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柳月說的這些話對我後來的成長起到了無比重要的作用,成為指導我行為的思想指南,以至於直到現在,當初的很多話我都還牢記在心中,彷彿就是昨天的話語。


  我深深地理解柳月對我的良苦用心。


  柳月和我的通信也變得固定起來,每到周三,我總是能收到柳月的來信,我呢,也會在周四準時給她把信寄出。


  我強行壓制住內心對晴兒的不安和愧疚,保持著和柳月的熾熱交往,我覺得,我們的感情在一天天醇厚濃密起來,一天天沉厚彌重起來。


  我的心中開始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勾畫,我努力想把和晴兒的過去從記憶中抹去。


  秋天過去了,冬天來臨了。


  我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


  在這個冬季的一天,我請假回到我的老家探親,看望我的爹娘。


  「你和許晴不是說好秋天就要定親的嗎,這都到冬天了,怎麼還木動靜?」這是我回到家裡在火盆邊坐下后,娘說的第一句話。那會,娘正在堂屋裡和麵包餃子給我吃。


  「這麼好的姑娘,這麼好的閨女,俺看還是早定親,早娶過來,安穩,省得讓別人打主意給拐跑了……」爹坐在堂屋裡的火盆旁邊,抽著老旱煙袋,悶聲說道。


  「秋天的時候,你爹把咱家的豬都賣了,就是攢錢給你定親用的,這都壓箱底壓到冬天了,不能再拖了,俺看年前這事得辦了……」娘邊揉面邊看著我:「寶兒啊,你說呢?」


  我的小名叫寶寶,我是老江家的單傳,老爹老娘對我寄予了無比的厚望。


  我沒有回答,從挎包里摸出幾條石林煙,這是當年中級幹部才能享用的東西,我採訪經常收受這玩意兒。


  我把煙放到八仙桌上:「爹,以後別抽老旱煙了,傷身體,危害健康,抽這煙吧,抽完了,我再給您弄……」


  「這煙多少錢一盒?」爹瞟了一眼。


  「4塊!」


  「哎呀呀——」爹從喉嚨里發出咕咕的驚訝聲:「這麼貴,4塊啊,一條就是40塊,得買多少糧食啊……爹可不敢抽這麼貴的東西,回頭讓你娘拿了去鎮上你二姨家開的小賣店裡代賣,還能換不少錢呢……」


  爹娘是典型的中國式農民,勤勞勤儉、艱苦樸素是老本色。


  我沒做聲,坐在火盆旁邊伸出手來烤火。


  「寶兒,娘剛才問你的話你還木答覆呢?」娘繼續揉面,看著我。


  「就是,先說正事要緊,」爹將煙鍋在火盆沿上磕了幾下,也抬頭看著我:「你和許晴,你們倆孩子到底是咋想的,俺知道你們這年輕人思想先進,可這年齡不等人,你們倆年齡都不小了,爹當年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妹妹都在你娘肚子里了……」


  「嗯……知道了……」我變用樹枝撥拉火盆里的火,邊瓮聲瓮氣答了一句。


  屋外,寒風呼嘯,北風凜冽,山溝里的風發出陣陣怪吼……


  我抬頭看了看屋外,站起來:「娘,外面下雪了……」


  爹和娘隨意看了看門外,院子里開始飄起鵝毛大雪,在寒風的裹挾下鑽進牆角。


  「今年的第一場雪,這雪有下頭,明年一定是個豐收年。」我開始轉移話題。


  「寶兒,先不說這個,將忙(剛才)娘說的事你覺得咋樣?你個晴兒商議一下,年前咱把親定了,行不?」娘不和我討論明年的收成,固執地要和我商議今年的定親。


  「就是,先說這個,定下來,爹娘心裡也好有個底,有個盼頭,」爹說:「你娘天天念叨晴兒,這女娃子真是萬一挑一啊,咱祖上積德,能讓你娶到這麼好的媳婦兒……」


  我的心一個勁兒往下沉,我知道躲不過去了,迴避不了了。


  「爹,娘,我和晴兒……」我沉默了一會,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看著我的親爹親娘,開口了。


