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媽,你咋站在這裡?」潘老太被阿芬一聲喊從遙遠的距離拉回來,她揉了揉眼,看到阿芬挑著空糞桶走近,雙腿有點不自在的分的有點開。
「你咋這樣走路了?」潘老太看著阿芬彆扭的走姿還是忍不住問道。
阿芬放下糞桶,拿起糞勺「那個.……黃表紙有點硬,腿根磨破皮了,有點疼.……」說著糞勺伸進糞池準備繼續裝。
潘老太瞅了一眼糞桶「算了,今天就挑兩桶吧。等路晾晾不滑了再挑」
阿芬看看糞勺里的糞湯,又望望已經往回走的婆婆,腦子裡回思了下自己的確沒聽錯,忙把糞湯倒進糞池,挑著糞桶跟在後面。來到樓口外,把糞桶放在原來的位置,拿著扁擔上去。
進門,看到潘老太坐在茶几跟前的竹椅上,阿芬去廚房洗槽把手臉洗了,進屋去換褲子,剛才挑糞時候,糞桶搖搖晃晃濺了些糞漬在褲腿上。猶豫了下,決定先去趟廁所換下衛生紙再回來換,於是走到五斗櫥前拉開抽屜準備拿兩張裁剪了的衛生紙。
「多拿幾張,黃表紙是吸水,少用一點就是」潘老太在身後說。
阿芬覺得心裡一暖,不由眼裡一酸,嗯了一聲,多拿了幾張進屋去拿了張黃表紙,就低頭匆匆出去上廁所。
出得門來,阿芬靠在牆上,抹了把溢出的淚,定了定神,慢慢走下樓去。
潘老太嘆了口氣,進廚房拿出一把青菜,坐在那裡開始摘菜。
那天潘老太回到二姐家天已經黑盡了,看見二姐在門口張望,她不由咬緊嘴唇。二姐慌忙迎上來「咋這麼晚才回?挖不到就不挖了撒,現在外面挖野菜的人太多了。生產隊里那點喂牲口的苜蓿地半夜全是人,連根都挖得沒了。以後記得早點回來」說著接過她身後的背簍「我給你留了個燒芋頭,快點去吃」
潘老太沒吱聲,進屋就爬上自己睡的那張小床。二姐拿著個芋頭輪流在兩隻手裡倒換「吃飯撒,快點,捂在火灰里還燙手吶」
「姐,你那天說給我找個人戶?」潘老太沒動,看著黑乎乎的牆。
「啊?嗯。咋問這個了?」二姐被問得有點摸不著邊「是不是在姐這裡呆著不自在?唉,也是的,姐也沒啥本事,只能說有姐一口吃的,就餓不死你。你也大了,吃十八的飯了(農村虛歲上半年生都加兩歲說)也該說人戶了。我給老人公說了,讓他看著找個有家道的,至少過門去了,有口吃的」
潘老太聽到這裡,翻身朝裡面對著牆壁,不說話。
「那天我給你說,你也沒吭氣。今天你問,我才問你,你是咋想的」二姐板她肩頭問。
「沒想,找好了我就去。哪個女人不都是走這條路」潘老太沒回身。
「真的?」二姐不放心的確定。
「真的!」
「好嘛,你這麼說我也放心了。只是.……妹兒,姐姐拿不出啥給你添箱,我看能給你準備點啥。給,你先起來把芋頭吃了,一會就涼了不好吃了」二姐現在一門心思思謀回頭給妹妹出門拿點啥,沒注意到自己妹妹肩頭微微抖動。
半個月後,二姐家來了一個矮個男人和一個老婦人,當那個姻伯把他們領進二姐家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她身上打轉。老婦人是歡喜的,男人是偷偷掃描躲閃的,只有姻伯臉上笑著,眼睛卻總在她胸和腿之間毫不避諱,只是除了潘老太,其他人都沒注意到。
其實這半個月里,這姻伯趁著二姐和姐夫上工去了,堂而皇之背著手來過三回,每一次來,在灶前,在堂屋桌上,在窗子跟前,就是不在床上。她也不反抗,任由他把她大腿高高舉起,只是說要他給找個吃公家糧的,他也答應了。
「你有工作邁?」她盯著男的突如其來單刀直入問。
