輕地抱著定真大和尚的肩膀，伸手撫摸著定真大和尚的臉頰，無比溫柔的說道：「終於，你要擺脫這身皮囊了。」
定真大和尚抬頭看著女鬼，臉上同樣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自殺，果然是世間一等一的大罪，有這等罪業，我怕是去不了西天極樂了。」
凡是自殺者，都要經歷地獄的輪迴懲罰。
可是女鬼卻微笑道：「你在金昭寺這麼久，最後將鮮血潑灑在柳露的身上，不就是為了抵消你那一身功德嗎？」
定真大和尚滿目柔情的看著女鬼：「是啊，對於很多人來說，罪業是詛咒。而對我來說，功德才是詛咒。我喝酒，我抽煙，我沉迷女色，我虛度光陰，無數的罪業，竟然無法撼動那些功德。果然，只有自殺產生的罪業，方能抵消那些功德。沒有了這些功德的枷鎖，我便不會前往西天，便可以留在這裡，與你長相廝守。」
我愣在原地，看著定真大和尚，無比動容。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當和尚，可惜，他身懷藥引，不得不當和尚。他積了德，便要前往極樂，前往極樂，便無法再和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在一起。
世人嚮往的極樂，反倒是定真大和尚的地獄。
或許定真大和尚會永世不得超生，或許他會遊盪在世間，變成遊魂野鬼，但此心安處是我家，只要能夠和心愛之人在一起，又豈會覺得孤單，又豈會覺得是懲罰？
我沒有言語，默默的看著定真大和尚咽下最後一口氣，然後在心愛之人的懷裡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定真大和尚找到了他最好的歸宿，而我的歸宿，還在遠處。因為定真大和尚不只是將他的鮮血，以及藥引交給了我，還將守護金昭寺的責任交給了我。他說過，人一旦接受了某些事情，就要付起某些責任。
若是我得到了定真大和尚的饋贈，卻無法擊敗應龍，便是我的罪業。
我深吸了口氣，看著定真大和尚的屍體，深深地鞠了一躬，鄭重其事道：「謝謝你，花和尚。」
定真大和尚的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興許我已經無法看到他和他的愛人了，但我相信，他們肯定在某處注視著我。
世人待我如何，我待世人何如。
我深吸了口氣，堅定信念，邁步朝外走去。在走出佛堂的時候，我愣了一下，眼前站著十幾個和尚，他們全都朝著佛堂行禮，異口同聲道：「定真師叔，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