  「你們咋了?」爹坐在火盆前抬起頭,娘停止了手裡的活。


  「我……我們……」我唯唯諾諾了一會:「我們……」


  「你們到底是個啥子啊,說啊!」爹急了,兩眼瞪著我。


  「別著急,寶兒,慢慢說,慢慢說給娘聽,你們咋了?」娘的身體晃了一下。


  「我們散了——」我終於吐出了這四個字,地下腦袋,手裡的柴棒機械地在火盆里撥弄著。


  「啊——啥——什麼!?」爹呆了。


  「你——你——說的是什麼?再說一遍,娘木聽清!」娘的身體又搖晃了兩下。


  「我……我和晴兒分手了,我們倆算完了!」我又說了一遍。


  「咋了?為啥?」爹看著我。


  「什麼?晴兒不跟你了?媳婦跑了?」娘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板凳上,聲音顫抖:「是……是晴兒嫌咱家窮?還是嫌你人才不夠?」


  做娘的考慮事情的出發點總是從維護自己孩子的利益來開頭。


  我搖搖頭,神情沮喪地低頭不語。


  「寶兒,你——是不是你嫌棄人家,不要人家了?」爹瞪著我:「晴兒做了什麼對不住你的事情了?」


  我點點頭,又急忙搖搖頭:「沒——沒有,晴兒沒有做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情……我……是我……」


  「你——是你什麼!」爹的口氣有些火了。


  「我……是我和別的女人好了,我又喜歡上了別的女人,不怪晴兒,是我不好!」我抬起頭。


  「什麼!」爹發出一聲怒吼:「你這個孽子,你——你不要人家晴兒了!?」


  「俺的天!俺的兒!你這是做的哪門子孽啊!晴兒這麼好的閨女打著燈籠難找,人家願意跟著咱是咱老江家的福分,你,你竟然不要人家了,你,你這是要作死哇……」娘伸出手指狠狠戳著我的腦袋。


  我埋頭不語,任爹娘指責叱罵。


  「說,你,你又找了什麼樣的女人?什麼樣的女人能比得上晴兒?」娘問我。


  「不管是什麼樣的女人,反正是我喜歡的,我喜歡她,我離不開她,她也喜歡我……」我倔強地說著。


  「她多大了?」娘又問,眼睛里充滿了哀愁和無奈。


  「34,比我大一旬!」我心一橫,咬咬牙,說了出來。


  「什麼!!!」爹娘一起驚呆了:「34!!!!」


  「是的,」我重複了一遍:「和我一個屬相,比我大一旬!」


  爹和娘都呆住了,震驚了,竟然半天都沒有任何反應。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外面的風雪吼叫聲。


  我決定趁熱打鐵,說了一通柳月的優點和好處,大大誇讚了柳月一番,同時,靈機一動,指著八仙桌上的石林煙說:「這是她專門讓我捎給爹抽的,特意去商店買的!」


  我剛說完,爹就抬起頭,眼睛里噴火,一把抓起那幾條煙,直接就扔進了火盆……


  頓時,火盆里竄起一米多高的火苗,石林煙瞬間化為烏有。


  接著,爹猛地站起來,摸起娘剛才用的擀麵杖,沖我就打過來:「你個孽子,我打死你個孽子,俺江家家門不幸,出了你這個敗類,俺有什麼臉去見列祖列宗……」


  我不做聲,把腦袋一抱,任憑爹的棍棒落在我的背上……


  娘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撫腳大哭……


  爹狠狠地在我身上打著……


  我咬緊牙根,不吭聲,也不躲閃,就讓爹打……


  娘嚎啕大哭了一陣,又站起來,撲到我身上,護著我,不讓爹再打我,邊沖爹哭喊:「別打了,你老江家就這一個男丁,打死了,誰給你傳后……」


  爹也打累了,氣的扔下擀麵杖,坐在凳子上直喘粗氣。


  娘抱著我熱淚滾滾:「寶兒啊,俺的兒啊,你這是中了什麼邪了啊,被妖精纏身了啊……明兒個娘帶你去村裡找張半仙看看,驅魔……」


  「娘,我沒有中邪,也沒有被妖精纏身,她也不是妖精,我就是喜歡她,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人……」我執拗地說著:「我就是要娶她,和她結婚!」


