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歸去來兮
二零一八年的新年過後，舒陽終於敲定了工作，他去了一家民營企業，規模不大，年銷售額十億左右，但是老闆之前是一名高中化學老師，後來做企業，依然改不掉喜歡好學生的習慣，他很欣賞舒陽在讀博和工作期間所做的研究，以及獲得的成果和榮譽，更重要的是，舒陽是少有的既懂專業技術，又關心市場，還能放眼整個產業鏈的人才。關於舒陽的脾氣和為人處世的方式，他也有所耳聞，但是他說，一個企業在技術方面，一定要容許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一個掌舵人，一定要謙和，能聽得進多方意見，這樣才能形成良好的研發環境。
老闆的表態讓舒陽打消了顧慮，當然更重要的是，老闆對舒陽之前所從事的研究非常感興趣，只要舒陽同意入職，他立馬就能按照舒陽的意願組建團隊，開始進行技術儲備，豐富產業鏈，增強競爭力。
他有著同何董事長一樣的魄力和眼光，和舒陽很合拍。
唯一遺憾的是，這家企業離舒陽和江心在千岩的家有八百多公里，這以後的時間，只要他一直在那裡上班，家就依然還是賓館。不過老闆體恤，他承諾，只要江心愿意過去，保證能提一提薪酬和職務。
江心從不干涉舒陽的選擇，所以，這份尊重也換來舒陽的尊重，一切都隨她自己選擇。
江心的意思是，在企業工作的這些年，她知道，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現在，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很想繼續在貴州華傑工作，券商馬上就要大部隊進場工作了，她希望能全程參與，等到IPO工作塵埃落定之後，她再決定何去何從的問題。
但是誰又說得清楚呢？說不定哪一天，江心厭倦了這種兩地分居的生活，她會選擇去舒陽所在的公司，不在意薪酬、職位和發展，只求一個團團圓圓。
券商工作團隊是在油菜花開的季節進場的，這以後，江心每天開始忙碌起來，她需要安排他們的飲食起居，還需要每周開著公司的車，帶他們去縣城採購生活用品，工作時間，她需要協調各部門，向券商提供他們需要的資料，此外，有戰略投資者投資，江心還要負責協調他們的盡調工作，另外還有一些跟當地證監局及其他部門溝通協調的工作，忙得腳不沾地。
董事會、監事會和股東大會的會務工作她已經全權交給付昭君去做，姚加則是全力履行好法務專員的工作，事情緊急的時候，江心才會安排他去協助付昭君。
見投資者和去政府部門溝通的時候，江心都會帶著他們，好培養後備力量。
四月份的時候，江心報了注會考試，原本打算考三門，但是看看眼下的工作強度，怕是力不從心，於是就只報了兩門，都和初級會計的考試內容相關，一門是《經濟法》，一門是《會計》。
日子過得特別快，張妍已經在六月份拿到了董事會秘書資格證書，對貴州華傑也非常熟悉了，如果她本人願意，出任董事會辦公室主任再沒有任何障礙。
江心跟三大中介機構的相處很融洽，因為每次提供資料，她都能按照自己的理解，站在他們的角度，盡量讓他們的工作效率能高一些，每當遇到難題，江心也能極力協調職能部門的負責人解決，從不推諉扯皮，這些都是多年行政工作給予的回贈。
九月份的時候，通過第三方評審，內蒙華傑最終決定採用舒陽當年所提的工藝方案，認為它更有前景。內蒙華傑決定先建中試裝置驗證，然後再在大裝置上改造。
成林和方宇歡天喜地打電話給舒陽，舒陽卻很淡定地說，我一直都對我們團隊的研究很有信心，只是，內蒙華傑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機會，今年四月份，新加坡的十萬噸裝置已經建成投產，只用了一個月就達產達標了，它的工藝跟我們研究的是差不多的，比內蒙華傑的生產成本每噸要少三千元，你們也看到了，從今年八月份開始，產品銷售價格下降，內蒙華傑的銷量和利潤都減少了，過不了多久，銷售價格就會降到成本線以下，內蒙華傑就要開始虧損了。
內蒙華傑任命成林為總工程師，方宇為副總工程師，並快馬加鞭地進行中試驗證，每每遇到難題，他們都會打電話向舒陽請教，這時候，舒陽已經看淡世事，能夠做到冰釋前嫌，耐心地為他們講解。
他常說，內蒙華傑的技改工藝研究是他的心血，他希望能看到它開花結果。
張春來和鄒無忌依然還會舊話重提，還會在幹部員工大會上批評舒陽的暴脾氣，有時候傳到舒陽耳朵里，舒陽只是笑著說，沒想到我已經離開華傑集團一年了，江湖上卻時不時還有我的傳說。
可見，一個人若是對另一個人產生了偏見，是很難改變的。
年底的時候，江心拿到了注會考試的成績，《經濟法》通過了，《會計》只拿了四十六分，但是這並沒有讓江心灰心。在和中介機構一起工作的這一年，她發現自己已經是被拍在沙灘上的前浪了，在他們的團隊里，有不少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們有的正在備考注會，有的已經通過好幾門了，還有的從國外名牌大學留學回來，面對著貴州華傑的艱苦條件，並不道辛苦，他們雖然年紀小，但是非常上進，他們知道，這是個快節奏的時代，但凡鬆懈一點，就會被趕超、被淘汰。看到他們，江心就有了繼續學習的動力。
貴州華傑最終還是決定讓張妍出任證券事務代表，今後協助沈松林工作，作為未來的董事會秘書來培養。
二零一九年的七月初，貴州華傑首發申請獲審議通過，大家一起開酒慶祝，喧鬧的歡呼聲中，江心卻知道自己在貴州華傑的職業道路走到了盡頭。
沈松林約江心談話，希望她能留下來，但是他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可以規勸她的話語，升職？按照貴州華傑的機構設置，證券事務代表是比董事會辦公室主任更高的職務，但是已經有人了，升為董事會秘書的事情又言之尚早。加薪？職務不提，根本就找不到加薪理由。幫忙協調同事間的矛盾？以江心這樣事事周全的性格，她沒有跟任何人發生過衝突，根本無從說起。調到集團總部或是其他子公司？集團總部，一個蘿蔔一個坑，已經沒有了江心的立足之地，而子公司呢，沒有哪一家比貴州華傑更好。沈松林有些低落，因為他根本就找不到能留下江心的理由。
江心安慰他：「沈總您看，我在貴州華傑，已經混到了天時地利人和，卻還堅持要走，大概是我自己太不識趣，不過您一直是我學習的榜樣，我一直都很想成為一個專業人士，而不是打雜混日子，辭職以後，我會繼續考注會，一定會有一個更好的開始。」
一個月後，江心辦完辭職手續，回到千岩，那天剛好又是八月七日，七夕節，只是還有一天才立秋，要不然就真是無巧不成書了。
江心特意來到海源廣場，這是個大晴天，天空沒有一絲雲，銀杏葉還是翠綠的，的確沒有深秋時節那麼唯美浪漫。
看著對面華傑集團的辦公大樓，多少人事沉浮，多少憧憬幻滅，都曾在這裡上演，從今以後，這裡的江湖紛擾，就與自己無關了，想起初來乍到的情景，一切恍如隔世。
她轉身，華傑集團的大樓在她身後漸漸隱去。
她念著陶淵明的那句「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覺得它真符合現在的心境，雖然她並不是要去歸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