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皈依佛門(上)
谷凝這一番話本多有譏諷,聽在葉孤城的耳朵里卻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比如說怨氣。
葉孤城故作聽不出谷凝的意思,神色如常地頷首,「那就好。」
谷凝聞言一聲冷笑,轉身向山下走去,「這一趟禪音寺之行,就是我為你設好的局,你如今既然心甘情願地跳了進來,那就好自為之。佛像的佛國中的確有無字石壁,卻是不久前渡厄和尚特意放進去的。此界關於無字石壁的傳說極多,不過是些不盡不實的傳言,因此渡厄和尚敢讓你去四下搜尋石壁信息。還有,無極海和幾大聖地中的渡劫大能者也將要來臨,此次困住你的計劃他們也都有參與,若你真的被佛像世界中的梵音所擾皈依禪音寺,那麼來自你身上的神通道法,他們也將要分一杯羹。」
葉孤城沒有跟上去,只是看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谷凝願意將這些事情實言相告,是已經看透了他的性子,知道他一旦決定什麼事就絕不會回頭。
這是一場光明正大的陽謀。
來自於三大聖地和無極海,來自於谷凝。
三大聖地看重的是他身上眾多法寶和道法,谷凝則只是為了報復……
谷凝的身影將要消失在山石台階轉角處時,葉孤城高聲喊道:「禪音寺對你,真沒有半分不利嗎?」
谷凝身形不停,彷彿並未聽到葉孤城的這句話,一路向下山而去了。
原地,葉孤城站在山間起伏的霧裡,受著霧裡飄搖的清風,忽覺一陣瑟縮。
翌日。
葉孤城和渡厄出現在山巔,站在佛像腳下。
「葉施主,佛國中將會遇到的一切兇險,想必谷凝姑娘昨日都已經和你說過。」渡厄道:「你今日還站在此地,可見是心意已決。」
葉孤城一言不發。
渡厄的眼睛里露出讚賞的光芒,「當日誅仙殿下山時你說出一番大義當先的話,我便知道你有佛性。如今機緣巧合下來到此地,也算是命中注定。」
葉孤城失笑,「在我將要進入佛像世界,你還鍥而不捨地要說這些廢話,可見受這佛家教諭荼毒極深。我此刻只有一個要求,你不必再說這些蠱惑人心的廢話,速速送我進入其中才是正途。」
渡厄一見葉孤城這幅模樣,頓時滿臉的遺憾,「葉施主,你的執念太深了。」
「閉嘴。」葉孤城實在不勝其擾,言簡意賅。
渡厄遺憾之色更濃,不過還是不再說話,手掌一翻便掐出一道訣,指尖瑩瑩符文升起,腳下佛光印照,彷彿踏著朵朵蓮花。
佛像上頓時有瑩瑩佛光泛起,籠罩渡厄和尚掌間不斷閃爍的符文。
渡厄手中訣竅變幻,一指點向葉孤城,於是那一束佛光落在了葉孤城的身上。
佛山之巔,通天佛像落下佛光,一時梵音陣陣,傳遍百里,讓所有耳聞佛音的人納頭伏地。
山腰上,數名老者或中年人從一處大殿中走出,齊齊抬頭,看著葉孤城的身影在光芒中緩緩消失。