  「你這個混蛋,你是給老子找兒媳婦還是找大妹妹,老子才比她大十歲……你這個畜生……」爹怒吼著,又摸起了擀麵杖:「今天我打死你這個孽子!」


  娘嚇得趕緊又撲到我身上護住我,邊沖爹喊:「你個老不死的,你還真要打死寶兒啊,打死了,看誰給你送終……」


  爹氣的兩眼噴火,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會,將擀麵杖一仍,進了裡屋,一頭栽倒在床上。


  堂屋裡剩下我和娘,娘抱著我傷心欲絕。


  我給娘捶著背,心如刀絞,卻又無比執拗。


  第二天,風停了,雪停了,外面一片白茫茫,山川大地,銀裝素裹。


  我無心看風景,爹氣病了,躺在床上沒有起床。


  娘掙扎著下床,去村裡找郎中抓了草藥,給爹熬藥。


  我要回去了,我只請了2天的假在家只能呆一天。


  臨走前,娘將煎好的中藥倒在碗里,端給我:「寶兒,給你爹送去!」


  我默默端起中藥,走到爹的窗前:「爹,您喝葯!」


  爹睜開眼,注視著我,眼角突然流出兩行渾濁的淚水。


  我也流淚了,無聲地流淚。


  爹坐起來,接過中藥,一口氣喝光,然後用襖袖擦擦眼角,口氣變得十分嚴厲:「你下次回家,把晴兒給我帶回來,不然,永遠不許再進這個家門!」


  我的心裡劇烈抽搐,無聲的淚再次噴涌而出,默然轉身出了裡屋。


  我再一次拒絕了娘要帶我去驅魔的要求,辭別滿懷哀愁的爹娘,走在初冬的雪地,邁著堅定的步伐,回到江海。


  這個冬季寒冷而漫長,我的心也在冰凍和復甦之間起起落落。


  柳月在來信中終於告訴我,她最近一直的心思都在很快就要開始的人事調整上。部里這次拿出10多個副處的職位進行公開答辯,競聘上崗。宣傳處空出一個副處長的名額,部里好幾個人都在瞄著這個職位。


  柳月也符合上崗競聘的條件。但是因為她來的時間太短,在人脈上佔了劣勢,還有,在工作的熟悉程度和能力上,也還有一定的距離。


  所以,柳月最近一直在努力工作,努力更好地熟悉業務,努力和部里的同事們融洽關係,努力做好自己的競爭答辯方案。


  「人生的機遇很難得,失去了可能永遠也不會再來,事事我皆努力,成敗不必在我,去做了,去努力了,實現不了,也沒有遺憾……人生就是奮鬥,為了理想、事業和愛情……」柳月在信中這樣告訴我。


  我很受鼓舞,柳月是我生命中的燈塔,指引找我前進的方向;柳月是我事業中的導師,引導我在正確的方向上奮勇向前;柳月是我生活的全部意義和不竭動力,鼓舞著我不知疲倦地為理想而奮鬥!

  在來信中,柳月還告訴我一件事情,自從上次張處長來江海和馬書記吃飯,認識了梅玲之後,梅玲就和張處長建立了聯繫。張處長好像對梅玲很感興趣,言辭之間頗多讚美,說梅玲公關能力很強,做事情很潑辣,很有闖勁,善於協調……等等。梅玲在最近還去過幾次西京,和張處長吃過幾次飯。當然,柳月沒有參加,這事是張處長後來在談話中無意說出來的。


  我看了沒有什麼感覺,張處長是省里的新聞處長,梅玲是市裡的小科級幹部,又不會寫文章,她巴結張處長、張處長賞識她,能又什麼用呢?柳月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呢?或許就是隨便當個話頭說說而已吧。


  我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覺得梅玲也就是喜歡虛榮,喜歡結交上層人士而已。直到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才領悟到梅玲的良苦用心。


  「梅玲不是一般的女人,路子很野,心也很野,做事很隨便,善於走上層路線,你一定不要得罪她,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還有,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一定……」柳月在一次電話中又叮囑我。