「額,嗯。有」男人被她冷不丁一下子,有點措不及防。
「那走嘛」說完,她抬腿先朝外邁腿。
「啊,這.……你看看,我這妹直不愣登不醒事,還小……喂,你等哈」二姐被她也弄的不知該對人家說啥了,急忙奔進屋拿了一塊布出來,追上她遞到她手裡「你拿去,看做個啥,以後你就要當家為人了,要學會居家過日子……」二姐說著就要哭出來「妹兒,我就你一個妹,大姐又難得遇到。你回頭得空了要來家哈」說著眼淚珠子噼里啪啦掉在拿著布的手臂上。
她把布推給二姐「姐,我不要,你留著。今天我出門,你要歡喜,不能哭」說著她替二姐擦去眼淚,看了看姐夫,䥕了一眼那個叫姻伯的人一眼,轉身就走。此後,不管二姐怎麼帶話來,她都不去二姐那裡,直到那個姻伯蹬腿了,才去二姐家。可惜二姐已經去世六七年了……
阿芬回來的時候,潘老太已經把菜摘差不多了,進屋換了褲子,把解放鞋脫下來,換上自己那雙洗凈晾乾的鞋子,把解放鞋拿去小心的把周圍和鞋底的泥巴刷乾淨,推開窗,晾在窗戶外橫擔的木板上。把婆婆摘除的菜筋老葉收拾到竹鳶兜里,這才把菜拿進廚房準備做飯去了。
「現在做飯還早,你進屋歇會,煮青菜稀飯要不了多會」潘老太難得的對阿芬說著,自己也起身進了房間。
阿芬望望窗外,好像是有點早,打開看了看,碗櫥里早上食堂打回來的包子還有三個,合上碗櫥門,把青菜淘洗乾淨了,盛在筲箕里晾水。走進屋,這時才覺得兩腿根著實疼得狠,和衣歪在床頭,仰視著那盞弔掛在屋中央的燈泡發愣。
潘老太跟著男人和老婦人到家,低矮的土牆瓦房,房外遮雨檐下橫搭著一根木椽,上面吊著一些陰晾乾的菜葉子,想必是用來做鹹菜的。一個木盤在檐下,拐角旮旯牆角有鋤頭等農具,幾隻糞桶和一堆柴草堆放在最裡面。進了屋裡,就看見迎面一張窄木床上鋪著一床黑黢黢的褥子,褥子下鋪著厚厚的稻草。床上藍黑格子被子摺疊著,進門左側一座泥磚糊成的灶上一隻大鐵鍋,厚厚的灰塵附在上面,裡面有把木把鐵勺孤零零的。顯然這屋裡沒有一絲煙火氣。一個沒有半邊門的柜子裡面三兩隻碗和黑黢麻黑裝著什麼的玻璃瓶。一個破沿瓦罐上一隻盤子蓋著。
右邊一道門,其實沒有門,就是牆上開了個一人高長方門洞,裡面一張老木窄床,和外面差不多,只是床頭牆壁上釘著的釘子上掛著一件補丁衣服,沒別的了。
老婦人不知從哪裡順進來條有靠背的藤編小座椅,有些地方都脫了,稀稀疏疏的勉強能坐,裡面支撐的竹架看來還緊湊「各個屋頭都沒開火,都是上工回來吃食堂。女啊,莫嫌棄啊……」
潘老太接過小椅坐下,那娘倆站著,反倒有些局促不安地手足無措。
外面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幾個女人走了進來,身邊跟著幾個哧溜鼻涕的孩子,瞬間這兩間土屋裡就堆滿了,一個個伸頭探腦地來看新媳婦,七嘴八舌,滿屋熱鬧起來。潘老太急忙站起來,老婦人一一對她說著這個喊娘娘那個喊嬸那個喊大媽喊三娘,她機械的跟著一一喊過,算是都打了招呼。女人們嘻哈說笑,潘老太接不上嘴,只看著幾個繞著大人的小孩每個孩子身上穿的都是補丁摞補丁的小襖,前面和袖子上都一層黑乎乎亮光光,有的袖口棉花露在外面,一個個小臉上花哩稀旺,缺牙少齒卻滿是興奮不已看她,見她的目光也看向他們,就嬉鬧著你推我搡躲到大人腿後面去了,繼而又偷偷探頭探腦看她,然後又嘻嘻笑得開心哧溜著淌到嘴唇邊的鼻涕,有的乾脆抬起袖子一個橫抹,鼻涕瞬間不見了。