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我本想選擇拿到材料就溜之大吉,但看到周圍的人對我的氣氛比較和諧,沒有出現我原來預想的冷遇和尷尬,再說,要悄悄走,交通也不方便。這江海大學在郊外,要走半天才能到公交車站。
活動至少要2個小時才能結束,我沒那份耐心坐在會場里煎熬。於是,我無聊地從會場里溜出來。
我出來的時候,蘭姐看見了,她沖我微微一笑,或許她以為我去晴兒宿舍找晴兒去了。
我當然不可能去晴兒宿舍,我沒那份勇氣和膽量。我出了學校後門,沿著那條熟悉的小路,穿過一片茂密的白楊林,踩著鬆軟金黃的落葉,走到學校後院的小河邊。
彎彎的小河靜靜流淌,河水清澈見底,河中央的蘆葦盪里傳來小鳥的歡叫,身後的白楊林傳來秋風掃落葉的聲音……
這裡是我大學時代和晴兒經常一起玩耍、散步的地方,4年的時光里,我們經常安靜地坐在小河邊的那塊大石頭上,偎依在一起,看著清清的河水,敘說著各種有趣的故事,憧憬著美好的明天……
我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中為什麼又來到這個地方,彷彿是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引導我來到這裡,走到河邊的那塊大石頭前。
當我驀然看到大石頭前坐著一個熟悉的背影時,我突然驚厥了,我分明看到,自己面前突然出現了晴兒的身影,她正背對我,安靜地坐在那塊大石頭上,一如4年裡的那種姿態,只是身旁少了一個我。
我不知是幻覺還是現實,使勁搖搖腦袋,揉了揉眼睛,仔細再看,確實是晴兒!
晴兒的身形明顯消瘦了,顯得很柔弱,熟悉的馬尾巴頭髮不見了,代之的是一頭齊耳短髮,此刻,她正手托著腮幫,彎曲著膝蓋,怔怔地看著小河發獃……
我的心裡一陣狂跳,我不知道是該進還是退,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和晴兒打招呼……
我就愣愣地站在那裡,愣愣地從后側面看著晴兒發獃,我距離晴兒不到10米的距離。
周圍一片寂靜,微風吹過晴兒的短髮,晴兒用手輕輕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
時間彷彿停滯。
我就這麼傻傻地呆立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晴兒的側影和背影,看著晴兒蒼白的面頰和消瘦的身軀。
直到遠處傳來老三呼喚晴兒的聲音。
「晴兒——」在我的背後,遠處,傳來老三氣喘吁吁的呼喚聲,穿過秋日的白楊林,鑽進我的耳朵。
晴兒聽見老三的喊聲,站起來,然後慢慢轉過身——
自然,晴兒就看見了我,而我,這會已經無處躲藏。
看見晴兒,看到晴兒的臉龐和眼神,我心中大駭,狂跳不已,這些日子不見,晴兒的面容顯得無比憔悴,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哀愁和悲楚。
看見我,晴兒很驚異,幾乎是有些驚嚇,身體明顯地晃動了一下,暗淡的眼神里突然迸發出一絲微弱的光,嘴角不由自主在顫抖……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晴兒也沒有說話,我們就這麼僵住了,晴兒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胸口在不停起伏。
彼此沉默的瞬間,老三奔到,看到我,一愣,接著反應過來:「江大記者,是來參加外語系系慶採訪的吧,不好好採訪,跑到這裡來幹嘛?」
老三的口氣里充滿了嘲弄和厭惡。
我表情僵硬,沒有說話,勉強苦笑了一下,算是答覆。
老三冷蔑地看了我一眼,走到晴兒跟前:「晴兒,我到你宿舍找不到你,知道你肯定又到這裡來了……走吧,該回去吃藥了……」
說著,老三拉著晴兒的胳膊就走。
晴兒沒有說話,在老三的拉動下機械地邁開腳步,從我的跟前擦肩而過,眼睛一直默默地看著我……
在晴兒和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分明聽到了晴兒急促的呼吸聲,我甚至聽見了晴兒心裡的哭泣……
我僵立在原地,沒有回頭,聽著晴兒和老三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白楊林間的小道里,遠處隱約傳來老三和晴兒說話的聲音:「晴兒,不要搭理他,不要再看他了,這是個畜生,不值得你為他付出這麼多……」
我猜得到,晴兒一定還在邊被老三拉著走邊執拗地回頭注視著我。
當老三和晴兒的聲音完全消失,當周圍只有河中央蘆葦盪里小鳥的叫聲,還有樹葉在秋風下颯颯落地的聲音,我的內心一陣潮湧,一串心悸,一片空白……
我站立在那塊大石頭旁,心裡陣陣蒼涼和寂寥……突然,我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大石頭前,直直地,僵硬地跪著,任膝蓋下尖硬的礫石刺痛我的肌肉和神經。