  柳月這些話向我說過很多次,我耳朵都聽膩了,雖然每次都答應著,但漸漸產生了一種想法,雖然柳月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梅玲對我好像還沒有什麼壞意,每次見了我都很友好親熱,再說,我和梅玲也沒有什麼利益衝突。柳月這麼說,除了正常的理由,或許也有女人的小心眼在裡面吧,或許擔心梅玲勾引我吧。


  當然,這些想法我不能對柳月說,我漫不經心地答應著,心裡頗有些不以為然。


  這天下午快到下班時分,採訪回來,把稿子交給劉飛,回到辦公室,只有陳靜自己在。


  我剛坐下,陳靜就開始糾纏我:「江峰,你答應請我吃飯的,還沒兌現呢?」


  我想起來,陳靜的飛利浦剃鬚刀人情還沒償還,她還一直挂念著呢!

  「行,你說,想吃什麼,想到哪裡吃,我請客!」我邊收拾辦公桌上零散的文件,邊對陳靜說。


  陳靜走過來,站在我辦公桌對面,隔著桌子看著我,邊幫我收拾東西:「隨你,只要和你一起,到哪裡,吃什麼,都樂意,都可以。」


  陳靜這話顯然是一語雙關。


  我避開陳靜火熱而多情的目光:「要不,咱們去吃農家菜?」


  我知道江邊有一個農家菜館,氛圍很好,菜也很綠色天然。


  「行,木問題,俺說了,只要跟著你,去哪都行!」陳靜的聲音變得溫柔而活潑。


  「咱們騎自行車去吧,那邊比較偏僻,回來是打不到計程車的,再說,也不遠……」我說。


  「行,木問題!」陳靜爽快地說。


  然後,我們關門,下班。


  經過劉飛辦公室的時候,門開著,劉飛正扭頭向外看。


  「劉主任,下班了!」我打了一聲招呼,先走,陳靜跟在我後面。


  「喂,陳靜!」劉飛喊陳靜。


  「幹嘛?」陳靜停下來,我沒有停下,但是放緩了腳步。


  「下班后我請你吃飯吧,去吃海鮮!」劉飛說。


  「謝謝劉主任,我最討厭吃海鮮了,你自己去吧!」陳靜說完,就下樓,跟在我後面。


  「劉主任難得禮賢下士,請部下吃飯,還是海鮮,多好啊,要不,咱們改日再吃農家菜?」我邊下樓邊扭頭對陳靜說。


  「你少羅嗦,不許變卦,我就喜歡吃你這個農家菜,就是不喜歡吃劉飛那個海味!」陳靜跟在我後面,沖我屁股踢了一腳:「不該你操心的,你少摻和!」


  我沒再說話,就直接下樓,到院子里推自行車。


  我先推車,在大門口等陳靜。


  「哎呀,我的自行車沒氣了,」陳靜走過來,狡黠的目光看著我:「你帶我,我坐你車去!」


  沒辦法,我只能答應。


  陳靜喜滋滋地一下子跳到我的車後座,右手自然地攬到我的腰:「行了,出發吧!」


  我深呼一口氣,在蹬自行車前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柳月辦公室,不,現在是劉飛辦公室的窗戶。


  果然,我看到,劉飛正站在窗前眺望。


  我知道劉飛的心裡一定很不舒服,很不高興,我甚至看到劉飛眼裡噴出的火焰。


  我的心一沉,像逃跑一搬,腳下一用力,自行車飛速駛出了報社院子。


  自行車突然加速,陳靜在後面攬我腰的手也一用力,幾乎等於半抱著我的腰了,邊說:「哎喲——嚇我一跳,這麼急幹嗎啊,小夥子,搶媳婦啊……嘻嘻……」


  我苦笑一下,沒回答,感覺離開劉飛的視線了,開始放緩了速度。


  外面天氣很冷,陳靜出來的時候忘記戴手套,一會就在後面直叫冷,說:「好冷啊,我的手都快凍僵了……」


  我沒有作聲,只顧蹬自行車。


  以往的冬天,我騎自行車帶著晴兒的時候,晴兒都是把手伸進我上衣外套裡面,隔著毛衣,攬住我的腰。


  可是,那都是過去了,陳靜不是晴兒,再說,晴兒現在已經和我不在一起。


  雖然我很同情陳靜的狀況,但是,我沒法去幫她,只能說:「我快點騎,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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