「這一局,成了。」無極海島主開口,他的神色中隱隱有幾分激動。自與葉孤城結下仇怨以來,無極海不勝其擾,雖然未曾被動蕩根基,但損失也極大,尤其是眾多化神巔峰之死,更是無極海數千年來從未有過的恥辱。
此刻親眼看到葉孤城進入佛像世界,日後難有歸來之日,即便歸來,也一定是甘心歸入禪音寺而獲取自由。
島主心底一顆大石落定。
在幾人身後,谷凝微微抬頭,幽幽望著葉孤城的身影,回想起葉孤城昨日最後說的那句話,見他的身影消失,心底忽然悵然若失。她雙眸中時刻都在旋轉的血月有幾分黯淡,「難道當日在仙府中,我真的做錯了嗎?」
誅仙殿。
「葉孤城已經進入禪音寺佛國。」邊浩渺道。
落羽微側過身,低問一句,「佛國?是當年創立禪音寺的佛祖執念?」
邊浩渺點頭,「正是。」
落羽默然,半晌后開口:「那他歸來之日,豈不是遙遙無期?」
邊浩渺低垂眼瞼,「如若歸來,便已皈依禪音寺。」
落羽冷笑,「要讓他皈依,只怕就算那位佛祖復生也未必做得到。」
邊浩渺不置可否,「那他,便沒有歸來之日。」
落羽緩緩低頭,又看向眼前棺槨,盯著棺槨中卿芷安的面容。
他的眼前,似乎有浮光影掠,當年的種種一齊湧上心頭。
「或許,也是好事。」
葉孤城站在一座燈火輝煌的城中,此間的情形和他想象中大相徑庭。
城內一條長長的護城河,河面上一條條畫舫飄蕩,絲竹聲飄在風裡。
每一隻船上都三三兩兩地站著一兩名書生,倚著一兩名穿著舞裙身姿婀娜的姑娘,在深夜裡瞧著明艷而美麗。
暖風薰得遊人醉,好一派盛世景象。
一條亮著燭光,刻著一隻起舞青鸞的船從葉孤城面前飄過,一個身著淡淡青衣的女子站在船頭,微側過身,瞟了葉孤城一眼,微微一頓,繼而轉身回了船里。
葉孤城的目光,卻緊隨著船再也挪不開了,只有滿面的震驚之色,「卿芷安」
在他身旁身後,響起一眾歡呼,「芷安姑娘!」
「芷安姑娘艷絕五洲的花魁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果然絕美!」
葉孤城難以置信,微微失神,「花魁?」
似卿芷安這等不食煙火的神女,竟成了紅塵花魁,那不是正是最具風塵氣的人嗎?
「這只是幻象!」葉孤城微微一震,從失神中驚醒。
他再看向四周情景,只覺虛幻,「這佛國幻象,並非映照人心,另有幾分荒誕,但卻與人心中所念有關,究竟是如何形成?」
方才幽幽飄過的船舫中,琴聲忽起,卿芷安的聲音傳出,和著奇異高亢的音調,清脆聲音里有幾分說不出地悲凄,「富貴榮華,紅粉皮相,登科權柄,平步青雲,座下良駒,百年後塵埃散盡;冤冤相報,情債孽債,愛恨憎怨皆天定!冤冤相報實非輕,老來富貴真僥倖。」
凄涼歌聲傳出船舫,在河上飄蕩,遠遠地不知傳出多遠,有幾分凄清似的迷離。
葉孤城身邊,一眾書生讚歎,「芷安姑娘的歌聲比容貌更美,本應是天上仙,卻掉落凡塵。」
葉孤城的心底莫名的有幾分悸動,耳邊是迎著風聲而來的低低吟唱,「紅塵煩擾,仙道渺渺,人生八苦,苦恨長短,不妨廝守寂寂空門。」
空門二字出現,葉孤城又渾身一驚,醒悟時已是大汗淋漓!