我不知道,我是在跪別過去的7年,還是在祭奠逝去的青春和愛情。
此刻,我的心依然跳動,但我的靈魂已經消逝,消逝在無邊的茫然和執著里。
我又一次感知到自己在無恥和卑鄙中死去……
自從那次採訪之後,我沒有再見到晴兒,包括老三。我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推辭到江海大學的採訪人物,找一切借口拒絕參加宿舍死黨們的聚會。
我變得更加沉默,更加寡言,除了每日里埋頭工作,就是回到我的狗窩裡去思念、回味柳月。柳月雖然讓我搬到她宿捨去住,但不知為什麼,我沒有搬,我還是保持著以往的習慣,晚飯後在那裡靜靜坐,靜靜聽鄧麗君凄婉的《恰似你的溫柔》,靜靜地回想和柳月的點點滴滴,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悄悄回到我的宿舍。
我的內心裡一直在拒絕去柳月的宿舍里住,似乎預示了後來發生的事情。
柳月和我依舊保持著正常的通信來往和BB機信息傳送,偶爾打一個電話。
我又一次提出要到省城去看柳月,我受不住生1理和心理的煎熬了。
我的要求遭到了柳月電話、BB機和通信的三重婉拒,柳月告訴我,她現在正在一個關鍵的時候,在一個重要的時刻,目前她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上面,無暇去考慮個人私情,無心去享受男女的歡愉,待到合適的時候,她會通知我去省城的。
於是,我不再提這事,我和柳月在一起,總是隨時感覺到自己的被動和稚嫩。
我不知道柳月的這個關鍵時刻是做什麼的,要讓她如此的重視,她不說,我也不想問。
柳月彷彿知道了我心中的失望和不快,在一次通話中笑嘻嘻地告訴我:「阿峰,等姐成功了,再告訴你是什麼事情,我現在需要的是努力好好工作,努力展現我的能力和才華……你也一樣,不要沉湎於兒女私情,愛情應該成為事業的助推器,催化劑,而不應該玩物喪志……」
我隨口答應著柳月:「姐,我知道的。」
「知道嗎,阿峰,每當我想起你,我心裡就充滿了歡樂,我工作起來就特別有精神,對未來,我就充滿了信心……」
「ME TOO!」我回答到,儘力裝出輕鬆的樣子。
「你很聰明,也很機靈,你只要好好做,以後你會比我做的更好,」柳月語重心長地說:「在單位里混,在政場里混,三分做事,七分做人,工作再好,不會做人,也不會有出頭之日……要善於觀察,善於思考,善於歸納,善於揣摩領導意圖,善於團結大多數,靈巧處世,靈活做事……」
像每一次打電話一樣,柳月又開始給我灌輸這些道理:「……必須把會做人放在首位,然後才是會做事。這裡說的做人,就是處關係,就是把自己作為一個點編織到上下左右的網中,成為這個網的一部分。記住,現在說誰工作能力強,一般指的不是他做事能力強,而是指做人能力強……」我認真地聽著,默默地記著。
除了在電話上,柳月也會經常在來信中和我談起很多觀點和見解:
「……阿峰,記住,不要執著追求真理,不要固執地去探詢事物的本來面目,把探索真理這類事情讓研究人員去做吧,這是他們的事情。要牢牢記住這樣的信條:對自己有利的,就是正確的,有用即真理……實在把握不了,可簡化為:上級領導提倡的就是正確的……」
「……阿峰,在政場混,不但要學會逢場作戲,更要善於逢場作戲,要把逢場作戲當成一個習慣,不,當成事業,說到自己也相信的程度。妓女和從政是最相似的職業,只不過妓女出賣的是身,從政出賣的是心。記住,從政以後你的嘴不僅僅屬於你自己的,說什麼要根據需要……」
「……混政場的目的是什麼?是利益。要學會合理攫取各種利益,有人現在把這叫腐敗。你不但要明確的把攫取各種利益作為混政場的目的,而且要作為明確的目的。你的領導提拔你,是因為你能給他帶來利益;你的下屬服從你,是因為你能給他帶來利益;你周圍的同僚朋友關照你,是因為你能給他帶來利益……阿峰,你自己可以不要利益,但別人的你必須給。記住,攫取利益這個目的一模糊,你就離失敗不遠了……」
「……還有,要經常由衷地讚美領導,讚美領導換個說法叫拍馬,要相信拍馬是一種高級藝術,千萬不要以為拍馬只要豁出臉皮就行,要拍得有水平……豁得出去的女人多了,可傍上大款的或把自己賣和好價錢的是極少數,大部分還是做了低層的三陪小姐,這和拍馬是一樣的道理。讚美領導就是為了得到上級的賞識。在人治的社會裡,上級的賞識是陞官的極為重要的途徑,別的都是形式,這一點不可不察……」
「……我們的社會無論外表怎樣變化,其實質都是農民社會,誰迎合了農民誰就會成功。我們周圍的人無論外表是什麼,骨子裡都是農民。農民的特點是目光短淺,注重眼前利益。所以你做事的方式方法必須讓自己在需要的時候具有農民特點,要適應他們的短期效益,要適應他們的鼠目寸光,把自己快速融入你需要的那個群體……但是,阿峰,你自己在心裡一定要把眼光放遠,要有一個真實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