他再看眼前的攘攘人群和萬家燈火,條條船舫上的千姿百態影子,「原來,這就是佛祖度化人的手段!」
「讓一讓,讓一讓!」
身後,有一個人奮力擠進人群,噗通撞在了葉孤城的身上,「格老子的,快滾開!」
他伸手猛推葉孤城。
葉孤城轉身,瞳孔又猛然睜大,瞧著眼前這個言語粗鄙,穿著簡陋的少年。
「落羽?」
落羽穿著一身破洞滿滿的粗布麻衣,面容枯瘦,污跡斑斑,手上還抓著半個沒有吃完的饅頭。
他一把推開葉孤城,站在河邊,瞧著河面船舫上的眾多姑娘興奮地大喊,「嘿!姑娘們!」
河邊經過修繕,眾人腳下都是一條條整齊的青石板,青石板的盡頭是二尺高的石欄,剛好能夠避免有人因為推攘而掉下去。
河邊原本也有眾多書生或女子在觀看,彷彿此間河面上船舫的來往是極難得的盛事,但站在河邊的眾人,多穿著錦衣華服和秀麗的長裙,除此之外便是他們帶來的小廝,所以河邊還算安靜。
直到落羽這一聲喊。
所有的目光都齊聚向這邊,頓時在落羽身後的書生嘩啦向後退去,留出一大片空地,此間只剩下葉孤城和落羽兩個人。
眾書生竊竊私語,瞧著落羽的目光多有鄙夷,「似這等粗鄙之人,實在不該來船舫處,大煞風景!」
「是啊,百花巡遊本是城內一年一度的盛事,錯過今日便又要等明年,結果卻被這麼一個乞兒攪了局。」
落羽對身後的一眾議論恍若未聞,又或者說毫不在意,他狠狠將饅頭拽了一口,從懷裡掏出了幾兩極碎的銀子,沖著河面上的眾多船舫搖著手臂,「嘿!姑娘們!今天大爺我有錢!」
此言一出,河面上的眾書生才子更群情激奮,一名男子上前,指著落羽道:「閉嘴!」
「似河面上這些姑娘們,都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怎容得你如此玷污!」
落羽哈哈一笑,將手中剩下的半個一伸手扔進了護城河,笑道:「她們本就是做這個營生的人,就算是賣藝不買身的清倌人,我進她們的船舫聽琴也不白聽,我願意出銀子對她們來說那是好事。倒是你們這些人,站在這等了這麼久,一文錢也不願意出,白白聽人家唱了這麼久,這才是玷污吧!」
他的話音一落,河面上卿芷安的船舫恰巧從另一頭轉了回來,卿芷安的歌聲又一次傳出,「金樽清酒,木杯濁酒,一場醉生;金粉世家,紅粉骷髏,不過夢矣」
葉孤城心頭一震,眼前場景似真似幻,與這首歌謠中所唱的清酒濁酒何其相似,在看向眼前落羽和一旁的眾多錦衣書生,一時間不知為何又生出了人生百態不如歸去的失落。
歌聲一落,落羽鼓起掌哈哈大笑,「唱得好!」
他手裡緊緊攥著那一兩紋銀,瘋狂地搖著手臂,一直到船舫再度離開,他一轉身看到了旁邊的葉孤城。
葉孤城正皺眉看著他,目光里是不定的驚疑之色。
落羽的眼珠子微微一轉,道:「小子,你怎麼不像他們似的躲得遠些?」
葉孤城的腦海中正一片混亂,下意識道:「我為何要躲?」
落羽微怔,繼而大笑一聲,一拍葉孤城的肩膀,「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他說著話摟住了葉孤城的脖子,悄悄地又用手在葉孤城的衣服上抹了抹,嘿嘿笑道:「哥們,你可知道這是我第幾年來這?」
葉孤城不開口,落羽自顧道:「我十三歲那年親眼看到這位芷安姑娘,從此之後每年的百花游,我都一定會來!今年我已十八!」
他轉過身瞧著眾人,似乎是有意高聲喝問,大笑道:「下次再來,我是定要娶這位芷安姑娘回家的!」
落羽這一番話不知是不是有意刺激眼前的眾人,滿面的猖狂和不遜。
「放肆!」一人從人群中走出,身後緊隨著兩名小廝,他指著落羽道:「芷安姑娘豈是你能玷污的?」
說著話,他身後的兩名下人上前一步,摩拳擦掌,顯然是要動手!
落羽一把推開葉孤城,哈哈一笑,「大爺我自幼在江湖闖蕩,什麼場景沒見過,就你的這兩個小廝,怕連我一拳都捱不下去。況且我這一身的鐵骨傲氣,敲起來錚錚地響,又怎麼會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